39.理所當然

「王伯，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將面碗重重地放回了桌上，連果盤裡已經蔫掉的蘋果都被震得滾落到一邊，「你這是在指控我，為了另一個男人，害死了自己的親叔父！」

「大小姐還知道老爺是你的親叔叔嗎？」管家臉上露出一個怪異的笑容，「青木健次根本就沒收到那封信，不是明少爺截住的，還能是誰？」

「沒錯，叔父是告訴我，他寫了一封信給青木健次。可是，那又怎樣？師哥每次來看我都有人看著，監視著，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叔父難道不清楚嗎？王伯，我首先是叔父的侄女兒，汪家的大小姐，我更是76號情報處的處長。

是，我不否認，我對明樓有舊情，那又如何？難道這不是叔父所希望看到的嗎？接近明樓，調查明樓，這一切，我不都是在遵從叔父的意願行事嗎？就連那次所謂的私奔，不都是在叔父的計劃中嗎？

就是為了幫叔父，我連明鏡那個老女人的羞辱，我都生生受了。你現在來指責我？指責我不應該去接近明樓？叔父在世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勸他？他利用我的感情去鞏固他的地位的時候，你怎麼不勸他，讓他不要安排我接近明樓？

王伯，你真以為我不知道那個死在我手裡的男朋友是怎麼回事嗎？他的那些罪證，難道不都是叔父為我準備的嗎？不就是因為擔心我真的動了心，等到明樓回國后，他沒有其他稱手的工具去調查明樓嗎？

我知道，我全知道。可是，他是我叔叔，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無論他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去做。如果，他告訴我，他希望我殺了明樓，我依然會毫不猶豫的出手。

因為，在我心裡，無論叔叔做了什麼，他永遠都是那個我哭了會逗我笑，父親打我，會把我護在懷裡，替我受罰的叔叔。」

說到最後，已然泣不成聲。

「既然如此，大小姐敢對著老爺的遺像發誓嗎？發誓明樓不是抗日分子，發誓你不知道明樓是抗日分子，發誓你沒有告訴明樓，老爺給青木健次寫了信？」

管家拖著我走到了汪芙蕖的遺像前跪下，「如果你有半句不實之處，就讓你死後上不入天堂，下不入地獄。若有一日要入輪迴，就生生世世都與明樓成為天敵，不死不休。」

毫不猶豫的伸出三指，認認真真的對天發誓，道：「蒼天在上，我，汪曼春，今日在叔父靈前許下誓言。若明樓是抗日分子，若我曾知曉明樓是抗日分子，若我曾相助明樓半分，就讓我生而寡情緣寡親緣，永世孤獨，死則天地不容；

若有一日得以入輪迴，也請判官大人為證，讓我與明樓生生世世都為天敵。他若為貓，我便為鼠；他若為狼，我就為羊，他若為鷹，我就是他爪下的兔子，屍骨無存。」

毫不躲閃的望向管家，「如此這般，你還有什麼疑問？」

回答我的卻是一陣近乎瘋狂的大笑，「大小姐，汪大小姐，我真是沒想到，你為了那個心裡沒有你的男人，連自己的生生世世都願意搭進去，還有什麼是不能的？」

「王伯！」看著有些神情有些不對勁的管家，我呵斥道：「你自年輕就跟在我叔父身邊，我敬您如同自己的長輩，也可以諒解您是因為叔父離世而有些失態。但是，也請您注意您的措辭。天下男人千千萬，可是叔叔只有一個。我若是為了一個隨處可見的男人，去害了自己親叔叔，與畜生又有何異？」

「是嗎？若是老爺知曉了小姐的這份心，也該是老懷安慰了。」管家笑得有些殘忍，隱隱流露出危險的訊息，「老爺一生無兒無女，把所有的心血都傾注在了大小姐的身上。如今他孤零零的走了，想必是膝下寂寞。小姐既然對老爺感情這樣深，不如，就去陪著老爺吧？」

「你發什麼瘋？活人殉葬在就在康熙朝的時候被廢除了。更何況，小玉還沒抓大，叔父的仇我還沒報，我有什麼顏面去見叔父？」我起身後退著，準備趁他不防的時候，先逃出汪公館再說。

「大小姐不要拖延時間了，大門早已被我鎖上了，鑰匙也被我毀了，除非我死，不然，大小姐是沒有機會逃出這裡了。」

我這才注意到，靈堂之所以如此昏暗，是因為門窗皆是閉合的，半點陽光都透不進來。

「王伯，你也是看著我長大的。」我現在真後悔來了這裡這麼久，竟然沒想著要去學幾招防身術，「我不相信，你把我叫回來，就是為了讓我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

「本來我也不想這麼做的，但是，大小姐，你讓老爺失望了。你竟然願意放棄一切，就為了護住一個害了你叔父的兇手。」

我每退一步，管家就追上來一步。

無奈之下，我捲起袖口，將腕上的傷口顯露出來給管家看，「害我叔父的不是明樓，是小玉。王伯，你一點兒都不奇怪，為什麼我出院后，小玉就不見了嗎？她一直記恨我當初殺了她的父親，她先逼我自殺，說這樣，她就會放過叔父。結果，我出院后才知道，叔父還是沒能……」

「大小姐，你現在連自己都保護不了了，還想著要替明少爺開脫？你還記不記得，你這條命，是汪家給的？是大老爺給的？是老爺一直護著，你才能無憂無慮的火活到現在？」

說著，取過靈堂前的白綢，朝我一步一步靠近，「其實，只要大小姐說句實話，只要您願意說出事實，告訴日本人，明少爺是抗日分子，替老爺報了仇，我也不願意這樣對待小姐。」

管家的目的性太強，他越是如此，我越是什麼都不敢說。

「王伯，我要怎麼說你才能相信，這件事與明樓無關。是小玉那個小賤人主使的，就是為了殺了我和我叔父，替她父親報仇。我……」

「夠了！汪家怎麼就養出了你這樣吃裡扒外的東西！」眼看著管家離我越來越近，我的小腿卻磕到了沙發一角，跌坐在了沙發上，「還好老爺早有防備，並沒有告訴大小姐那封信真正的收件人是誰。」

「不過，這些小姐都不需要知道了，一切都該結束了！等見到了大老爺和老爺，小姐還要乖乖聽話才行，就像小姐小時候那樣，不要再惹老爺他們生氣了。」

管家將白綢從我的身後繞至身前，交錯開來。

死亡的威脅讓我腦中一片混沌，只是獃獃的看著他的動作。直到綢帶在脖頸上漸漸收緊，呼吸也變得有些困難，極大地求生欲讓我猛然回過神來，毫不猶豫的踢向他的下身。

劇痛讓管家鬆了手，我一邊順著氣，一邊迅速拿起桌上隱在果盤中的水果刀。

「你跟了我叔父一輩子，如今叔父不在了，我不想傷害你。把鑰匙給我，我會找到殺害我叔父的兇手，給你一個交代。」緊緊地握住刀把，將刀尖對準管家的方向。

「是不想傷害，還是不能傷害？這麼久沒殺人了，小姐還記得要怎麼殺人嗎？還知道刀要插在哪裡，才能一擊斃命嗎？」

管家的頭上一陣陣的冒著虛汗，卻還是弓著身子站了起來，笑道：「老爺當初花了那麼多精力培養小姐，沒想到，明少爺一回來，小姐就全然都忘了。若小姐今天真的敢殺人，我可能就會信了小姐所說的話。」

「我說過了，我敬您如同自己的長輩。我不會傷害自己的親叔父，自然也不會傷害您。」穩了穩聲線，盡量不暴露出內心的膽怯。

「是嗎？小姐難道不是因為害怕明少爺因此厭惡您，才一直不敢殺人嗎？」管家的臉上迸發出一種詭異的光芒，像是看不到我手中的刀的一般向我走來，壓低了聲音說道：「不如，我們打個賭吧！如果大小姐殺了人，身為抗日者的明少爺，會把你怎麼樣？」

「我希望到那時，您還能堅持今天的決定不後悔。」說著，毫不猶豫的向前走了一大步。

我就眼睜睜得看著刀身沒入了管家的身軀，閃著冷光的銀色一點點兒被血紅侵染，還有些溫熱噴洒到了我的臉上。

太大的震驚讓我連驚叫都忘了，周圍的一切好像都被按了靜音鍵。我無措的鬆開了匕首，茫然的看著管家漸漸失去血色的臉，看著他的嘴唇張張合合的說了什麼，最後看著他用力將匕首更深的□□了自己的心臟，然後拔出。

鮮血就這樣噴涌而出，殷紅的就像是一個紅酒噴泉。

最後的最後，他把刀塞進了我的手裡，鮮紅的顏色從他的身上流下，悉數染在了我的手上。然後帶著笑容，重重得向後倒在了地上，眼睛依舊睜的大大的。

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匕首上全是溫熱的紅色，掌心裡全是鮮紅的顏色，地上一片片的全是猩紅的顏色。

無力的癱軟在了地上，整個世界都是混亂的，耳邊全是嗡嗡亂響。滿腦子都是管家嘴巴一張一合的說著話，是他蒼白的臉上掛著的詭異的笑容，是他胸口噴涌而出的鮮血。

他說的是，還差一點兒。

他說的是，還要再深一些，才能殺死人。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