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營救
萬物肅殺,連枝頭僅存的些許枯葉也在暴怒陰沉的棕熊威懾下瑟瑟發抖。血腥的氣味刺鼻,高延宗想要掩住口鼻,然那棕熊閃著幽幽紅光的獨眼卻實在攝人,令他絲毫不敢輕舉妄動。
高孝瓘蹙著烏黑的長眉,手中那把漆黑油亮的長弓已然拉至極限,弓弦緊繃,箭在弦上,遙遙對準了那隻嗜血的眼睛。
方才幾人在西南向果然尋到了那小群去溪邊飲水的梅花鹿,然而孝瑜兄長卻提議不如將這群梅花鹿驅趕出來,呈給陛下可比他們自己獵著更好,還能彰顯太子孝心。他既這樣說了,太子連同餘下幾人自然沒什麼不同意的。
於是幾匹馬兒便成包圍收縮之勢漸漸靠近,果然將這群鹿逼了出去,見陛下他們策馬正遙遙趕來,幾人才調轉馬頭去了圍場更深入的林子里找尋獵物。延宗所說的什麼棕熊大家皆以為不過是他誇口,誰也沒放在心上。
這當口恰有隻落單的母麋鹿跑過,太子忙拉弓搭箭,誰知麋鹿沒射到,卻一箭射瞎了那頭蟄伏在落葉叢中的棕熊的左眼。那畜生吃痛,自然便發了狂,狂吼一聲便沖了過來,一掌便摑在首當其衝的孝瑜兄長座下的馬兒頭上,孝瑜猝不及防直接摔落在地,又恰巧磕到了石頭上,一時便不省人事了。那狂怒的畜生撕了馬腹又連著攻擊了自己的馬,他幾人忙拉弓搭箭,見有利器對準了自個,棕熊才稍事忌憚,卻也沒有掉頭逃跑,而是與他們四人僵持著,形成了對峙之勢。
高孝瓘心中卻暗暗焦急,還不知孝瑜兄長的傷勢如何了,畢竟從那麼高的馬背上滾落,又磕到了腦袋,額頭還汩汩流血呢!可眼下除了孝瑜兄長便數自己最年長,身後還有個不能出半點差池的太子,他頓時覺得肩上的擔子極重了。
穩住,必須要穩住,萬萬不可露怯。高孝瓘在心中默念,拉著弓箭的手不由得更用力了些。
見兄長如此鎮定,方才一臉慌張的高延宗也終於鎮定下來,心中血氣回涌,便回頭與太子道:「殿下,煩勞您看好我三哥,一會兒若是跟這畜生戰起來了,三哥可都拜託您了!」
太子忙道:「延宗說這些話做什麼,孝瑜哥我自然會好好照看著的。」
高孝瓘倒沒有搭話,一雙敏銳的眼睛卻注意到那頭棕熊右掌腋下隱隱透露著半支短箭,血跡已經乾涸,箭羽也被折斷,只是從露在外面的部分看來,這箭倒是深深插入它體內了一大截。
這大約才是他仇視人類的首因罷!
來不及細想圍場為何會有熊,這箭又是怎麼插進去的,高孝瓘一刻也不敢鬆懈,拉弓的手都有些麻了。他目不轉睛地與那隻血紅的獨眼對視,唇瓣嚅動,對一旁的高延宗道:「五弟,你身上可帶了信號煙火?」
高延宗一愣,忙摸了摸周身,隨即卻懊喪道:「沒有,出門前誰會想著帶那個?」
高孝瓘也暗暗嘆氣,誰知太子卻道:「信號煙火?我有辦法!你二人給我掩護片刻!」
他二人不明所以,卻也照辦了。太子步子剛一挪動,棕熊喉嚨便嗚咽出幾聲低吼,身子蠢蠢欲動,高孝瓘忙將箭尖對準它。
這是一場氣勢的對比,誰的氣勢弱,那便必輸無疑了。
他二人只專註地與棕熊對峙,倒也不曉得太子在身後忙活些什麼,只是一會兒工夫,便聞到了濃濃的煙味兒。
原來是這樣的法子!高孝瓘心中略安,沒想到太子竟想到了點火求救的方式。秋季樹木乾燥落葉堆積,只需個小火苗便可輕易引燃,這煙一旦衝上天空,留守的人馬一定便能確定他們的方位了。
只是這畜生倒也不傻,一見有濃煙火光興起,它的眼睛幾乎要滴出血來,低吼一聲,再也不顧什麼對峙,弓起身子便要衝上來!
高孝瓘一驚,忙再次拉起長弓,箭在弦上!
誰料,卻有支利箭搶在了他前頭,貼著太子的耳邊咻地飛過,像一枚燃燒的流星般直指那棕熊的右眼!
「嗷——!!!」
銳利的箭尖不偏不倚,算好了一般深深扎入那隻通紅的眼睛,濃稠的鮮血四下迸濺,棕熊發出聲撕心裂肺的痛吼,不顧一切莽撞地衝上前來。
「太子殿下果然在這裡!快跟上!救駕,救駕!」有粗獷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夾雜著紛沓的馬蹄聲,果然是有人來救援。
失了眼睛的棕熊便如折翼的鳥兒,加上原本身上便有傷,這一下更是激發了它的獸性與野性,只拚命地四下亂撞掌摑,不時撞在樹榦灌木中,一片混亂不堪,聞訊而至的騎手將其團團圍住,明晃晃的箭尖皆對準了它。
在劫難逃了。
高孝瓘終於鬆了一口氣,回頭想看看孝瑜兄長如何了,卻撞進一雙狹長的灼灼眸子里。
琉璃握著韁繩乘著匹棗紅馬兒,手中的弓箭剛剛垂下。見高孝瓘恰好看過來,她便微微傾身向前,依舊是冷冷清清一張臉,眸中卻掩著關切。
「沒有受傷罷?」
高孝瓘看著她明亮的眼睛與微啟的紅唇,剛剛放下的心卻莫名其妙地再次提起,一陣奇特的悸動。
「圍場中怎會有棕熊出沒?!」宣帝震怒,柔韌的馬鞭劈空一甩,空氣間震起尖銳的鳴聲,「孝瑜還受傷了!這叫朕如何跟亡兄交代!」
圍場的管事大臣瑟瑟發抖,忙跪在宣帝的馬前請罪:「陛下恕罪!臣原本也是不知道的,後來才聽說負責打理圍場的那幾個小子發現了頭棕熊,還將它射傷了,只怕活不成,便沒有再去追捕,是微臣疏漏了,請陛下責罰!」
「哼!自然要罰,還要重重地罰!給朕辦事都這麼不盡心,萬一今日傷到的是朕,只怕你早就被沒命了,來人,給朕削了他的職,拖出去杖責三十!」
管事大臣哀嚎著被拖走,宣帝才稍微和緩了情緒,轉向了一旁形容皆有些狼狽的太子與高孝瓘等人。
「孝瑜如何了?」他關切問道。
「勞陛下費心,」高孝瓘恭聲道,「孝瑜兄長已經在醫治,太醫說了,暫無大礙。」
宣帝聽了才點點頭:「嗯,那便好。」又接著道,「朕聽聞是太子急中生智,想出了點火烽煙求救這個法子,不錯,臨危不懼,值得嘉獎。」
高殷忙拱手道:「父皇過獎了,兒臣也是一時情急,實在沒有別的法子。眼下正是秋季乾燥,若是今日有風,只怕還會有縱火燒林的危險了。」
「那也是你機智,」宣帝笑道,「還有孝瑜、孝瓘與延宗,你們都是有勇氣的好孩子,日後守護我北齊天下的重任可都是你們的,朕今日都要重賞你們!」
高孝瓘與高延宗皆抱拳單膝跪地,口稱「不敢當」。
這當口,一旁侍候的李公公卻突然低聲嘿嘿笑了兩聲,宣帝一皺眉,看向他:「朕賞賜他們,你跟著樂個什麼勁?」
李公公掩口笑道:「陛下啊,要說論功行賞,您可還少算了個人呢!」
宣帝疑惑:「誰?」
高孝瓘聞言瞳孔卻一縮。
那被亂箭穿身的棕熊與宣帝等人獵下的兩頭梅花鹿血淋淋地擺在空地上,雖說收穫頗豐,但畢竟生了場騷亂,又有人受了傷,宣帝也不再提就地宴飲之事,這一場秋圍卻可以說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了。
傍晚時分,秋日餘暉微涼,透過山林綿延起伏的枯枝敗葉,三兩低飛而過的昏鴉,倒是很凄涼蕭瑟。
琉璃重新挽起了高孝瓘的弓箭,默不作聲地跟在後面,還有頭上裹著繃帶的高孝瑜、高延宗等,一行人打道回府。
一路上高孝瓘都抿緊了唇不言語,夕陽朦朧的光映在他的側臉,從琉璃的方向看恰能看得他玲瓏的剪影,睫毛濃密,紅唇纖薄潤澤。
琉璃只看了一眼便垂下了眼瞼,心中卻還想著方才的事。
李公公掩口笑道:「陛下啊,要說論功行賞,您可還少算了個人呢!」
宣帝疑惑:「誰?」
「老奴也不知是哪家小廝,倒是覺得這小子小小年紀卻忠心護主,嚷著要去救他家公子,老奴拗不過,便也允准了他去了。」
「哦?是誰家小廝,倒是很有膽識嘛!」
「那可不,聽前去營救太子殿下的那幾個禁衛軍說,這小子雖看著薄弱可欺,倒是很有魄力,當頭一箭擦過太子耳邊,卻正中那畜生的右眼,真是少年不可欺呀!」李公公笑著稱讚,可這話中怎麼聽也有些陰測測的意味。
高孝瓘聽了這話,心卻一下子懸了起來。
宣帝聽後果然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想了想便道:「是哪家的小子,叫來給朕瞧瞧。」
琉璃進來時最先瞧見的不是宣帝,卻是一旁高孝瓘有些嚴峻的表情,他的眸子有些黯淡,向她使了使眼色。
只不過琉璃尚有些不明所以,便徑直跪在了宣帝面前。
誰料,宣帝一開口卻是如此嚴肅的聲音:「小子,你可知罪?」
琉璃一怔,隨即伏跪下去:「奴才愚鈍,請陛下明示!」
高孝瓘閉了閉眼睛,果然,琉璃得罪了李公公卻渾然不知,難道這丫頭不曉得太監這等陰私之輩素來是記仇的嗎?
更何況李公公是近身服侍陛下的,他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便可能將她置於絕境之地。
他該如何幫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