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夜色

第二十九章 夜色

夜幕籠罩下的曹府,宛如一隻蟄伏於黑暗的巨獸,朦朦朧朧的月光不甚清晰地勾勒出其宏麗的輪廓。

曹丕恭恭敬敬地立在卞夫人跟前。雖說他已過及冠之年,卞夫人看他的目光卻依舊如同孩子般的寵溺。

「子桓,你父與三弟此次南征雖沒帶上你,卻正是給了你個大好時機。」卞夫人道,「這段時間你要多與留在鄴城的重臣交好,設法多拉攏些人來背後支持你才是。」

「孩兒曉得,多謝母親教誨。」曹丕道,「母親為孩兒殫精竭慮,孩兒都記在心裡的。」

卞夫人欣慰點頭,又嘆息道:「你與植兒都是我親生,按理本不該偏頗,只是母親也了解植兒的心性,實在不是那治國平天下的棟樑,便也只能寄希望於你了。」

曹丕忙道:「母親疼愛三弟才會將諸事託付於孩兒,這卻不能怪母親偏頗。」言語誠懇,卞夫人聽后稍慰。

曹丕卻又感嘆:「只是究竟選了誰來承繼大業,只怕父親心中也早有一番計較了罷……這卻是孩兒無力改變的。」一雙細長的眸子瞧著卞夫人的神情,似有光芒閃現。

「的確,你父十分喜愛植兒,而且他身旁又有了個曹莞,此次隨你父出征,只怕一時的光彩會蓋過你。」卞夫人收斂起素來溫和的笑,面上現出些許嚴肅,「不過,凡事卻不看一時只論長遠,你也不必太過憂心,只管好好經營鄴城這邊就好。」

「是,對於莞兒,孩兒也是有一番打算的。」曹丕薄唇微抿,現一抹笑意。

「唔,當日解了二十四方鎖,那丫頭所答的進退有度,八面玲瓏,卻是你提示於她的罷?」卞夫人瞧他一眼,笑道,「我予她此鎖,一則想試探她是否足夠聰敏,二來也是想看看她是否能夠為你所用。」

「哦?為我所用?」曹丕眼眸中,難得地現出一分疑惑。

「不錯,所謂八面玲瓏,是想讓她能夠在植兒與你之間,走個平衡。」卞夫人鄭重道,「植兒能提出收她作義妹,可見對她不一般。若她留在植兒身邊且為你所用,那對你來說將有莫大好處。只可惜,這丫頭當日懵懵懂懂,我卻不好與她多言。」

「母親的心意孩兒心領了,此事卻急不得,孩兒自有計較。」曹丕笑道。

「嗯,我看莞兒一顆心全拴在植兒身上,一時半會兒怕是轉不過彎來。」卞夫人嘆息,「我受你父親所託去問她,是隨軍南征還是嫁人,她竟毫不猶豫便選了南征。可見她雖聰敏過人,卻當真是痴得很。」

聽了這話,曹丕唇角的笑意卻有些發冷:「她痴情只怕無用,若三弟心不在她身上,到頭來受傷害的只會是她自己。」

「情愛一事,最為耽誤男兒壯志,」卞夫人嚴肅道,「自當年植兒為個甄宓跪求你父親起,我便對他喪失了信心。子桓,你切記,溫柔鄉,易墮英雄志。」

曹丕深揖道:「孩兒自當謹記。」

自卞夫人處出來時已是月上中天,曹丕揮退了亦步亦趨跟著的小廝,自個沿著高牆慢慢往回踱。

不知不覺地,卻走到了現下空無一人的一夢閣。

曹丕瞧一眼門前那兩盞不甚亮的燈籠,無奈地扯出一抹笑。

那日他甫一聽說曹植帶了個與甄宓相似的女子回來,心中不由得湧起十分的疑慮與好奇。待到他親自來探察,卻見一夢閣院子里蹲著的不過是個豆蔻之年的少女,相貌的確與甄宓神似,卻仍青澀稚氣得很,聽見她清脆如珠的聲音,他便很想捉弄她一番。

她看起來膽怯,卻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身份。彼時她眸子琉璃般亮澤,裡面的光彩幾可攝人。

只怕從那時起,她雖尚在懵懂,便已被自己納入必得之物中了罷。

他不是曹植。對於自己想要的、抑或愛慕的,縱然得不到,曹植仍會懷著一顆喜歡並珍惜的心來對待之,遠觀之。譬如對甄宓。

即便甄宓嫁了自己,曹植傷心之極卻仍舊待甄宓如初識一般。

呵,幼稚。

他不是曹植,他想要的,必然要得到手。

哪怕不擇手段。

曹丕抬頭凝視著一夢閣飛揚的樓閣屋檐,黑眸沉沉里,絲毫不見倒映的月色。

「莞姑娘,主公請您即刻前往主帳一趟——!」這一把破鑼嗓子粗嘎,一下子便打破了帳中那般曖昧的氛圍。

莞兒忙直起腰掙開了曹植的桎梏,當下也顧不得腰酸背痛了,沖著帳外答道:「多謝,請回稟了丞相,說我即刻就來。」

「是——」那人應了聲,似是退下了。

莞兒臉蛋依舊泛著紅暈,低著頭不敢看曹植:「那,那我去了啊。」

曹植正為自個方才竟對莞兒產生那般想法而懊惱著,聞言卻不由得道:「別啊,你吃了飯再去罷,剛不是還說肚子餓。」

莞兒卻想著趕緊遠離帳中尷尬曖昧的氣氛,便抬腳向帳外去:「無妨,都餓過了,回來了再吃也行。」

曹植看一看她緋紅的臉,便未跟上去。

帥帳依舊如當日淳于時莞兒所見那般,正前方兩面大旗招搖,一面書「漢」,一面書「曹」,縱然夜色深深,也難掩其凜然氣勢。

示意了門口守衛通報,待得帳內傳來一聲威嚴的聲音:「傳。」莞兒才深吸一口氣,掀簾而入。

主帳內燈火通明,不光有曹相,張遼,樂進等人,還有幾個生面孔,想來也是曹相手下將領或謀士罷。

莞兒垂下眼恭敬行了禮,便聽得曹相道:「莞兒,你來。」示意她上前。

帳中數人皆是戰場上九死一生浴血奮戰過的,此時縱然收斂了周身氣勢,莞兒覺得越靠近心中越發緊。

卻聽得一陌生面孔笑道:「哦?主公,這便是曹莞姑娘?」

莞兒抬頭看了他一眼,見那人頭戴葛巾,面白長須,一雙眼睛亮極,有洞悉世事的犀利,應當是個頗有智慧的謀士。

「呵呵,莞兒,這是荀彧荀文若。」曹相見莞兒偷眼瞧荀彧,便笑道。

竟是被曹植讚譽為「如冰之清,如玉之絜,法而不威,和而不褻」的荀彧!莞兒忙與他見禮,卻被不甚耐煩的樂進打斷:「可別再婆婆媽媽的了,主公,還是說正事要緊些。」

一時眾人皆笑,也不再多言語。

「莞兒,」曹相斂了笑,嚴肅道,「若吾要你預測南征行進大事,你可使得?」

預測南征大事……這也太看得起她些了罷。

莞兒低頭思忖著,卻想起六月六生辰那日,卞夫人以或嫁人或從征相要挾時,自己閉上眼睛后那一瞬浮現在心中的驚悸的預感。

這南征恐怕……

思索來思索去,只等得帳中幾人屏氣凝神,莞兒終是睜開眼睛,看向曹相:「丞相,請為莞兒準備兩樣東西,莞兒自當盡全力而為。」

「哦?何物?」

「鎮南將軍、荊州牧劉表的生辰八字與畫像。」莞兒朗聲道,又深深一揖,「莞兒力量微薄,要說預測南征大事實在是有些為難,然莞兒可從一人之命途入手,見微知著,或許便能對整個大局走向有利也說不定。」

「見微知著?」曹相眯起眼睛,細細思索著,帳中其餘人也覺得新鮮,行軍這些年,卻從未試過這般法子來預知禍福,樂進甚至還摸著下巴考慮要不要讓丫頭給自個也算上一卦。

唯有荀彧一雙洞悉世事的眼睛沉沉,倒映著莞兒小小的身影,不知道在想著些什麼。

思慮了半晌,曹相終於下定了決心:「好,便依你所言。」

當夜,莞兒細細瞧著曹相差人送來的劉表畫像。劉表此人,身長八尺余,姿貌溫厚偉壯,少時知名於世,與七位賢士同號為「八俊」。在荊州十數年經營,倒也很有一番成效,只是據悉劉表此人性多疑忌,好於坐談,立意自守,而無四方之志,卻不是個能逐鹿天下的人物了。

莞兒已很有一段時日沒有卜過卦了,此次占卜卻事關重大,由不得她不謹慎。而手邊又只有畫像不見真人,更是難上加難。

整整一夜,她的營帳里都有燈火透出。

曹植亦睡不著。莞兒自從父親那裡歸來后便一直呆在營帳里,還十分嚴肅地告訴自己不要叫人打擾她。

除了他,誰沒事會去打擾她,這倒是變相給自個吃閉門羹了,他哭笑不得。卻總惦記著她還不曾好好吃飯休息,明日再奔波一天如何能受得了。

這廂曹植在黑暗中輾轉反側,那邊莞兒卻在燈火通明下蹙眉深思。

劉表竟會在八月病亡?怎麼可能!這也未免……太巧合了罷……莞兒疑惑著,卻又想起今日曹相等人與她說的,劉表劉景升,性多疑猜忌,立意自守而無四方之志。

所以,難道他是因為曹相率大軍南征,驚悸憂慮過度,最後活活嚇死了?

這樣一個人,是如何守了荊州十數年不頹,甚至引得曹相要下定決心南征的?

莞兒很是疑惑,她總有一種感覺,劉表斯人,似乎並不是此次南征中,最關鍵的人物。

在他背後,應當還有一人,他才是曹相南征所欲打壓、所欲剪除羽翼的焦點。

這……可這只是她自己的推論,如果真的這般呈報給曹相,會不會被曹相覺得荒謬……莞兒愣怔著,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

而且,如若推算有誤,那後果卻是她完全承擔不起的。

她僵直了身子呆坐許久,生平第一次覺得肩上如此的沉甸甸,彷彿壓了千斤重擔。

天亮了。

曹植忙不矢起身去了隔壁營帳前,先窺視了一下,見帳內燭火已滅,還以為莞兒早已睡下了。剛鬆一口氣轉身要離開,眼前帳簾卻突然被掀起。

待曹植看清自帳中出來的人兒,心中卻霎時一痛,忍不住驚呼:「莞兒,你,你面色怎的如此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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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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