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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退了他們也終於肯放開了幽季,祝儻單手撫回自己心窩上,眼睛也略微閉了閉。
「你這又是怎麼了?」
「我順會兒氣,真是叫你氣得不輕。」
季清流暗自咬牙,心說我還沒叫你氣的不輕!倒了卻是便宜都叫你撿了去。
不過轉念又想著,反正陲城這裡頭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是甚麼來頭,丟人便丟人罷……又不是丟自己的。
祝儻佯裝在分神順氣,其實心下一直在追著剛才那縷不一樣的氣息,覺得此氣在城中繞了能有那麼三遭,爾後自城後頭反繞回來,慢慢再度渡向聞鶯巷了。
祝儻心神一凝,殺意已起。
那縷氣又頓時消散無蹤了。
祝儻不由得心下暗贊,倒是個會看眼色的,不知是否是先前這一連串的舉動,不僅把城中人並著聞鶯巷的妖怪們嚇傻了、幽季嚇呆了,便是連這妖道估計也是怕了。
這麼想著又察覺出這縷氣偏遠了這裡,一時半會兒不會再來,祝儻這才猛的一起身,拉過幽季的手,將他往巷子深處帶,一氣兒帶到了這曾是阿啾藏匿的角樓下。
爾後不等幽季客套甚麼,直接上前去一腳踹開了門,帶著他大搖大擺的坐進去了。
「這樣……不太好吧。」
祝儻面上未緩和一分,譏諷道,「反正像我這樣的邪佞之人,是不太在意自己行事作風的,眼下我不爽,我就想這麼做,怎麼,您攬著?」
季清流見他一時半會兒火氣還不是全消的模樣,也懶得這時候去跟他逞口舌之快,只在心下思索著一會兒那樓主出來了,他該怎麼去問。
只不過等著那樓主顫顫巍巍的從櫃檯后抻了頭出來,祝儻就先他一步問出心中疑惑,簡潔明了,直奔主題——「那個叫『阿啾』的老鼠精呢?可是死了沒?」
說著又扭回頭去看幽季,「你瞪甚麼瞪,我就是這麼說話的,不行?」
季清流將腮幫子都咬緊了,此刻心下也緊張的很,心說我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跟你一般見識。
「沒死……逃了……」
「怎麼惹得禍事?又往哪兒逃了?」
「不知道,那天一縷霧氣浮過,同我們這邊常起的妖霧也沒甚麼不同,大家一開始都沒怎麼在意。然後當時阿啾他就坐在桌邊轉著手中桃核玩,接著就見那霧氣衝進來了。」
「不過阿啾他是只小老鼠嘛,一幻回元身躲得開還跑得快,滴溜溜的就沒了……」掌柜的又聲音發顫,「起先還以為那傢伙是沖著那桃木來的,後來發現阿啾一跑,它也就不知是沒了還是不稀罕去追了……總之……樓裡頭又立時安靜回來了。」
「那你怎麼知道他還是活著?」季清流著急,總算是插了句話進來。
「我在別的城中還有朋友,昨天還聽我那朋友說阿啾怎麼跑去他那兒了,還灰頭土臉的,好似給人欺負了,負著傷呢,只不過不及給他治,就……」
掌柜的神色略微變了下,又續道,「就又跑了。」
「當真是又跑了?」祝儻聲色拔高加厲,「你膽敢說一句謊試試!」
掌柜的又面露苦色,向季清流遞了個眼色。
「是去找枳楛了嗎?」
掌柜的點點頭,又匆忙的同祝儻跪下,「道長、道長……那枳楛姑娘她真不是傳言中那麼萬惡的厲妖啊……她……」
原來怕的是這個。
祝儻心道幽季都寶貝枳楛寶貝的不得了,自己縱使想收,哪兒敢啊。可面上眉目卻沒少收斂半分厲色,只端的一瓶八穩的點了點頭。
季清流此刻心下也略微吁了口氣,心說阿啾還沒出事便好,可心下又直犯嘀咕,擔心阿啾在尋枳楛的路上再遭了甚麼難。
還會回來嚒?
枳楛昨夜剛離城,應該還在周邊打轉,要是自己能去周邊看看便好了,當然,要帶著祝儻,得讓他幫忙找。
這麼想著便不由得看了祝儻一眼。
祝儻也瞬悟他心底意,只不過卻沒吱聲,拉著他離開這樓,往外走了。
行了,鬧也鬧夠了,還這群小妖物們一個清凈。
直到一邊在二人身邊下了個結界,擋住了外界與己的聲影傳遞,祝儻這才輕聲道,「阿啾的事你大可放心,他一個小妖物,道行也不深,基本沒甚麼道士真想動念去收了他那般的,你也知道,萬一他又行過幾個善,別倒最後再落個害別人修行的名頭到自己身上。」
「再說了,那陣眼一旦被□□,陣勢就已算是被破壞,一時半會兒也難以重新復原好這個陣……不過,因了那余陣還在,我們一時半會兒也出不去。」
「你破不了?」
就算破得了現在也不要去破!
我好不容易能同你溫存這麼一會兒了,縱使手段不太高明,那也算是把你震住了,做甚麼現在自投死路一般的將你往外推。
你不想想你若是見著了你那群朋友,心思還能挂念在我身上半分么?
因此繼續面不紅心不跳的扯謊道,「不能。『天羅地網』不是那麼好破的。這你該知道。」
季清流尋思了下,這倒是句實話。
臨淵雖然是個法力不太高強的仙,但是對陣術方面很是有鑽研。
因此以往無聊的時候,他就老愛讓臨淵擺陣給他破。
曾就有過這個陣勢。不過因了每日都有星動與星變星移,自己現在又沒了術法,也難以推測過往來去的星象走勢,那就更是費力了。
記得以前自己最快的時速是四天半,也是委實琢磨了好大一陣子才行的。
這祝儻……怕是這點上沒甚麼指望。
那便只能等了。
——遇到破不了的陣,那就抓步陣之人,人死陣破,多麼粗暴簡單一舉兩得。
季清流心想:
祝儻怕就是這麼想的。那自己現下也無須再提甚麼出了陲城去尋尋枳楛和阿啾的下落這種說法,只能同祝儻這般百無聊賴的等著了。
祝儻瞧他走的又有些分神,心說是不是我就他娘是一團空氣,在你眼裡頂多看兩眼就浮過去了,於是忍不住又拿能吸引他注意的話題來道,「這布陣之人倒也真是個厲害的角兒,這天羅地網的陣勢步的很大,城外郊林也一併囊括了,這般想來……竟隱有覆城之意。」
季清流聞言也抬了頭,仔細聽著,不知是不是抬眼的不是位置,一抬眸那昏陽正好自祝儻微側的面容上斜下,映的他盯緊了自己的眼眸更泛暖意。
眼瞳里……深刻著十足十的忠誠。
季清流微恍惚了一下。
這一恍惚便猶如幼時懶得聽教仙術的老師講課,畢竟自恃法力高強,聽不聽都是能會的,不過聽了后容易更上一層樓罷了。
此刻這一恍惚便錯過了這話,季清流覺得他說的話好像很重要,可又不好意思再問,於是又扭開臉,輕嗯了句算作敷衍。
「嘖,」祝儻無奈,「你聽我說話了嗎?」
「聽了聽了……」
「得了吧,蘇管真是說對了,以前在天庭上,甚麼法子沒用過想讓你聽我諫言,結果你就是不聽,他笑話我——『但凡是我說的話,你就不會聽。』」
季清流微低著頭,心下悔的要命,想不通剛才怎麼就輕易分了心神,好歹聽進去一句,這會兒要是能反駁出口頂了他去,讓他別再拿以前的事來堵自己了成不成!
想著卻又被祝儻一推,直接壓到了一道窄巷旁,祝儻歪著頭,面色不善道,「都說帝君一言九鼎,剛才既然說聽了,那您重複下,您剛才聽見了句甚麼吧。」
「……」
季清流一時被問住,腦子裡來來回回過了幾個念頭,卻不知祝儻剛才動的是哪一念,自然也難一口咬准,不能咬准便不想出口,又轉念想著,這若是還和以前一樣,法力還在,仙職還在,擺個冷臉色甩袖走人便可,哪裡容得他這般在自己眼前無端放肆。
但此刻境遇大不同以往,腦子裡兜兜轉轉三圈,最後也不過是泄氣道,「忘了……」
你看,就是死不悔改,死不承認錯誤。
祝儻心下無奈,嗓音卻溫沉,「帝尊真是好記性啊。剛才的話,轉眼片刻間便能忘了。」
說著便忍不住又湊近一步,雙手也按住了他的腰,附耳過去便是喋喋不休著,「幽季,我喜歡你,我祝儻喜歡你,我喜歡你,我祝儻喜歡你……」
季清流叫他搞得鬱悶,一邊歪著頭想躲,一邊又起燥意,「你幹甚麼!」
「帝君健忘不是?我多說幾句,這句話我說多少次都不會煩。說到你能記住為止。」
「你簡直可笑!」
「我就是可笑了。我祝儻多有自知之明,從我發現自己膽敢喜歡上你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很可笑。」
可是……就是一見著你的時候,簡直難以自控……
你是毒,入了我肺腑的一劑毒。
天下之大,浩然無常,全不可解。
我只想要你。
幽季。
「我簡直懶得和你講話!」
幽季又試著掙脫了一下,又擔憂著街上再有過往行人,因此很是沒好氣的看著祝儻。
祝儻擺出了一幅無賴的架勢,整個人閑閑散散的把他壓在這牆壁上,單手不安分的去勾解他腰封,態度卻十分端正道,「帝君只要重複遍我剛才說了句甚麼,我就不會讓你難堪。」
威脅之意已經十分明顯,季清流一手拉住他按在自己腰封上的手,一手繼續推他,「你少放肆!」
祝儻無奈的嘆了口氣,眸光也顯露出幾分惋惜來,「你知不知道,現今是你失了法力,是你受制於人?你不好聲好氣哄著我,還這麼凶我?你是生怕我當街不對你做點甚麼是嗎?」
季清流急的都快慌了,此刻聽了這話也暗自切齒,「祝——儻!」
「別叫我,叫我沒用,我叫你重複遍剛才的話。」
說著早已扒開他的領子,細細碎碎的在他脖頸上落著吻。
小巷盡頭隱約可覷見幾個模糊人影,怕是不消多時便能走過來了。
季清流是真怕,祝儻可以不要臉,他好歹真身還是『幽季』,這臉能這麼丟嗎?!
丟不起!
因此忙放下身段妥協道,「我剛才沒聽到……」
說著便也垂下了頭,像是個做錯事的小孩子模樣。
祝儻看的失笑,一邊暗自又加固這結界幾層,將他倆徹底隱在其中,一邊湊近他耳旁,輕聲道,「不是這句呀。」
「嗯?」
季清流不解抬頭,搞甚麼搞,不就是想聽自己服軟認錯承認自己沒聽到就是沒聽到嚒?!還有哪句?
「我祝儻喜歡你幽季。我讓你重複的是這句。」
「我祝儻喜歡你幽季。」
季清流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冷聲複述一遭,然後趁祝儻似是在回味這句話的分神空檔,猛的推他一把將他推開了,自己也迅疾的離開這牆角,往大道上邁了幾步。
祝儻笑嘻嘻的跑追至他身邊,不依不饒的又抓穩了他的手,認真道,「這句話你能聽進去便好。」
季清流心下一聲冷哼,心說你喜歡又不是我喜歡你,我記著有甚麼用,以往還是帝君的時候喜歡我的人多了去了,排隊從我宸清殿排到幽冥的修羅場都不是問題,我做甚麼要將你記住。
再說……記住了又有何用?
這世上當真有真心實意的喜歡?
沒有的,有的只是欲.望。
男人與女人交合是欲.望,哪怕求仙抑或入魔,那也是欲.望。
說白了,不過是一場欲的交易。
若是世上真有真心這物可言,那就不會在有他幽冥之後,再有自己這燭龍之子幽季。
呵。
欲的事情,非要這麼畫皮畫骨,再粉飾太平那般的冠之以『愛』字?
天下蒼生,芸芸螻蟻,皆不可配。
我呸!
「幽季,幽季,」祝儻連叫了他幾聲,瞧他都沒反應,忍不住躥到他面前堵了他一步。
這季清流分心神太多,還真一沒留神撞上他硬邦邦的肩頭,這才立住了腳,語氣厭惡道,「又怎麼?」
「今日你能念著我說的這句話,我就已經很是開心了。」祝儻笑意滿滿,眼眸里全是忠誠,「我祝儻終有一天,能叫你將這句話里你我二人的順序倒過來說。」
「我幽季喜歡你祝儻。」季清流應的從容。
祝儻倒是一愣,似乎是從未料到自己會這麼快就聽到。
又見對面這人臉上輕薄笑意滿浮,微挑的眉,勾人的眸,季清流輕聲細語慢悠悠的續上,「你簡直是痴——心——妄——想。」
瞧著祝儻直接傻愣在原地,季清流又好心情的繞著他走了幾步,慢聲道,「祝神君說的不錯,現下失了法力的是我,受制於人的還是我,我是該好聲好氣的哄著你。所以自此之後,祝神君想聽甚麼,您儘管跟我吩咐就是了,我保准張嘴就是你愛聽的話。」
繞了一圈邁至他跟前,站定,季清流伸出一根蒼白的手指來,點觸著他心房道,「我身子你看中,你隨時隨地,我奉陪。獨獨我這顆心,你拿不走。」
祝儻臉上血色似乎已失,他就是聽不得幽季跟他講這等誅心話。
給他個機會吧……
好歹賞個薄面,給個機會,一次也行啊,至少,至少讓他試一把……
面上還是強打出十分笑意,祝儻聲澀發苦,「帝君這話可非戲語?」
「絕非戲言。」
「若有一天你真喜歡上了我怎麼辦?」
「悉聽尊便。」
「好,那可是你說的。」
「對,本座說的。」季清流微抬了下巴,滿臉的孤傲之色,這身傲骨可失,這身傲氣卻難滅。
祝儻又緩吸了幾口氣,剛才的那些愉悅統統給他幾句話就掃了個空凈,想同剛才那般上前去拉扯住他的手,幽季倒也沒躲避,由他真拉住了。
自此再無甚麼別話好說,這麼一路靜默的向家步去。
快至家門口,倒是季清流先停了步子,笑意盈盈的側頭去看了眼祝儻,「神君這般拉著一個人在你身邊,心卻永遠不可能在你身上的人,可還舒坦?」
祝儻不說話,只是一味的悶頭繼續向前走。
季清流順從的跟,連步子都不再拖沓半分,一邊跟一邊忍不住繼續窩囊他道,「可有意思?」
祝儻頭也不回,獨獨手中更緊一分,咬牙切齒道,「有意思,當然有意思,簡直有意思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