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就連樊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對於那位長公主的那些怨懟到底是如何積攢下來的。或許是長公主高高在上,哪怕是夫君也只有兢兢業業侍奉,又或者是從來就不必為婆母和子嗣擔憂。對於天家的公主來說,列侯和其母都是臣,自己是君。若是沒有子嗣,那著急的應該是列侯而不是公主。日子過的舒舒服服,羨煞旁人。
哪裡像她,幾十年來和夫婿兩看相厭,到頭來竟然連一口惡氣都出不了,還差點被個庶孽給弄下去。比起長公主來,她日子過的實在是太艱難了。
樊氏想起這些年自己過的生活,當真是如鯁在喉。
動不了長公主,那麼讓阿縈來也無人能夠挑錯,孫女服侍大母有何不對?當年她兒子還侍奉老陰平侯勞累吐血呢。
越想樊氏就越開心,甚至等不及讓兒子去長公主府上,直接派出心腹就去將梁縈叫過來。
誰知心腹才出房門,就見到那邊有侍女急急忙忙的跑過來,那侍女慌慌張張的趨步入樊氏的寢室,跪伏在帷帳之外就道,「宮中來人了!」
「宮中?!」樊氏病痛早就好的差不多,她正樂呵著,突然聽到侍女這一句,一下就從床榻上起來。
樊氏這會也顧不上叫孫女回來服侍的事了,一門心思都在宮裡來的人身上。
頓時侯府里就和煮開了的滾水一般沸騰起來,派來的人乃是長樂宮的屬官,「太后聞太夫人身體欠佳,故派來宮中疾醫診治。」
樊氏聽見嘴裡發苦,一開始她還是真的有些什麼病痛,不過到了眼下也好的差不多了。
「太夫人。」那屬官是個中年男人,但是她知道那是曹家的一個後輩,曹太后在長樂宮頗為喜歡提拔自家的人。
「勞煩了。」樊氏不情不願將手臂伸了出來。
侯府中有專門為府中貴人看病的疾醫和瘍醫,但是宮中出來的,是推脫不掉。樊氏躺在床榻上,察覺疾醫的手指已經按在她的脈搏上,不禁渾身僵硬。
長安里的貴族家中有個甚麼事,除非是大事,不然宮中的天子和皇太后都是不知道,甚至沒那個興趣知道。樊氏想起皇太后對自己的漠視,心裡就冷哼了一聲:她可不信那位太後派人來是好心,,若真是有意,怎麼不在她有疾之初派醫者前來,偏偏這時候……
宮裡的疾醫都是通過層層選拔,醫術自然是高超,對樊氏望聞問切了一番之後,雙手攏在袖中對她一禮,「恭賀太夫人,太夫人已經大好。」
後面的那個曹家人撫掌而笑,「真是太好了,太后在宮中聽聞太夫人病重想要讓侯女前來侍疾,心中擔憂,故派人前來探望,如今太夫人已經大好。太后也能放心了。」
「……」樊氏原本還有些紅潤的面色越發潮紅,這下她算是明白東宮為何會派人前來了。
樊氏天生的不會隱藏心中所想,心裡想什麼都會明明白白的擺在臉上,那邊的人一看就知道她大致在想甚麼了。
那名曹郎官心中覺得好笑,不過還記得自己要說的話,「太夫人,太后說了,如果太夫人身體安康,可至長樂宮一聚。」
曹太后對這個親家母冷淡至極,自然不是真的和人相見,最多不過樊氏混在外命婦里拜見太后,等到太后露出疲憊之色,再隨眾人退出去。
這樣的事樊氏自己都已經遇見幾次了。
此言一出,樊氏便知道自己的心事恐怕長樂宮已經知曉了,她不情不願,但也道,「妾知曉了。」
疾醫都看過了樊氏,確定她已經大好,那麼再留著也沒有多大的必要。留下宮中太后賞賜之物之後,宮裡的那些人和來時一樣走了。
原本還熱鬧的不得了的陰平侯府內一下就安靜了下來,陰平侯梁武一回來,就被家中的家臣告知宮人來人。急急忙忙的就來到了母親的寢室。
「阿母?」梁武一入室內,就見著樊氏紅著一雙眼睛坐在床榻上,他不解發問。
他知道宮裡的皇太后和母親向來不怎麼和睦,不過皇太后是君,他們是臣,只能如此。現在皇太後派來醫者為母親治病,而且還賜下不少珍貴藥材。這難道不應該是好事么?
「你……」樊氏一轉頭就見著兒子大惑不解的看著他,這會她也明白梁武是在想甚麼了,頓時一口氣就上不來,「人人道尚公主可保族中兩代富貴,」她一生氣再加上室內已經沒有宮裡人,說話也沒有了忌諱,「但我如今又是如何?」
「阿母阿母,莫要高聲!」梁武被樊氏這話嚇得面無人色,若不是有孝道在,他這會恐怕都能直接來捂住母親的口,這種話哪裡是隨便能說的?若是被有心人告知到天子面前,不管真假,那都是要被奪爵!
梁武想起那個因為對公主不敬而被奪爵的列侯,若是妻子不是公主,恐怕只是娘家人上門問罪,但公主,那就是將祖宗積攢下來的功業全部耗費乾淨。
「怎麼?」樊氏正在盛怒上,側目而視。
「阿母,公主天家之事莫要……」他說到這裡,面上露出異色,「阿母可還記得因對公主不敬而成為庶人的那人?」
「……」這下樊氏立刻閉嘴了,她再怎麼怨懟,也不希望梁武會因為此事丟了爵位,她想起自己的孫子,有這麼一個有著天家血統的孫兒,至少還能保住的。
但……她一想天家一怒會有甚麼結果,頓時不敢多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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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縈在自己的房中,將面前的竹簡一點點展開,竹簡上是關於齊國的點點滴滴,母親昌陽長公主的湯沐邑在齊地的昌陽,齊地有產鹽之地,昌陽就是其中一所。梁縈知道鹽鐵其中有暴利,當年吳王被授予了鑄錢之權,燒紅了的銅水一澆下去,就是山一樣的半兩。在覆滅之前,吳王的生活過的比長安的天子還要奢靡。
昌陽長公主的湯沐邑在產鹽之地,此地光是在鹽上面的賦稅就不知道有多少。梁縈之前對公主府里一年能收入多少,沒怎麼問過,後來知道一點事了,才知道她母親原來這麼闊綽。
「侯女,今日長樂宮中派出疾醫等人到侯府上。」徐女官坐在一旁,伸手替她收拾那些放在一旁的竹簡,甚至還替她將竹簡攤開。
竹簡笨重,梁縈自己拿起來還是有點吃力,雖然說現在已經有麻紙出現,但那東西昂貴的令人瞠目結舌,所以絕大多數還是使用竹簡。
梁縈看著案几上攤開的竹簡,「宮中來人了,那麼侯太夫人之疾如何?」梁縈在人前稱呼樊氏為大母,背後直接是侯太夫人,就算有人聽到,也不怕說她不對。
「聽疾醫說,大好了。」說起這個就連徐女官自己都忍不住想笑,費盡心機想要折騰人,沒成想卻是自己被折騰了一番。
「太后還讓太夫人進宮。」徐女官笑道,那些長安貴族女眷個個將出入長樂宮當做榮耀。可是長樂宮就算進去了也未必能和皇太后說上話。
「噗」梁縈一聽就差點笑出聲,她見識過樊氏在宮中坐立不安的。不過樊氏之後的事就不是她能管的了,雖然這事是她讓人告訴曹家人的。
她想了想,估計沒人會把她往不孝這兩個字上湊,讓人將這件事告訴宮裡,那也是為了那個祖母好啊。
梁縈迴想起在課堂上曹大家說的要佔住大義,佔住大義天下莫從。仔細想一想這話里的意思,簡直就是佩服。
比起那些宮廷里老學究們捧著列子之列的搖頭晃腦,她果然還是喜歡袁大家。
她噗嗤一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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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堂上鄧蟬和梁縈坐在席上,聽袁大家說起當年齊桓公帶領諸侯聯軍伐楚國的事。
袁大家說到楚成王派出的屈完說出「君處北海,寡人處南海,唯風馬牛不相及」這話的時候,梁縈和鄧蟬都微妙的笑了笑。
倒是鄧不疑在一旁偷偷的撇了撇嘴,這個有甚麼好笑的?
他瞧著鄧蟬和梁縈兩個人飛快就好成了一塊,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在長樂宮的時候,和陵鄉侯女張女瑩不過是表面上的和睦,到了這裡怎麼和鄧蟬好的那麼快?
鄧不疑一雙眼睛盯著面前的竹簡,上面的字都快浮在了竹簡上,說起來鄉陵侯女的那個性子,想要相處好也難。
說起來阿蟬的脾氣比張女瑩要好上許多,似乎陽邑還挺纏著她的?
想著鄧不疑瞧見袁大家正在提問,他就扭頭瞥了梁縈一樣。這麼久難得遇上一個讓他有那麼一點興趣的人,他難免會在意幾分。
鄧蟬察覺到那邊鄧不疑的視線,疑惑的抬起頭來,鄧不疑立刻將視線轉開。
梁縈倒是沒去看那邊,她瞧著手上的竹簡,若有所思。
原來只要佔據了大義,做甚麼都要方便的多。雖然這裡頭說到底還是成王敗寇,不過還是要自己看上去像個主持大義,或者說是受害者。到時候對方哪怕有理也變無理。當然打不打得贏還是要看真本事了。
袁大家說了這麼好長一段時間,起身去更衣,隨便也讓幾個學生也輕鬆片刻。鄧蟬見著袁大家一走,就過來了,「今日大家說的,我覺得挺有深意。」
「如何有深意?」旁邊的學生聽見了也湊過來問。袁大家所收的學生並不只是他們三個。還有其他的幾個,林林總總加起來也有十多個人。
這些人基本上也是出自富貴之家,聽到鄧蟬這麼說,半是好奇,也半是對鄧家有些窺探的意思。上回鄧家的那些族老送趙夫人兄長一筆大禮,那禮是白日送的,晚上長安里門就會關閉,所以鄧家送出去的那些禮不少人都看見了。
禮,太中大夫是收了,可是天子卻還是沒有半點表示。鄧家女在天子後宮中位置不低,如今捨近求遠,讓人看足了好戲。
「……」鄧蟬看著那些同窗,抿了抿嘴,笑道,「此意若是說,也說不出來,個中深意還需自己領會。」說罷,她就對那邊的鄧不疑笑了笑。
鄧不疑在一群學生中長得頗為高大,他長的比同齡人要快,而且個頭也大,不少人怵他。
果然鄧不疑面無表情的看過去,一雙眼睛烏的有些沉,原本還有些好奇的那個同窗,被鄧不疑這模樣嚇了一大跳,只得慌慌張張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