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相信

第三十一章 相信

琉璃的臉一瞬紅透。

其實高孝瓘的話應當並無深意的罷,為何叫她聽來確是字字都可深思呢……?

輾轉反側,徹夜難眠,這些引人遐想的字眼……這人都在說什麼啊!

撇過臉不去看高孝瓘的神情如何,琉璃有些困惑又苦惱地咬了唇:如何是好,她現在好像一遇到高孝瓘,就莫名其妙地覺得心緒煩亂愛多想……

真的是她多想了罷?

見琉璃聽了自己的話后一瞬紅了的臉頰,卻還有些困惑的表情,高孝瓘便又問:「怎麼,你是不喜歡嗎?不喜歡哪裡,我再改一改。」

「不是……」琉璃搖搖頭,才抬眼看向他水光瀲灧的雙眸,「其實我很早就有這個疑問了……我不過是公子手下的一個暗衛而已,而公子如此厚待,琉璃覺得實在是,擔當不起。」

細細思來,高孝瓘似乎真的從來沒有把她當做自己的屬下來看待,而琉璃也越發覺得他在自己眼中已經漸漸不再是個單純的主子了……

這樣下去,怎麼能行?

師父曾說,情感,也是暗衛最應當忌諱的問題之一,一旦不能夠心如止水,手中的刀便會偏頗,此乃大忌。

她現在覺得,自個的心已經慢慢漾起漣漪,一圈圈擴散,最終將佔據整個心房。

而那個在她心中投下第一顆石子的人,便是眼前這個容顏昳麗的少年了。

高孝瓘見她別彆扭扭的樣子,便忍不住抿唇笑道:「怎麼,難道要本公子日日鞭策你才有上進的動力不成?」

「不是……只是我自從跟隨了公子,卻從沒為公子做過些什麼,倒是受公子恩惠頗多,心中難免不安愧疚……」琉璃低了頭道。

「怎麼就什麼都沒有為我做過了?」高孝瓘聞言便伸出手指彈了她的額頭,換來琉璃一聲輕呼,「你忘了去年秋圍,本公子被那隻發狂的棕熊襲擊時,是你奮不顧身跟了禁軍前來尋找,一箭便將那隻熊的獨眼射瞎,才給禁軍爭取了先機?」

「你夜夜守衛在我屋檐,我雖覺心中不忍,卻也是莫名的安心,」高孝瓘說到這兒又溫柔一笑,「連夢都是好的。」

「也是你讓我鼓起勇氣去准追尋男兒保家衛國的壯志,更不用說平日陪伴在我身邊,讓我增添了多少歡笑了。這些,可不都是你的功勞?」

「……哪有公子說的這麼誇張。」

「我真是這麼想的,」高孝瓘正色道,「琉璃,你知不知道,你於我而言並不僅僅是個所謂的暗衛?」

琉璃聞言猛地抬頭,卻落入了高孝瓘此時有些深邃的眼中:「公子……?」

高孝瓘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突然心中有些緊張,卻也隱隱含了一絲期待。

見她這樣緊張,高孝瓘便抿唇一笑,隨意揉一揉她的烏髮,眼神卻有些悠遠:「你大約不會曉得,生在王室背景下,是一種怎樣華麗的悲哀。」

密室內一下沉默。

「我父親當年費盡心機圖謀這天下,誰料卻被個膳奴所殺害,後來叔父登基稱帝,而我們這一支卻再無依靠,從此只能淪為在皇室羽翼庇佑下看人臉色行事的寄生蟲而已。」

「這天下沒有一分是我們的,當然,我也並非要圖謀什麼,只是偶爾也會覺得悲涼,富貴是他人給予的,隨時都可能被奪去,連性命都可能會因為說錯了什麼而不慎丟失,兄弟之間,也並非想象得那般和睦,毫無嫌隙……」他說著,眼瞼垂下,纖長睫毛掩飾落寞神情,「有時候我也會很疑惑,我到底可以相信誰,可以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後背交給誰,我可以……把自己的心裡話,說給誰?」

他的聲音很輕,琉璃卻聽得如此清晰。雖然這些話,並沒有戳中琉璃心中的緊張與期待,卻無端令她多了一份對高孝瓘的心痛。四目相對,高孝瓘素來戲謔的眸子里此刻卻盛滿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這樣小心翼翼保存的安逸與富貴,真的並非我所求。」

「後來,你便來了我身邊。」他的聲音突然含了些愉悅,「書房裡站得筆直的纖弱背影,這便是我的暗衛?我覺得有趣得緊,便忍不住試一試她的身手。」

聽得他飽含笑意的聲音娓娓道來,琉璃卻覺得有些囧了。

「她的身手果真很好,人也很機敏,就是一張臉總愛板著,好好一個漂亮的小姑娘,這麼瞧來倒像個假小子,有意思得很。」

「……」咳咳,琉璃假裝沒聽見,轉頭去瞧鎏金宮燈上一簇跳躍的火苗。

「那時候,她雖說天涯海角,必賭上性命相隨,我卻也不是十分信任她的。」一聽這句,琉璃立馬瞪過來。高孝瓘將手握拳湊近唇邊,掩飾住個笑意,「畢竟於彼此而言,我們不過是陌生人,她怎麼會真的賭上性命追隨?」

「可是那場秋圍中的突發事件,孤立無援之際,她策馬前來一箭定局,卻讓我真正相信了她。」

「我覺得,我的後背,可以放心地交給她了。」

高孝瓘說著,一雙瀲灧的眸子牢牢鎖定了有些無所適從卻強撐著冷硬神情的琉璃:「琉璃,於我而言你不僅僅是個暗衛而已,更是我可以全心信任的夥伴,我能給你的一切,都是你受得起的。」

琉璃低頭沉默半晌,才輕聲道:「多謝公子了。」

有些沉悶的氣氛過去,高孝瓘才又興緻勃勃道:「還有,你以為我讓你住在這密室是做什麼的?當然是更好得服侍本公子!再者說,這裡也清凈,你正好可以好好修習武藝才是。」

「……」服侍……

從那以後,琉璃每日便不必再睡在屋檐了,高孝瓘還往密室搬了許多不知哪家哪派的秘笈寶典,便成了琉璃每日苦逼的必修課。

今日高孝瓘例行出門前往軍營演武場,琉璃便得空重新翻到屋檐上晒晒太陽。、這密室最不好的便是沒法子曬太陽了,四面都是牆,呆久了的確叫人壓抑得很。

午後陽光正好,身上黑衣吸飽了光線,正絲絲縷縷地蒸騰著暖意。琉璃愜意地蜷縮了身子,動作卻輕柔得叫院子里來往的下人們絲毫不覺,宛如一隻懶洋洋的黑貓。

睡慣了屋檐,露天的空氣如此清爽,猛然憋在那一方窄小天地倒真是睡得不舒服了。眼下能重新回了屋脊上,琉璃卻覺得比那雕花木床更舒服,哀嘆了一聲自己不能享福后,她很快便闔上雙目,淺眠了過去。

孟九姬立在不遠處的屋檐上,青綾下的雙眸靜靜注視著蜷縮著纖巧身子酣睡的琉璃,心中微動。

這便是骨十一的女兒,琤玙的師妹,骨家真正意義上唯一的傳人么?

竟然真的只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瞧來也不過十一二歲的樣子罷。

若她曉得了自己肩上承擔了多麼沉重的責任,她還能在這樣和煦的陽光沐浴下好夢酣甜嗎?

孟九姬垂眸,寬大袖中,素白的手握緊了個細長的物事,頓了頓,身子便宛如蝶翅般輕盈飛起,毫無聲響地落在了琉璃身邊。

包括琉璃在內,竟然無一人察覺。

離近了細看,孟九姬才發覺這丫頭其實並非好夢,眉頭緊蹙,額間沁出一層薄薄冷汗,纖薄粉唇還在囁喏著什麼,大約是夢到了些許不太愉快的事情。

凝神看了她一眼,孟九姬將手中的東西輕輕放在了她身邊。

這一覺便一直睡到了日暮西沉,感受到身體周圍逐漸降低的溫度和蔓延開的絲絲涼意,琉璃抬手揉了揉雙眼,才慢騰騰起身,盤腿坐好。

她還沒有徹底清醒,此刻還有些怔忪,方才睡夢中,心跳一直加速,實在不是什麼舒坦的事。

她竟然又夢到了師父,還有琤玙師兄。只不過這一次,她卻意外地夢到師父靠在一樹繁華盛開的木棉下,面容竟比自己離開時所見蒼老了數倍,身上一貫的黑衣竟然布滿了大片的濡濕,琉璃走過去一摸,竟是一手的紅艷。

師父他怎麼會淌了這樣一身的血?!這血是別人的,還是他的?

琉璃正蹙眉疑惑,卻突然聽得個少年的聲音在背後焦急響起,扭頭一看卻是琤玙師兄,他立在後山腳下著急地大聲喊,嗓音都已經嘶啞:「琉璃——琉璃快下來!快下來!」

琉璃不明所以,師父似乎受了重傷,怎麼師兄不但不來幫扶,反而還要喊自己離開呢?

正疑惑著,她卻突覺背後一陣熱浪襲來,驚訝地回首,卻見滿山的木棉花都變做了灼灼火焰,瀰漫一整座山頭的狂火帶著令人窒息的溫度撲來,一瞬間便能將毛髮烤焦。

「琉璃!快下來,快來這邊!」

「可是師父怎麼辦?!」琉璃回喊,想要伸手去扶骨十一一同離開後山火海,卻不料一簇火苗不偏不倚落在骨十一身上,立刻便迎風變大,直接將骨十一吞噬其中!

「師父!」琉璃目呲欲裂,卻被趕來的琤玙拉住不讓她撲上前,只能眼睜睜瞧著師父在一山的烈焰中化為灰燼。

朦朧中,還有師父蒼老的聲音響起:「琉璃,琤玙……好好活下去……」

這個夢,實在是讓人心頭髮顫。醒來后許久,琉璃都覺得心緒不能迴轉,只獃獃地坐在屋檐,直到夜幕逐漸降臨。

這個夢,會不會預示這什麼不好的事情……?

算了算了,只是個夢而已,算不得數的。琉璃晃晃腦袋,想著高孝瓘也快歸來了,便打算起身回密室去。

孰料手卻無意間摸到個細長的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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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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