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
蘇淺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想的,愣怔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只覺得滿嘴苦澀的滋味兒。他定了定神,看著面前冷冷的盯著他的裴元,心下徘徊,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是真的嗎?」
裴元扯了一個冰冷的微笑,平時最是溫和不過的人卻帶上了一些讓蘇淺看了都覺得不想再看見的嘲諷:「怎麼?捨不得了?」
言下之意,早幹嘛去了。
蘇淺想了想,很坦誠的認了:「說捨得是假的。」他有點解脫一般的笑了笑說:「既然事實已定,那也只能這樣了。」
說罷,蘇淺順著美人靠舒舒服服的倚了下去,半支著頜。莫雨的屋子說不上多麼華麗,頂多一個齊整,偏偏蘇淺就有本事一坐一倚之間便讓覺得滿室生輝。他笑道:「這樣也罷,回長安的做個走馬章台的紈絝子弟也是不錯。」
他說完,咬著下唇想了想以後醉生夢死的生活,自覺十分有趣:「我記得我在平康坊附近還有個私宅,添些美人收入其中。春觀梅雨,夏賞百花,秋覽落葉,冬覓雪蹤,又有美人相伴,紅袖添香之樂……屆時請師兄來做客,還望師兄莫要嫌棄。」
裴元看蘇淺張口就來,神情清淺自在,怕是心裡就是這麼想的。又想到那來萬花谷中住了一段時日的那個千嬌百媚的平康坊前花魁牡丹娘子頓時覺得臉都黑了。
正常人難道不是應該為自己如此遭遇而鬱郁不得志嗎?再怎麼也該口不能言暗自傷心個幾日啊?怎麼他師弟這麼爭氣立馬就想要去長安過逍遙日子了?
簡直是師門不幸。
蘇淺隨意彈了彈衣袖,越發的一副紈絝子弟的做派。
「你能如此想,甚好。」裴元淡淡的說了一句,竟然是一副全然無所謂的樣子,收拾了隨身物品就走。
見裴元走了,莫雨站在一旁也用一種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著蘇淺,看得他渾身都不自在了起來。
蘇淺挑眉道:「難道少谷主此時才發現區區雍容華美世間難尋?」
莫雨直接無視他這句話:「你當真不在意?」
「在意什麼?」蘇淺語調很慢,顯示出一股由心而出的漫不經心。他回問道:「我的終究是我的,不是我的哪怕爭到最後也不是我的。」
「爭到最後未嘗就不是你的。」莫雨意味深長的說:「可不爭就一定不是你的。」
「多說無益。」蘇淺嚯的一下站起身往外走去,沒想到剛出門就看到一抹白影直愣愣的往他身上撞,他看見了卻無法做出反應,直接被那白影砸得後退了兩步。直到這時蘇淺才看清楚這一團白影是一隻雪貂,雪白雪白的毛,豆黑的小眼睛像是也撞暈了一般的愣愣的看著他。
蘇淺才想說什麼,目光的盡頭就急匆匆跑來一群人,為首的是個彪形大漢,他怒沖沖的沖蘇淺喊道:「唉!前面的!愣什麼楞!趕緊抓住那隻小畜生!」
「哦。」蘇淺應了一聲,俯身就抱住了那只有著長長的身體的雪貂。那白毛團也不知道反抗,木木的給他抱著,一雙小眼睛還是獃獃的看著蘇淺,任由蘇淺怎麼抱著他都不反抗,乖得簡直邪門,兩條腿掛在蘇淺的手臂下面像根粗胖的麵條一樣晃蕩晃蕩的,看著都覺得有意思。
那一幫子人急吼吼的衝過來,看見蘇淺抱著的雪貂就是一愣,直念叨:「邪乎了,這小畜生不是誰都不認,凶得很嗎……」
「凶?」蘇淺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白毛團的頭,這小傢伙乖巧的發出吱吱聲,一副色授魂與的樣子。
「怪怪……」領頭的那個定神一看蘇淺眼睛就直了,『怪』了半餉愣是沒說出下一句話來。
蘇淺微微一笑,也不跟他們多說什麼。提著雪貂的脖子後頭那塊油皮,轉身與莫雨說:「我逮著了你新衣裳的毛領子,你該如何謝我?」
莫雨看著那隻被粗暴的拎著也不反抗的雪貂——尤其它還露出一副『洒家這輩子值了!』的表情,頗有些頭痛的皺了皺眉,不耐煩的說:「送你了,趕緊帶走。」
蘇淺也不客氣,把雪貂往脖子上一圍就帶走了。
++++
眨眼之間一個月過去了,蘇淺把那毛領子也給養熟了,此時恰好是冬天,蘇淺就獲得了一個自帶體溫的活物毛領子x1,還是能夠自動拆卸的,進屋就麻溜的鬆開圍得緊緊的身體,掛在蘇淺的肩膀上,綠豆似地小眼裡面大概能整合成一句話——「洒家這輩子值了!」。
裴元在此處盤衡了一月,此時年關將近,他也該回萬花操持事物,而不是陪著蘇淺在這惡人谷據點消磨時日。
裴元正著人整理東西,恰巧蘇淺掀簾入內,原就俊雅雍容的人穿著一件白色的華麗的外袍,毛茸茸的領子外翻,露出裡面猩紅的內襯。夾雜著金銀絲線綉著的大朵大朵和衣物同色的牡丹盛開在袍角,只在行動之間能夠微微看見那花紋反射出來的微光,有一種不動聲色的雍容驕奢之態。
蘇淺慵懶的抱著雪白的貂,有一下沒一下的摸著。他的食指上戴了一個八寶指環,襯著那隻比雪貂毛還要白上幾分的手便讓人覺得耀眼得很。他見了裴元正收拾東西,鴉青的長眉微微揚起,鳳眼看過來的時候,那種因為不能習武而越發明顯的那種矜貴的氣度撲面而來,令人忍不住呼吸一窒。
裴元縱然是與蘇淺熟識許久,卻也忍不住一愣。
「師兄要走?」蘇淺抱著貂落了座,有一下沒一下的撫弄著懷中雪貂順滑的皮毛,漫不經心的說道。
裴元看著他的做派有心有訓斥,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他有些生硬的說:「你不隨我回谷?」
蘇淺眨了眨眼,緩緩一笑,道:「我意氣難平,還是緩緩再回去吧。」
裴元看著他橫看豎看也沒看出來哪裡意氣難平了。
「說實話。」
「我在華山山腰置了個宅子,圈了一塊溫泉,正適合休養生息,我打算去住上一段時間。」蘇淺說罷,又想了想添了一句說:「我已著人收羅四方美人,師兄若是有空不妨前來一晤。」
裴元的臉都快黑了,難得的沒有理會蘇淺,轉身就走,連行禮都不要了。
蘇淺見狀吩咐道:「著人帶著行禮追上裴先生,護送其回萬花谷后再來複命。」
暗中自有影衛應聲而去。
蘇淺被裴元確診后的第三日,這一隊影衛便到了他身邊。有幾名是萬花谷派來的,有些是長安蘇氏派來的,萬花也就罷了,蘇氏一族消息確實是很靈敏,但是若無這一隊影衛,蘇淺能在惡人谷據點好好活到現在?
少逗了。
惡人谷強者生存,連莫雨都不例外,他自然也是。
哦對了忘了說,蘇淺正式投入莫雨旗下當了個赤腳大夫,不過平時就看見他作威作福指揮著影衛干著干那,也沒見他怎麼動手看病,反正官方說明是養傷,但一般蘇淺就很拽的跟聞訊而來求醫的人甩一句:「懶得看,滾。」
這一句話惹毛了多少人。
不過也沒辦法,誰讓丫背靠大樹好乘涼,後面站著一隊影衛,想動手的目前還沒有能夠一打多還能贏的存在,一個個被影衛群毆打得沒脾氣,只好看著這個大爺在據點裡作威作福人神共憤簡直不能忍。
又三日,蘇淺在美婢狡童的環繞下登上了特製的馬車,馬車角上掛著的金鈴在皮毛上一晃一晃的,發出清脆的聲響,在這金鈴一晃一響的時候,總算在年關到臨之前到了純陽。
蘇淺堅持著下了馬車,純陽終年大雪不化,寒風凜冽,蘇淺突然想到近一年前他來此處之時,恰逢少年得志,神采飛揚,不過一年的時間,他卻突然覺得自己老了許多似地。
他其實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想回萬花谷。
有一句話他沒有騙師兄——他確實意氣難平。
從以前的風吹雨打雷打不動起來習武,到現在快走幾步都懶得慌,乍然間全幅生活被打亂,全然失去了所依靠之物,說他沒有心中鬱郁才是假的。去年的時候他還能穿著單薄的春衫在純陽宮外策馬疾馳,現在卻只能披著厚厚的披風抱著暖爐緩步而行,那時候撲面寒風只覺得痛快肆意,現在呢……徹骨陰寒。
蘇淺抱著暖爐坐在迎客亭中眺望著遠處的風雪,四周的擋風的皮毛被影衛放下,擋住了大部分的風雪,正當他出神之際,忽聞有人厲喝道:「無恥之徒還敢踏上純陽宮地界!」說罷,一聲金器之聲自迎客亭另一側響起,劍光森冷,剎那間就到了蘇淺眼下,再一秒便要卷上他喉間。
蘇淺並不慌忙,一手自攏袖中彈出,從從容容的端起面前熱茶緩緩而飲。只見那劍光只得近身,只聽見『叮』的一聲,霎時寒風大勝,迎客亭一側擋風的皮毛被掀得亂飛,卻又很快的安靜了下來。
蘇淺一口飲罷,抬眼望向那個劍器被幾把烏光劍擋得嚴嚴實實的人,微笑道:「清衡道長許久不見,近來可好?」
來人正是當初蘇淺無意隨口得罪了的那個據說純陽宮輩分超級高的清衡道長。
蘇淺不在意並不代表別人也不在意,對清衡來說蘇淺隨口污他名譽簡直是奇恥大辱,雖然後來也緩過來並不特意尋仇,但是卻也有些不服之心——他在純陽地位超然,自然都對他畢恭畢敬,蘇淺這種隨口污他名譽之人他談不上憎惡到了極點,卻也沒喜歡到哪裡去。他也知道蘇淺武功不弱,剛剛一劍更多的只是示威,未曾有絕殺之心。
清衡道長冷一聲一拂長袖,幾個影衛的烏光劍被他一併拂開,他冷冷的看了一眼蘇淺,道:「與我比斗一場,往事皆過。」
蘇淺一愣,真覺得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道士定然是和他有仇。
他不開心,自然也懶得讓別人開心。連話都懶得再說,他隨手端起了石桌上繪著山河的茶杯,低頭抿了一口。
斟茶迎客,端茶送客。
蘇淺連茶都懶得給那牛鼻子上,周圍影衛自然眼觀鼻鼻觀心,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不知何時外頭的風雪已停,一片蕭瑟冷清,萬物寂滅。蘇淺看著外面,突然覺得此身亦如此情此景,終於忍不住咳嗽了幾聲,慢慢地伏在了石桌上。
世界陷入一面昏暗。
作者有話要說:噓……別說話……大家都不要留言……我怕我受不了直接棄文了……
給這文弄個cp簡直是我最大的敗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