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未知
「莞兒!你,你怎的面色如此難看?!」曹植一見莞兒,忍不住驚呼出聲。
晨光微曦中,莞兒面色白得嚇人,一雙大眼下青黑一片,連嘴唇也失了血色,只教看過的人為之心痛。
而她卻猶不自知,伸手摸摸自己的臉,道:「我很好啊,哥哥你不要這麼一驚一乍的。」話語雖正常,那聲音卻有些喑啞。
曹植奪了她的肩膀,不由分說地要將她推到帳子里去:「你快去睡個回籠覺,好好養養精神去。南徵才開始不久便熬成了這個樣子,以後可如何吃得消?」
莞兒卻不依,揮一揮手中一枚黃底信封道:「我還得將這個交予丞相才行,一會兒再睡罷。」說著就又要往外走。
見她這般固執,曹植心中便起了惱火,劈手奪過信封:「我去稟了父親就是了!你快些休息去。」
「我自己去就行,不要你管。」見曹植面帶了慍色,莞兒沒由來地也一陣火氣,說話不自覺地生硬起來。
「怎麼,熬著身子一夜不睡,就是為了跟丞相大人邀功去還是怎的?!」見她還頂撞,曹植氣極,居然口不擇言道。
聽了這話,還欲與他爭奪信封的莞兒卻一下子靜了下來,一雙大眼睛望著他,神色漸漸地黯淡。
曹植話音還未落便已後悔,此時見莞兒沒了神採的眼神,更是悔得無以復加,他怎麼會說出這樣的混賬話來呢,明知道莞兒累極了,明知道莞兒不可能是那樣追名逐利的人……
「莞兒,我……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要誤會……」曹植倉皇地解釋,卻不知道應該再說些什麼。
莞兒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神色已是冷淡,她自躊躇的曹植手中抽出信封,便轉身往外走去。
看著她微微顫抖著、卻毫不留戀的背影,曹植卻不知哪裡湧起的勇氣,三兩步衝上去,一把將她拉進了懷裡。
「莞兒,」他緊緊環著她,制住她下意識的掙扎,「我……我真的不是那般看你的……」
「你如何看我,又干我何事?」莞兒氣惱著要掙開他的雙臂,卻被他牢牢按住,臉頰貼在他胸前的漆黑鎧甲上,冰涼又堅硬。
「我剛剛被你氣昏頭了,才說了那句混話……」曹植的手扶在她後腦,埋在她發間的聲音有些沉悶,「看你這般勞心勞力卻要硬撐著,我心中實在難受,又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幫你……」
莞兒慢慢安靜下來,不再掙扎。
曹植卻沒有放開她的意思:「我應該護著你的,應該讓你遠離這些勞什子的紛爭的,應該護你一世安穩的……可我卻什麼都做不到……」
不等莞兒張口,他又猶豫道:「莞兒,你想去尋你師父嗎……我送你去尋你師父罷,離開鄴城,離開這兵荒馬亂的地方去,好不好?」
他這般說著,環著她的手臂卻加重了力氣,彷彿不願她抽身離開。
「……不好。」莞兒的臉頰被他的鎧甲硌得生疼,卻沒有掙開,只輕聲道。
「最好是能送你和你師父去一處遠離這亂世的地……啊,你剛剛說,什麼?」曹植自顧自地說著,卻突然頓住。
「我不走。」莞兒自他胸前抬起臉,一接觸到他睜大的鳳眸,她原本蒼白的面色上便湧上一抹紅暈,「我不想離開你。」
「莞兒……」曹植微怔。
莞兒不知哪來的勇氣,她大膽地注視著曹植驚訝的鳳眸,那雙漆黑的眸子里有她清晰可見的倒影:「哥哥,我喜歡你,我想陪你一輩子。」
帳外天光大亮,有細微的日光透過帘子的縫隙溜進來,照亮了莞兒清麗的臉。
她一雙大眼裡,緊張忐忑,卻毫不退縮地與他對視。
曹植腦中一片空白。
他自戰亂的街頭向她伸出手。他為她取名莞兒。他教她學騎馬。他帶她回鄴城。他贈她曹植大將軍,他帶走她繡的歪扭的手帕。他在軍中總是想起她。
她牽住了他的手。她陪著他策馬。她為他學女紅。她與他共乘涼看晚霞。她在一夢閣等著他。她甘願南征甘願奔波,都是為他。
屏蔽掉那些擾人心的亂麻,他心中留下的所有愉悅的記憶,竟都是他的莞兒。
他的……莞兒啊……
曹植低下頭,莞兒卻以為他又在為難,咬了咬唇便道:「我曉得你心中其實戀慕著甄夫人,你不理我沒有關係,只是不要再說要我離開的話了……」
她嘴上這般說著,神情卻也難以抑制地低落下來,雙手抵在他胸口,打算掙開那雙禁錮著自己的手臂。
卻再次被緊緊抱住。
曹植這一次幾乎是在用全身的力氣抱她,少年男子身上清冽的氣息與風塵混雜的味道縈滿了她的鼻端,緊貼著臉頰的鎧甲明明冰涼一片,卻隱隱透出心口的溫熱與律動。
曹植就這般緊緊攬著她,道:「莞兒,你可還記得我曾說的,人生因為未知,才會峰迴路轉,多姿多彩?」
伏在他懷裡,莞兒只感覺緊張得心都要跳出來,模模糊糊間聽得他所言,還未待張口回答,便聽見他俯首在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
這短短一句話,卻讓她一顆緊張到極致的心裡,瞬間千萬煙花綻放。
他說:「莞兒,你就是我的未知。」
在去往主帳的途中,莞兒覺得自己都是恍恍惚惚的。
曹植長身玉立的身影在一旁伴著她,鳳眸微睞,唇畔噙著清淺的笑意,讓她總忍不住去偷瞄他。
真是好看得緊。
曹植早就發覺了她在偷偷看自己,笑容里便不由得帶上三分得意,嗯,丫頭果然很喜歡他。
只是心中再歡喜恍惚,到了曹相帳中都得收斂起來才是。
兩人在主帳前立住,莞兒捏了捏手中的信封,遲疑一瞬,便示意守衛通報。
曹植見狀便輕輕握了握她汗津津的手,小聲道:「無妨,我陪你進去。」
莞兒沖他一笑:「嗯,我沒事。」
「你是說,劉表不日將會病亡,荊州可不戰而降?」曹相眯起雙眼,面上猶疑,有些不敢置信。
在座其餘幾人同樣面面相覷,這也太巧合了罷。
「雖有些不可思議,但莞兒推算了一宿,應當不會有錯。」莞兒凝神道。
「這……」曹相一時間也不知是該信還是不信,只負手踱步,深思熟慮。
若莞兒所言成真,不費一兵一卒便得了荊州自然是喜事,但若有誤,己方一旦輕敵,那可……
更何況,荊州有一人,是他無論如何也不得不防的。
該當如何,一時間倒真是難以決斷。
帳中陷入沉寂,這等大事,倒是誰也不敢先開口。
一片寂靜中,坐於一角的荀彧思量了一番,率先開口吸引了眾人的注意:「主公。臣下以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您既然要莞姑娘作了占卜,便應該相信她才是。」
「吾並非不信她,只是此事的確事關重大,由不得吾輕率。」曹相嘆道。
「臣下倒是很欣賞昨日莞姑娘所說的『見微知著』,」荀彧繼續道,「劉表此人,主公和我等都與之接觸過,他雖少時知名於世,卻在取荊州后便立意自守,再無四方之志,若論逐鹿天下,卻是不能算上他一個。從此人的生平入手,倒真有可能對此次南征之行未卜先知。」
見他還有下文,幾人都被引起了興趣,曹相挑眉道:「哦?文若且仔細說來。」
荀彧一雙眼睛銳利如刃:「若莞姑娘所言俱實,劉表不日將病亡,那麼荊州由誰來繼承尚未定數,屆時勢必內亂。這般大好機會,若我軍善加利用,即便荊州無法不戰而得,也定然不必一番苦戰。」
曹相聽得他的分析后,不由陷入沉思,的確,劉表的後繼之人遲遲未定,其子劉琦劉琮倒皆不是什麼可當大任之才……
這當口,莞兒卻忍不住突然出聲道:「丞相,其實莞兒斗膽想到,此次南征荊州,您所真正針對的,其實並非荊州牧劉表罷……?」
此語一出,卻引得帳中的曹植並樂進等人一片訝然,這丫頭怎的說話總是這般大膽……
唯有荀彧,面露讚賞地看了她一眼。
「你如何有這般言論?」曹相亦驚訝,蹙眉問道。
莞兒思忖著,答道:「這倒不是什麼推算占卜來的……只是聽了您與荀先生所分析的劉表斯人,莞兒覺得他這般心性之人似乎還不值得丞相這般慎重而已,會不會有什麼更厲害的人物亦潛在荊州,只是羽翼未豐,尚不成氣候罷了。」
聽聞她所言,曹相與荀彧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輕咳一聲,曹相道:「好了,莞兒你與植兒先出去罷,這裡倒沒你們什麼事了。」
「……是。」見曹相對自己的話不置可否,莞兒有些失望,還欲追問,卻見曹植對自己使眼色,便將衝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與曹植一同行了禮后悄聲退下。
待他二人身影消失在簾后,曹相的表情才凝重起來。
想不到莞兒竟真的能摸到他的一縷思路。
不錯,他這般大舉南征,所為的自然不僅僅是一個荊州牧劉表。
更加重要的人物,卻是那個殫精竭慮隱藏在他身邊,在當年煮酒論英雄時,被自己稱譽為「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的。
劉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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