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蔡陽長公主回到長信殿的時候,梁縈已經被昌陽接走了。昌陽到了長信殿就聽梁縈身邊女官說起張女瑩直呼女兒姓名之事。昌陽立刻火冒三丈,外甥女這是將自己看高多少了?眼下還不過是個侯女別說皇后了,連太子妃都還沒影,架子就開始端起來。
昌陽面上沒有說甚麼,只是帶著女兒告退出宮了。連姊姊的面都沒見。
蔡陽從掖庭回來,女兒窩在她懷裡,她才知道自個女兒竟然將太子妃的事嚷嚷給梁縈知道了。
她臉色一變,抬手就在女兒的臀上打了一下,「女瑩,這事怎麼和阿縈說!」劉康還沒有做太子,這事情還是要天子開口,她這個同母妹妹也不好說甚麼,就是連皇太后在立儲一事上也沒有多少開口的餘地。
「阿母不是那麼對我說了么?」一日之類被外祖母和母親打屁股,又被一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一腳給絆倒,張女瑩這會說話都帶了委屈。
「阿母這麼對你說了,你就能告訴阿縈?」蔡陽責備完,想起梁縈向來不會到處將大人的話往外面說。加上又是在皇太后的長信殿內,她覺得應該不會外傳。不過她還是告誡女兒嘴上一定不能像今日這樣口無遮攔了。
張女瑩答應了,蔡陽放開她,轉頭吩咐讓女官挑選出來幾樣小女孩喜歡的飾物來。女瑩連名帶姓稱呼外甥女已經是失禮了,在這個上面曹太后都聽到了,母親雖然偏心自己女兒,但也不是偏心到不管不顧甚麼禮儀都顧不上的地步。她得做出姿態給母親和妹妹看。
長安的夜幕來的格外早,昌陽的屏車在旁道上行駛,長安城中權貴多,加上最近諸王和太子入長安城,臨近北闕的這一邊路上,可以看到許多王侯的車輛。
昌陽這段時間沒怎麼和那些貴族女眷來往,若是說巴結,也是那些女眷巴結上她。
「阿縈,你在宮中受委屈了。」昌陽握住女兒的手,長嘆道。
女兒向來懂事,今日張女瑩那般失禮,換了掖庭中的公主,恐怕早就和張女瑩給打起來了。追究起來,可不是張女瑩自個能兜得住的。
「無事,我和她計較甚麼。」梁縈完全就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裡,她這也算是看清楚那位表姐的套路了,若是個心情深沉的,那麼她還真的要花費心思。可是張女瑩是心裡想什麼,臉上就是什麼,一樣看過去明明白白一目了然,更坑的是,她和劉康似乎還處不好。
梁縈不是那種什麼都不懂的女孩子,一開始的那段時間要是處不好,照著皇子只有別人遷就他沒有他遷就別人的性格,將來兩個不鬧得天翻地覆才怪。不管劉康是做太子皇帝還是一個諸侯王,張女瑩對上劉康基本上就沒有任何的優勢。
「……傻女子。」昌陽看了看女兒,發現她眼裡是真的沒有半點委屈的痕迹,嘆了口氣。
梁縈想了想,「今日大母將長樂私庫的簡牘給我看了,說喜歡甚麼自己挑。」
曹太后對外孫女們喜歡錶示很直接,安排好婚事,外祖母的私房隨便挑。梁縈想起那會看到的竹簡上記著的那些珍玩吃驚的嘴都合不攏,以前也知道皇太后私房豐厚,但是真的看到的時候,簡直覺得自個開了眼界。
「……那你選甚麼了?」昌陽這會將張女瑩的事拋到腦後去,低下頭來問梁縈。
「沒有。」梁縈搖搖頭,「我和大母說,父母在,無私財。」
昌陽府庫之中不知道有多少奇珍異寶,自然是不需要再從母親那裡再要什麼。昌陽抱住女兒樂了一會。
回到府中,家丞就過來稟告,「今日太夫人似乎有不好,世子去侯府上服侍。」
「……由她去吧。」昌陽聽說樊氏又病了,眉頭都沒有抬一下,也沒有讓人準備給這位婆母的藥材。
自從上回樊氏想要借著侍疾的由頭來折騰梁縈,結果被曹太后給整治了一番。之後樊氏就老實了不少,這次恐怕是真的病了。
這個昌陽心裡也清楚,不過她可沒有半點給這位婆母盡孝心的想法。
長公主府上的一切都要比陰平侯府上好得多,原本府邸就是按照諸侯王留在長安的宅邸修建,宮中太后和天子又時有賞賜,昌陽長公主府上的府庫已經不是陰平侯府上能夠比的了。
「阿母,今日阿兄不回來么?」梁縈聽到梁黯去樊氏那裡了,抬頭看看昌陽。
「無事。」昌陽伸手摸摸女兒的臉,外面冷,孩子的臉上也是冰冷冰冷的,她乾脆就讓保母將孩子抱起來到室內去。
昌陽心中打算這兩三日還是別讓女兒入長樂宮了,畢竟女兒才受委屈,還要讓女兒和外甥女呆一塊?
誰知兩三天後,府邸上迎來了蔡陽長公主。
說實話當侍女稟告說蔡陽來了的時候,昌陽還真心有些不想見。她和這位姊姊也沒有以前那麼密切了。以前昌陽對這位同胞姊姊也有稍許愧疚,先帝在世之時對兩個嫡出公主其實有偏愛,那會年少,知道父親更偏心自己,又高興又忐忑。高興的是有父親的喜愛,作為公主可以獲得更好的湯沐邑還有其他一些東西,忐忑的是怕同母姊姊會有不滿。到了現在,昌陽的那點忐忑全都煙消雲散。
甚至對姊姊也有些不滿,倒不是為了太子妃之位的事。這個畢竟她謀划的晚了,母親支持阿姊也是應當的。而是為了那個外甥女,小小年紀不知道天高地厚,這倒也罷了,平常面上對著她們這些長輩表面上也過得去,只要不過分昌陽看在姊姊的面上也當做不知道,可是人都欺負到她女兒頭上來,還不止一回,就算是泥人都要發火了。
「請。」昌陽坐在席上過了好一會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來。
蔡陽見到妹妹的時候,昌陽面上掛著笑就給蔡陽行禮,「阿姊安好。」
蔡陽和妹妹還禮之後就在枰上坐下來,「以前也不見這女弟你如此講究禮節,今日是為何?」
「此一時彼一時,如今阿姊和以往都要大偉不同了,又怎麼能和往常一般?」昌陽掩口而笑,她坐在枰上讓侍女將蜜水端上來。
「這話說的,」蔡陽哪裡聽不出昌陽話里的譏諷之意,不過想想若是自己的女瑩被人這般欺負,她可做不到妹妹這般好性子的說話。
「事情還未定,將來如何都還不知道。」蔡陽道,「前幾日的事我也聽說了,那件事是女瑩之過。」
昌陽聽姊姊這麼說,面上的笑容頓時變得幾分皮笑肉不笑,那麼一個小孩子嬌縱到如此地步,她兩個孩子加在一塊也未必有張女瑩一個那麼鬧騰,眼下就知道對從母之女大呼小叫,等到真的成了太子妃那還得了?
原先外甥女為太子妃為皇后,這事對她這個從母來說也是有好處的,但是眼下看來莫說好處,將來不被連累就算是不錯了。
「女瑩年幼,又和阿縈一塊長大,哪裡會故意如此?應當是無心之失。」母親到底都是偏愛自己的孩子,哪怕心中知道是自己女兒不對,前來道歉之時還要給女兒辯解一句。
昌陽才不管那點母親天性呢,她這會只曉得梁縈受了委屈,結果蔡陽來替自己女兒道歉,話里還不忘記偏袒張女瑩。
「姊姊說的也是。」昌陽抬起頭來,看向身邊的侍女,侍女將一條用於擦手的麻巾奉上。若是真的誠心前來道歉,應該將張女瑩也一塊帶上才是,不過看樣子是不可能了。昌陽懶得在這些事上和姊姊耗下去,三四日還成,若是時日久了,阿母就會擔憂了。
為人子女,讓母親擔心也不是一個事。
「不過女瑩這性子還是最好讓人管教管教。」說著昌陽似乎想起了甚麼,「阿縈在宮外之時在袁大家那裡讀書,如今袁大家已經被阿母召入宮中,此女有德有才,若是讓她教導女瑩,應當有效。」
昌陽這話不過是提點蔡陽一下,其實她也沒有多指望蔡陽會聽,不過是出於姊妹情誼罷了。
「那一位。」蔡陽自然是知道,「那位眼下在椒房殿,教導中宮和其他嬪御詩。女瑩去的話未免有不便。」
果然如此,昌陽心中暗道。平常張女瑩去皇后的椒房殿難道還少?去幾次聽一個女史講課怎麼了?以往張女瑩在椒房殿闖禍的也不少。
不過昌陽也就提了那麼一句,見到姊姊不放在心上,也就沒有再提。
這一次蔡陽上門,給梁縈挑選了許多東西,梁縈自然是不缺少這個,只不過是她表明歉意罷了。
昌陽眼睛都不眨,直接都收了下來。然後都叫給女兒送過去。
蔡陽讓人選出來的多是玉器,梁縈看著眼花繚亂最後瞧見一串瑪瑙手串不錯就拿了過來。手串上的瑪瑙石顆顆鮮紅欲滴,應當出自同一塊原石。她向來喜歡花俏的顏色,一眼就看中了這一串手串。
她將手串戴在手上,還是有些大,她乾脆就揣在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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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陽沒捨得讓女兒到椒房殿,但是曹太后卻是讓外孫女到皇后的椒房殿這裡來了,她年紀大了,親自管束外孫女未免吃力,但她還是可以讓人來。
袁大家是董皇后這邊的人,董皇后是中宮又是長輩,將張女瑩送到那裡去,也有尊敬她的意思。
但是董皇后看到張女瑩卻是感觸複雜,她那裡不知道蔡陽和趙夫人聯姻下的含義。
董皇后讓袁大家前去給張女瑩講解詩,她坐在宮室中,過了好一會,她才看向那邊趨步過來的長御。
長御管轄椒房殿中宮人,算的上是皇後身邊的親信。
「中宮長樂未央。」長御雙手攏在袖中對皇后拜下。
「長樂未央……」董皇后口中將長御這話輕輕重複了一遍,「眼下之樂尚不可保,又何談長樂未央?」
長御聞此言不敢出聲只是垂下頭,進來皇后之母身體有不適,董皇后便派出身邊的長御出宮探望。
「我兄長怎麼說?」董皇后問。她手放在身邊的憑几上。
「君侯言,一切已經安排妥當,還望中宮安心。」長御道。
「善。」皇後點頭。
她眼神望出去,看著天子后寢的方向。
鄧不疑這段時間頻頻被天子召入宮中,入掖庭見姑母鄧夫人倒還好,畢竟份位高的嬪御是可以見到自己親人的。不過這段時間諸王們入京內,天子還是沒忘記把他帶在身邊。
鄧不疑稚齡,頭上總角還在,怎麼看都還是稚氣孩童,天子雖然在是會見過臣工之後才將他帶在身邊,但有些儒生還是覺得天子此舉有些欠妥。
「陛下,建成侯年少,外男無故不得入宮,妾建成侯身上也無任何官職」朝堂中多是丞相伍嘉這樣信奉黃老的,甚至皇太后都信奉無為的那一套。但是朝廷之中儒生還是有,至少宮中博士大多時候都是用儒生。
儒生多是信奉守禮的那一套,要復古崇禮,天子聞言一笑,「建成侯父親曾經是我侍讀,況且他年幼,卻也不是能混入宮中充當嬰孩,況且他年幼,卻已有成才之相。」
儒生的話聽聽就算過去了,儒道從開國到現在並不是漢室實行的那一套。漢室行的還是秦朝的王霸之道。
「況且他也從不在朝政上抒發議論,諸公究竟有何意見?」說到這裡天子就笑了。
儒生們盯的基本上就是這套禮儀,若是有錯一定會到天子這裡陳述,可是採納不採納就看天子了。尤其建成侯此事,說起來這件事也無關大雅,反正依照天子對建成侯的喜愛,將來前程甚好。
儒生從天子宮室中退下,在殿外一條道路上遇見了正在閹寺引導下前來謁見天子的鄧不疑。
鄧不疑依然是一身曲裾深衣,雙手攏在袖中。
其中一個中年人走過鄧不疑身邊輕哼了一聲,那聲極其小。但是鄧不疑還是聽見了,但是他腳下沒有任何停頓,好似方才沒有人從他身旁經過一樣,面上神情半點都不動。
儒生多守舊,這個鄧不疑是聽說過的。甚至官署中朝堂上和黃老一派多有衝突。鄧不疑並不信奉黃老,也不覺得朝廷能將黃老的那一套還用多久,但是他和儒生終究不是一路上的,如此和個酸腐儒生計較倒是顯得他自降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