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訴離殤
若草色的火焰一閃一閃,卻不似之前那些靈魂一般早已失了神智,然而沐子青早就不會依靠眼睛來判斷這些人是否瘋魔,見靈魂並不主動開口,沐子青便問道,「你,何求?」
無所求的靈魂是不會來到此處的。
那靈魂聽到沐子青的聲音,似乎嚇了一跳一般,空氣之中頓時傳來了那靈魂的喃喃自語,「渡夢人……我到渡夢處來了?這是真的?我……終於來了。」
靈魂反反覆復說了十幾遍,每一次蘊含的感情都加深一分,到最後的時候,甚至已經喜極而泣起來,多年夙願,不不,百年、也許是千年……他甚至都忘了他等了多久了,終於他也等到了這一天,他的靈魂並不強大,是他一直無法渡夢的原因之一。
錯過今天的話,他又要等上千年乃至萬年嗎?靈魂一想到這一點,身上的火焰燃起了更高的火焰,不!他一刻也不想再等!
沐子青眼中,那抹火焰一下變大,外焰也漸漸染了些許紅色,像是炙熱的真正的火焰一般。空氣之中沒有灼熱的感覺,空氣依舊安靜,黑暗也依舊沉默。沐子青並不打擾那個靈魂,一旦接受了契約,契約完成的話,靈魂就連陷入回憶的機會都不會有了,一切歸於虛無,就有一個人永遠的消失在了世間。
寧韶……想起這個名字,靈魂身上的火焰就漸漸回歸了平靜,若草色的火焰漸漸收束,揚起聲音道,「我只有一個要求,我不要讓寧韶對我失望,寵他愛他信他重他……,、我要舉案齊眉,不辜負他的情義,鶼鰈情深執手而終。」
沐子青還等著他說下文,結果那靈魂卻偃了聲息,沐子青撫上眼睛,還是問道,「如此而已?」
那靈魂卻跳動了一下,深深道,「如此而已?已是我的全部。」
火焰卻越發濃郁,淺色的若草濃了之後,竟也讓人生出一種壓抑的暈眩之感。
死前才發現自己的荒唐,人生簡直如同一場笑話,追求之人不過陷阱、依賴之人不過幻象,臨死還被那最最信任愛重的人害著背了一身罵名,所有的一切頃刻之間傾塌,他死的不冤枉,識人不清偏聽錯信,心死之下,那一刻就應該死去的。可,有一人,他平常棄如敝履不屑一顧之人,那人卻不顧一切,讓他黃泉之上走的不孤獨。
可他如何能夠接受這樣的結局?
寧韶那麼好,他卻一直傷害著他……他不接受!他要重來,一切都要重寫,他要他愛重寧韶,再沒有一點遺憾。
如此,已經一切。
沐子青不再說話,眼眶卻是有些濕潤,契約的魔紋飛出,將之無法違抗的內容展現在那靈魂的面前,唇角勾出笑容,沐子青看向沉睡之中的聞人宣,是啊,對於他人來說的不過而已,但卻是他的一切了。
【靈魂力量轉移契約】
【契約甲方:渡夢人;契約乙方:秦攸(靈魂)】
【契約內容,甲方按照乙方要求履行契約職責,職責完成後,甲方獲得乙方靈魂力量,按照完成度分配靈魂力量。】
【乙方條件:對寧韶寵之愛之信之重之,舉案齊眉執手而終。】
靈魂滿意的點頭,就在這一刻,契約生成。
「那麼,契約生效,即刻履行!」火焰被收入一隻水晶球之中,沐子青回首看了一眼聞人宣,口唇翕動,說了句什麼之後,空間之中再次歸於平淡,離開的沐子青,沒有看到床上沉睡那人,輕微動了動的手指。
***
秦攸睜開眼睛,身下是柔軟的觸感,入目是奢華大氣的宮殿橫樑,遠處紅色柱子威嚴無比,入耳是悠揚悅耳的絲竹之聲,殿中一群蹁躚的舞姬,他身在主位,身子歪在柔軟的貴妃榻上,手裡端著一杯清香四溢的美酒,下方設有客位——正是在設宴待客。
搖了搖杯中清澈的酒夜,秦攸眯了眯眼睛,將杯子湊近唇邊,輕輕抿了一口。
又是一個不曾在歷史上看過的王朝,古代封-建集-權王朝,號大秦。
大秦位於中原,自開國帶到現在已經是第四任皇帝,周邊雖然有蠻夷虎狼之師,但因為大秦國-防到位,七年前攝政王揮軍北上,將蠻夷打了個落花流水不惜稱臣求和,歲歲朝貢,現在很是太平。
而秦攸,在這個古代社會之中,是出於絕對剝削上位者的地位——大秦現在唯一的親王,帝寵加深,是京中第一得意人,誰見著都要讓他三分,身份不可謂不高,威勢不可謂不大。可惜,站在世界線的角度來看,秦攸並不是主角,反而是主角的心頭刺。
這個世界當之無愧的主角,便是那萬人之上的九五之尊——秦詡,他五歲便被扶上帝位,每日每夜都是謹小慎微,被拿捏著做一個傀儡皇帝,卧薪嘗膽不過如此,攝政王之事本就是陰謀,他父皇不過是被秦珏小人暗害!若不是父皇還有安排,留了最後一手,拚死一搏,恐怕他連傀儡皇帝都當不成!
隱介藏形、收斂鋒芒十多年,終於羽翼豐滿,原本以為能藉助戰事,以通敵之名除掉秦珏剪除黨羽,鞏固自己的勢力,但卻不料被秦珏擺了一道,秦珏是今上親叔叔,血脈已經親近,且攝政王為國捐軀大勝蠻夷,天下無不傳唱,雖然秦珏死了,但是留下如此芳名,叫秦詡不得不束手束腳,不僅不能奪去秦珏的生榮死哀,還得大肆封賞仇人之子,叫他怎麼忍得下那口氣,所以秦詡真能對秦攸好那才是傻了。
每一位皇帝,在有雷霆之怒的時候,也都是隱忍和隱藏的高手;同時,登上帝位的人,沒有一個不想青史留名,不想得一個昏聵無能的帽子,所以秦詡就算再不喜秦攸,也還是對秦攸很好,好的叫群臣百官無一不扼腕,叫百姓說書人都是感嘆——聖人太過慈愛,體恤瑞王年幼失怙,憐之愛之,把那瑞王寵的簡直都快無法無天了。
是的,秦攸就是個飛揚跋扈的人。
九歲就失去了父親,之後就被皇帝秦詡教導,如今七年過去,沒有在京城縱馬搶掠殺人放火已經是很了不起了,還是因為朝中有三朝元老兩朝重臣,還有不惜軀命的諫臣,秦詡並不能肆無忌憚的將秦攸養成個惡人,但到底是養廢了。
十六歲的人,對朝事毫無關心只知享樂,大了說便是胸無大志耽於糜奢美-色,小了說也可以是無傷大雅,畢竟秦攸這樣的地位身份,又沒傷天害理,多少有點不知進退,但聖寵在身可以放肆。生活方面就是靠吃封蔭也能達到他現在的生活水平,不思進取也無不可。
就是如此,皇帝卻還是如鯁在喉,看見秦攸,便想起自己那十幾年的生活,瑞王,就是他心頭一根刺,腦中的毒瘤,一碰一想都是咬牙切齒的恨和怒,又思當年秦攸為攝政王愛子,他狼狽的時候,秦攸卻正是得意,而且秦攸想來也還記得他的落魄,他萬萬是容不下秦攸的。但行為上還是縱容著秦攸。
就是這樣的情況之下,秦攸在一次去白雲寺之時,當然別人都是去參拜,而秦攸是去享用素齋,秦攸在白馬寺中看到了太尉家的嫡三子寧韶,一時便驚如天人,整個人不可自拔的看上了寧韶,當時就拉著寧韶表白心意,揚言要娶他為君。
寧韶是嫡子,雖然是嫡三子,家裡並不強求他繼承家業或者出仕,只想讓他安穩一世,但寧韶自己肯學,在京中也頗有才名,被秦攸這樣的人說了這樣的話,自然是又惱火又不肯。
秦攸這次也沒惱,容寧韶把他諷刺了一頓就放走了。之後便是一次又一次的追求表白,寧家人又是氣卻也不能對秦攸撒氣——秦攸他就只是追求寧韶,別的多的什麼也沒做呀,寧太尉私下對皇帝吐了苦水,皇帝安慰了臣子,當眾呵斥秦攸讓之收斂,但秦攸就是不改,對寧韶殷勤一如既往。
不再親近旁的人,半年都是如此。終於糾纏的寧韶了動了心,寧家人也鬆了態度,就求了皇帝聖旨,將寧韶賜給了秦攸為正君。
這時過了,朝中人對秦攸也算側目——雖不堪大用,但用情也還算深。京中也是對這個話題也頗為熱議,對秦攸也好了兩分評價。
前面正說皇帝看秦攸,就如芒刺在背不除不快,可秦攸卻不是蠢笨之人大惡之徒,他接手秦攸的時間太晚,秦攸九歲已經明了是非大觀,還是因為攝政王只得這麼一個兒子,愛的跟眼珠子似得,沒捨得讓他過早接觸那些詭譎,性子純正,也才能讓皇帝養的沒什麼用。可也有一個問題,無論他怎麼放縱,秦攸就是不犯大錯,以他寵溺的態度,又不可能治秦攸的罪,可教皇帝愁得。
這下秦攸求取寧韶,皇帝心裡有了計較,看到了秦攸的破綻。
先是下旨將寧韶許給了秦攸,皇帝知道秦攸信任自己,便招了秦攸在跟前,憂思不止的樣子,叫秦攸起了疑心,便開始不動聲色的離間,叫秦攸對寧韶生疑,之後一連串的動作——寧韶只是屈身、寧韶對秦攸並不喜歡、甚至是厭惡,只是因為秦攸太煩、不忍再給家裡添愁、迫不得已才嫁給秦攸。這樣的念頭就在一個一個謊言之下,深深的在秦攸心裡扎了根。
寧韶本是驕傲之人,原以為秦攸是真心愛慕,他才……誰知只是新婚第一次拒絕承歡,秦攸就臉色大變拂袖而去,之後三月冷戰,秦攸對寧韶態度越來越差,寧韶卻也不屑解釋,兩人關係越來越差,幾乎到了冰點。
而秦攸也在寧韶的一次次冷漠之下,連最初的喜愛之心都失去了。結合皇帝告知他的那些東西,對寧韶厭惡也是到了極點,開始一房一房的往王府裡面抬人,恢復了以前驕奢淫逸的生活。
這一轉變,真是叫人唏噓不已,秦攸的這番動作,誰聽到了,都要露出厭棄的表情,實在太過惡劣,這下秦攸。
而皇帝此時,又安排了自己的一個親信到了秦攸身邊,叫秦攸迷上了這個親信,親信與秦攸虛以委蛇,在之後一年蠻夷來犯的時候,慫恿了秦攸請命,硬是不顧皇帝勸阻隨軍出征去了。
最後的結果不用說,給攝政王的帽子他沒戴,皇帝就賞給了他的兒子。處斬前夜皇帝與親信親自到天牢為他送行,告知他所有真相,頭也不回的暢快離去。處斬之時,監斬為親信,他就知道親信由暗轉明,人人唾棄於他,最信兩人背叛——只有寧韶來送他,還是那冷冰冰的表情,雖然沒說話,但秦攸覺得這樣死也……但他卻沒料到,死前那一刻看到了寧韶自戕。
一切在屠夫斬刀落下之時結束,又於那一刻開始。
儘管明白寧韶自殺未必是出於愛,就算有愛,那三個月,那兩年也早就耗盡了,但寧韶最後的死,卻讓秦攸被拯救,也讓他不甘心就這樣死去。他願意困住自己,也想要給寧韶一個幸福。
所以在千年沉浮之中,絲毫沒有被遺恨和仇怨困住心智,只懷念這份救贖他卻又埋葬他的感情。
下方舞姬的舞姿優美,秦攸笑了一笑,按了按自己眉腳,這可真是……偏偏把他送來關係到了冰點之後,他該如何挽回美人的人啊。
撫了撫胸口,原來的秦攸,果然還是想要看到寧韶對他冰雪消融重展笑顏的吧?傷害不能當做沒有發生過,不過還好,一切都不算晚。
沒有經歷挫折的感情就算完美也算不得堅貞,很好很好,秦攸捂住胸口的手指曲起,用力抓住了胸前的衣襟,眉頭緊緊皺了起來,精緻的面上露出了一些痛苦之色,秦攸心中卻穩如泰山,甚至有些輕鬆,他已有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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