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回
蘇淺此時氣息有些不穩,繁雜往事如同幻境一樣撲面而來,一幕幕如同走馬燈一般的在他眼前飛快的跳過,從雍容俊雅的男子一直到不修邊幅的女孩子專註的盯著屏幕的側臉……蘇淺盯著自己骨肉勻稱的雙手,突然有一種自己是偷來的感覺。
這不是他。
此念一起,昔日所刻意忽視的一景一物如浮光掠起,遮天蔽日。他不由想起往昔與人共處之時,一笑一怒,他人對著的究竟是蘇淺……還是蘇茜?從他來到此處,除了每日習武習藝,自萬花一路至此,為何從未想過他為何而來?他來后那邊的他會如何?是死是活?家人何處?如何回去?
這些,他竟從未想過!
為什麼他沒有想過?他並不是這樣的人。他自己知道。
為何?為何?為何?
蘇淺在心中連問自己三聲,聲若弘雷,震得他耳中嗡嗡作響。
一時間,蘇淺渾身如入冰水之中,五臟六腑又如被人寸寸割下,痛不可忍,又像是被人放在火上烤,熱得恨不得將皮膚都撕裂去。冷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自皮膚中浮現,然後順著優美的臉部弧線緩緩地往下滑。蘇淺仿若魔障了一般在這迎客亭中的呆坐著紋絲不動,連呼吸都近乎於無,體溫忽冷忽熱,眼中浮現雙親斑駁的白髮和累極了靠在牆邊的樣子,一個女孩子躺在病床上,周圍連接著無數管道,父親站在一邊想要伸手去拔掉維持生命的器械又在最後一刻停手……
諸多幻象,紛雜而來。
蘇淺知道這是假的,卻又不能肯定這是假的,情緒彷彿就不受控制了一樣,心亂如麻,想到若此時此刻所見是確實發生之事,就有一掌了斷自己的想法。
我不孝……我該死……
彷彿有人在他耳邊大笑,罵他該死;彷彿有人在他耳邊大哭,嘶啞著尖叫說他不孝;彷彿有人在他耳邊大怒,斥他沉迷幻象;又彷彿有人在他耳邊大喜,和顏悅色的道聽他們的話,了斷自己吧……
了斷自己吧……這一切就都沒了……
不用再考慮其他了……
蘇淺恍若著魔了一般,伸手拍向自己的額頭,又在即將碰到的時候將手放下。
四周影衛皆隱身於一旁,並不以為意,蘇淺這般情況,前幾日也常有發生,一開始他們也以為是著了心魔,後來蘇淺卻像是沒事人一般如往常行動,諸人也就不再在意了。
蘇淺的手緩緩落在腰間,從裡面抽出一枚暗器,然後向眉心刺去!
此時影衛才發現情況不對,一一現身阻止道:「主上!」
「冥思坐忘,無垢無傷!」突然,一道聲音仿若撕裂蒼穹而來,眼前幻象紛紛如水中月一般碎去,又想隨著水面恢復平靜而重續,卻又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所壓制。
亭中蘇淺身體一顫,喉中一甜,一口近乎於黑色的血氣自胸中翻上,蘇淺眼中有些痛苦之色,隨手扔了暗器,摸用手帕按著嘴將這口黑血吐出,有些嘶啞的喃喃道:「是我不孝……並不錯……」
迎客亭中蘇淺對面不知何時坐了一個老道,老道甚是仙風道骨,一把長須幾乎落地,鶴髮童顏,端的是一副世外高人的做派。周遭影衛依舊皆愣在原處,無人發現老道士何時出現,何時落座。老道見蘇淺吐血一副甚為欣慰的神色點了點頭道:「小友悟性甚佳,未曾全然迷失於心魔之中,不枉老道做了一回惡人。」
這一口血乃是鬱結於五臟六腑之中的污血,吐出了倒是大好。
見了老道士,蘇淺也知道剛剛是老道士出聲救他,他想站起身來,卻發現自己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加之心神俱傷,倦色染上了眉宇之間,他也懶得再去糾結其他,淡淡道了一聲:「見笑了。」
那老道士伸手拂了拂自己雪白的長須,神色好奇,剛剛一派世外高人的風範頓時蕩然無存,像個小孩一樣,頗有些返璞歸真的意味。「老道士不要臉的問上一問,小友你年紀輕輕,為何心思憂重到能踏出這一步?」
「我也不知。」蘇淺有些疲倦,輕聲回答道。
說來也奇怪,剛剛那陣心思忽而又離去了,那些幻想他明確的知道是假的,剛剛卻毫無反抗之力,那大概是他心中所想最惡劣的走向就是剛剛那一幕了吧,現在卻又覺得沒什麼了……此時他整個人恍若大病初癒,提不起精神來。蘇淺微微斂目,有些歉意的道:「身倦懶淡,還請見諒。」
「無妨的。」老道回答。
蘇淺吸氣,純陽山上冰冷的風雪之氣湧入肺腑,一時間倒是好受了許多,他盯著老道看了許久,才開口道:「道長是世外高人。」
「唉唉……」老道士連忙擺手:「哪能稱得上世外高人啊!就是一個不要臉的牛鼻子罷了。」
指著和尚罵禿驢,指著道士罵牛鼻子,皆是爽快事。再說了,這裡可不是一個牛鼻子,而是一座山的牛鼻子。
想到這裡蘇淺那張滿是倦意的臉上泛出了一點笑紋。「可否問道長一個問題……若是身在幻境,又該如何脫困而出呢……」
老道士想了想,回答說:「你又不在幻境中,操心這些做什麼。」
蘇淺聞言,呼吸一窒。
老道士手中持著一柄拂塵,隨意甩動了一下,近乎透明的絲線在雪景下泛出近乎銀色的華彩,一時竟然迷了蘇淺的眼。蘇淺盯著那一片泛出銀光之處愣怔了許久,突然覺得這麼好看的東西為何不搶過來呢?搶來就是自己的了……忽而胸口有一股冰涼的氣息不知從何處流轉而出,將那股邪火牢牢地鎮壓著,他才大夢初醒一般的才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
「虧得老道還以迷心之術……」這次倒是老道士愣了愣,過了半晌才笑了笑說:「這次老道果然是枉做了惡人。」
老道士突然站起身來對著蘇淺揖了一揖,苦笑道:「老道自以為是出聲破了小友氣海還以為是救了小友一命,沒想到小友身藏異寶,若是沒有老道胡亂出手,怕是已經破了心障了,半步踏入宗師之境了。」
江湖上,唯有一些人才能稱得上宗師,如純陽純陽子、李忘生,唐家唐簡,雪魔王遺風等,皆是江湖超一流,蘇淺武功還成的時候也不過是江湖一流,別談他現在內力全廢。
反正早已經廢了,被破了氣海也沒什麼,反正他到現在還不知道那地方在哪。蘇淺這麼想著,便從從容容的道謝:「我一個廢人,何談宗師之境?多謝道長救命之恩。剛剛道長說迷心之術……?」
老道士回答說:「我見小友心思抑鬱,又被老道士不要臉皮的喝破了氣海,便想將小友心中邪氣引導出來,萬萬沒想到啊……」他言下之意,無限遺憾。
萬萬沒想到……啦啦啦啦啦!蘇淺在腦中下意識的接了下去,隨即想要笑,想要忍住不笑不失禮於人,到了最後卻又覺得強忍無意,終究是一笑了之。老道見了,贊道:「小友心胸寬廣,能一笑而過……老道士卻是越發的愧疚了。」
……咦,道長你別搞錯啊,道長,我很憂鬱啊道長!蘇淺獃獃的看著對方刷的一下跟變魔術一樣的掏出兩本書放在他面前,滿臉愧疚的道:「這是老道道統之所在,如今老道先和小友結下了這份因果,也該由老道了去才是。」
兩本書,一本寫著紫霞功,一本寫著太虛劍意。
等等!這不是純陽宮這群牛鼻子的功法嗎!什麼情況?
蘇淺突然覺得今天畫風不太對。
「小友莫要推卻,老道知道小友有師承,也不強迫小友改投我派,這拙作就給小友回去墊桌子也好燒火也罷……總之老道無臉見人,回山閉關去了,先走一步。」老道士站起身來說走就走,竟是無人可攔,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幾個起落之間老道便已在天邊只剩下了一點身影,再一眨眼,人就已經消失了。
蘇淺瞪著這兩本書也不知道幹什麼好。
以前劍三裡頭有第二內功,可以學習非本門的心法,那時候蘇淺的大號練的就是純陽二內。可是後來真的來到這裡了才知道二內這個東西想都不要想,隨手學幾招招式也就罷了,你要真是去偷學人家的至高心法,非被人剁成餡兒不可。比如那個什麼哪裡的一個世家,窺覬萬花七典,被萬花谷帶著人上門直接讓人家一戶口本從世界上消失這種機密的事情你以為他會說出來嗎!
影衛之首突然現身出來,一膝點地,道:「主上,我等無能。」
蘇淺盯著那兩本心法,頭也未抬的說:「不怪你們,純陽子親臨,怕是你們加在一起也攔不住他。」純陽經典算是半個修仙的了,確實是有些玄乎得很的地方,學了這麼久的武功,又是行醫問葯的門派,蘇淺也知道純陽經典屬於平和清正之法,他被破氣海,若是以紫霞功重塑氣海,破而後立,未嘗不可。蘇淺沉吟了片刻,道:「派人去萬花,將此事稟告於孫先生,為我問一聲,可習否?」
有人應聲而去。
蘇淺扶著桌子站了起來,風拂飄雪,揚了蘇淺滿身。他抱著暖爐,突然想到了幾個月前他問唐無淵說要是純陽子誤食見血封喉最後一句話是什麼……
雲流!為師還想再見你一面!
蘇淺低眉淺笑,緩步跨出迎客亭,邊走邊道:「走吧。」
金鈴搖搖晃晃,帶著一串清脆的鈴聲,沒入了山間。
三個月後,純陽山腰上有人在園子外繪了一道暗紋,從此之後,出入純陽之有緣者,可至此處投宿休整,儼然半個客棧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就是開個掛給蘇淺嘛~有沒有覺得今天畫風又不對了……
有沒有修真的感覺!、
貧道近日掐指一算髮現這破文寫了快兩年了發現我也是好強……滿兩年之前一定完結他……
我要寫修真啊啊啊啊還有都市奇幻靈異啊啊摔地
對了基友的文推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