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初試屠刀
?宣平二十六年冬,大雪紛飛,天地寒徹。【風雲閱讀網.】出村的道路被大雪封住,太平村頓時與世隔絕起來,這種日子,要到來年開春才能結束。
除夕將至,家家戶戶的門口都貼上了春聯,銀裝素裹的村莊像是披上了花花紅紅的衣裳,看起來喜氣洋洋的。不少人家決定把飼養一年的牲口給宰了,好讓家人在年關時吃頓熱騰騰的肉。這幾日屠大海變得分外忙碌,經常半夜裡還在別人家裡幫忙,有時候還要喊兒子打個下手。
這是個小院子,屋檐上缺了不少瓦,看起來許久沒有修葺了,好在收拾得很乾凈,雜物在院里堆得整整齊齊的,這是村西頭黃寡婦的家。說起黃寡婦,她也是個可憐的女人,丈夫早早去了,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女兒又突然發了瘋。經過了這連番的打擊,黃寡婦這些年瘦的厲害,平日里很少說話,只有看見她女兒時,乾瘦的臉上才偶爾會露出一絲笑容。
眼看馬上就要過年了,黃寡婦家裡沒錢,她看見女兒瘋瘋癲癲的,也興不起什麼貼福字掛春聯的心思,只想著趁機殺只母雞,給女兒補補身體。她年齡大了,體力不濟,在院里趕了半天雞,結果雞沒捉到,還不慎摔了一跤。這下摔的不輕,黃寡婦坐在雪地上,半天沒起來,一時間平生的不如意都湧上心頭,讓這個勞苦大半輩子的女人不禁捂住臉哭了起來。
傻女兒見娘親哭,雖然不明所以,可也哇哇地跟著哭起來,哭了一會兒,她不知又發什麼瘋,突然往外面跑去了。
黃寡婦心裡著急,手撐在雪地上,掙扎著要起身。這時院子外傳來了腳步聲,一個梳著雙髻的女孩走了進來,她約莫十一二歲年齡,笑吟吟地站在一地瑩白中,恰似明珠映雪,美玉生輝,竟讓人有觸目粲然之感。黃家的傻女兒正乖乖被她牽住,眼眸中儘是懵懂無知。
女孩見黃寡婦還在地上坐著,慌忙過來把她扶起來,這才說,「大娘,我看見阿姐在外面跑,就把她送回來了。」
「春兒,這次多虧你了」,黃寡婦抹了抹眼淚,誠心誠意地向女孩道謝,「外面冰天雪地的,誰知道你阿姐會出什麼事?」
把黃家閨女送回來的女孩正是屠春,她見黃寡婦這幅感激涕零的模樣,連忙擺手道,「大娘,你這麼客氣幹嘛,我就是順路把阿姐送回來。」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屠春突然注意到院里放著的麻繩和刀,女孩眼睛一亮,「大娘,你要殺雞?」
這下可提到了黃寡婦的傷心事,她開始絮絮地嘮叨這隻雞有多難抓,自己又是怎麼摔倒的reads;最強女修。屠春聽完點點頭,對黃寡婦的說法頗為認同,「大娘你要殺它,估計要折騰半天……」
黃寡婦嘆了口氣,可屠春接下來的舉動便讓她哭笑不得起來。女孩過去拎起菜刀,在手上掂了掂,然後認真地說,「沒事,大娘,我來幫你。」
她眉目如畫,本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胚子,可惜額頭上有道明顯的傷疤,無端讓容貌里多了幾分戾氣,如今這麼提刀而立,看起來不倫不類的,偏偏還有種凜冽的英姿。
黃寡婦原本以為女孩口中的幫忙就是在院子里攆雞,她一個人實在有些吃力,便答應了下來。誰知道屠春竟完全不讓別人插手,她個子雖小,動作卻出奇地靈活敏捷,在院里忙活了一會兒,便逮到了一隻蘆花雞。
「大娘,你去把熱水端出來,再給我拿個大碗」,女孩把雞踩在腳底下,她沒有抬頭,一邊麻利地把雞綁住,嘴上還很沉著地交待黃寡婦,「我就在這兒殺,免得把別處弄亂了。」
黃寡婦這才回過神來,眼看屠家的小女兒把刀都拎起來了,她不敢耽誤,連忙到屋裡去準備屠春要的東西,心裡還在嘀咕著,就算大海要把手藝傳給女兒,可春兒這才多大啊!她一個嬌滴滴的女娃娃,怎麼說起殺雞這種事,連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屠春見東西收拾齊備了,她右手持刀,左手拎雞,用菜刀虛虛比了一下,然後一刀下去,又快又狠地把雞脖子割斷了。那隻蘆花雞連叫都沒來得及叫,就一命嗚呼了。
女孩年齡不大,手法卻異常老辣純熟,她把刀放到一邊,用碗對住雞脖子接血,不多時,便堪堪盛了一滿碗。放過血后,屠春將母雞扔到熱水中,麻利地去毛,最後又把內臟取出來,處理得乾乾淨淨的,即使是多年的老屠夫,也就是干到這一步了。
黃寡婦看得瞠目結舌,半天才說出話來,「春兒,這是你爹教的?」
屠春暗暗苦笑,那怎麼可能,爹認定了她以後會是李家的少奶奶,家裡雖然條件不好,可也是挖空心思把她往大家閨秀的路子上養,唯恐日後嫁過去被李家嫌棄了,又怎麼會把吃飯的手藝傳給她……雖然心中這樣想,女孩臉上還是掛著天真的笑容,用力地點點頭,「是啊,爹說了,會一門手藝,到哪裡都餓不死!」
聽了女孩的話,黃寡婦欲言又止,她是個女人,過了大半輩子,只去過兩次清河鎮,也沒有什麼見識,可有些道理,是放到天下都通行的。屠春這娃娃和她們不一樣,以後是要當大官的兒媳婦,是要戴金銀坐轎子的。大海把女兒教成這樣,很好,卻也很不好。村上誰娶個厲害點的媳婦,頂多被人笑兩句靠女人吃飯的,但富貴人家規矩多,不知能不能容下春兒。
她有心想把自己的意思對屠春說說,權當提個醒,可見女孩這麼天真爛漫的,一時又不知如何開口,只好安慰自己,屠家夫婦都是有主意的人,沒準人家另有打算,說起來,李家好多年都沒有消息了……
厚厚的積雪覆在路上,踩上去吱吱作響。屠春與黃寡婦母女告別後,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家走,突然遙遙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女孩抬起頭,看見哥哥屠午正站在遠處揮手,臉上歡天喜地的,也不知遇到了什麼好事情。
屠午今年十六歲,個子已經和屠大海差不多高了。屠春秀氣得像個瓷娃娃,而屠午長胳膊長腿的,他的五官都很疏朗,濃眉大眼,不怎麼精緻,勝在英氣勃勃。仔細看去,兄妹倆輪廓上依稀有還兩三分相似,可卻像一棵樹上的兩個果子,自顧自地朝相反的方向長去了。
屠春快步走過去,看見哥哥得意洋洋地摸了摸懷中的小東西,她好奇地看了一眼,立刻也眉開眼笑起來,「好哥哥,哪裡弄來的?」
一隻小狗蜷縮在屠午懷裡,它看起來小小的,多半沒出生多久。
「爹今天去陳伯家裡殺豬,我也過去幫忙,看見他家母狗前不久剛下了崽,就幫你討了一隻,」少年把懷中的小狗遞給妹妹,口氣中滿是邀功的意思,「它是最好看的,我挑了好久reads;霸道老公,不要鬧!。」
「爹呢?」屠春從喜悅中平復下來,這才意識到少了一個人的蹤影。
屠午的臉上忽然有了可疑的紅暈,少年側過臉,刻意躲著妹妹的眼睛,結結巴巴地說,「陳伯留他喝酒,爹說了,晚點再回家……」
屠春瞭然一笑,她見哥哥是真的害羞,看在他為自己抱回一隻小狗的份上,也沒有繼續逼問他,心裡卻在尋思,哥哥已經到了可以說親的年齡,看來爹是中意陳家的女兒了……
上一世,娘親死得早,爹又終日酗酒,他們家的日子過得慘慘淡淡的,就算屠午生得相貌堂堂,也沒有人家願意把女兒嫁過來。直到屠春出嫁前夕,屠午才匆匆忙忙地娶了個二十多歲的老姑娘,等到新媳婦進門的時候,才發現女人精神有問題,見人只會傻兮兮地笑。
那時候屠春躲在自己屋裡,偷偷哭了一個晚上,她不知道在自己難過什麼,她在家中什麼活都干,寒冬臘月的,還要到河邊洗衣服,手上凍得全是口子。即便如此,哥哥也從未心疼過她,稍有不如意,便對她拳打腳踢的。然而哥哥大多時候都很壞,有時候卻格外好,這樣的哥哥娶了個傻媳婦,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
她嫁到李家后,一次很偶然的機會,從她那個病懨懨的小叔子李重進口中得知,帝都有「兄娶妹嫁」的規矩,一戶人家,倘若哥哥沒有娶妻,當妹妹的就提前出嫁,是會被人笑話的。
她一直都覺得哥哥討厭她,她也一直埋怨著哥哥。然而在那些他們兄妹相依為命的日子裡,在那些分離后再未重逢的日子裡,她的哥哥到底默默為她做過多少不為人知的事情,她究竟有沒有真的明白過哥哥的心思……
小狗在屠春懷中動了一下,她猛然從往事中驚醒,小煞白煞白的,像是做了場筋疲力盡的噩夢。屠午注意到妹妹臉色不對,關切地詢問道,「你怎麼了,衣服太薄了?」
屠春暗暗攥緊拳頭,她反覆提醒自己,那些事情都過去,她不能再沉溺在悲慘的往事中不可自拔,那樣會讓家人擔心的。如今爹娘都精精神神的,家中的日子也寬裕了許多,一定可以幫哥哥說一門好親事的。
寒風冷肅,鵝毛大的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下來,不多時,兩個人的頭髮便全白了,屠午擔心路滑,便將妹妹背到身上,快步往家中趕去。
陳家的女兒……陳家的女兒是很好的,容貌秀氣,性子也和善,只是有些膽小……倘若哥哥真和她訂了親,也算是一樁不錯的婚事。
屠春把臉貼在哥哥背上,她很想讓自己放鬆下來,努力去想一些開心的事情,但不知為何,心頭總有塊烏雲揮之不去,像是在無意中忽略了些什麼。
天地一片寒白,徐氏提著油燈等在門口,天色晚了,丈夫和孩子們都沒有回家,她實在坐不住,便出門來等。
等到屠午和屠春到家時,徐氏身上已經落滿了雪,兩人心疼娘親,慌忙喊著徐氏一起進屋,又將屠大海在陳家喝酒的事情對她說了。
徐氏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笑眯眯地瞅了兒子一眼,她知道屠午臉皮薄,沒有說什麼打趣他的話,拉著女兒找些不要的舊衣服,給抱回來的小狗墊個窩。
半夜,屠大海醉醺醺地回來了,臉上神采奕奕的,拉著徐氏在屋裡商量了半天。屠春仗著自己年齡小,抱著小狗在爹娘房裡不肯出來,她一邊蹲在地上玩狗,一邊豎起耳朵聽屠大海夫婦商量屠午的婚事。
「陳家的女兒今年十五歲,配小午正好……」徐氏似乎沒有什麼異議,自從李家離開后,這些年屠大海對她千依百順,什麼事都讓媳婦當家。聽娘親這麼一說,屠春心中一動,知道哥哥的婚事就算差不多定了。
她爹果然對媳婦馬首是瞻,連連點頭,「既然這樣,那我明天去問問小午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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