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獎懲
「小子,你可知罪?」
宣帝這突如其來的問罪叫琉璃摸不到頭腦,雖不明所以卻也只好跪了下去深深伏地:「奴才愚鈍,請陛下明示!」
「你當真不知?」宣帝高洋居高臨下看著琉璃伏在地上的弱小身影,又道,「好,朕便明示於你,今日在西北邊的林子里,你那當頭一箭可是險險擦著太子的耳邊過去的?這樣危險的舉動顯然是你未將太子的安危放在心裡,若是一擊未中反而傷了太子,只怕朕誅了你的九族都不為過!」
琉璃額頭抵著手心,聞言仔細地回想了一番。
似乎確實如此,她隨著前去營救的禁衛軍一同看到了那一簇烽煙,意識到是高孝瓘等人的求救信號,便趕忙朝著烽煙的方向奔去。琉璃本目力極佳,遠遠地便看到了那劍拔弩張的對峙局面,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怎麼也化不開,又見高孝瑜半躺在太子懷中,還以為他遭遇了不測,她自然心急如焚,忍不住便先于禁衛軍一步,彎弓射出了那一箭。
只是她既然有把握射出那支箭,自然便是有把握的,她怎敢拿太子的性命開玩笑?!
她做事素來也不愛跟人解釋,隨意別人如何想。然而上座的可是當今陛下,若她再倔強,只怕還要連累高孝瓘幾個罷。
琉璃忍不住悄悄用餘光瞥了高孝瓘一眼,恰見他表情端肅,正看著自己,目光擔憂。兩人視線一相碰,他便輕輕點了點頭。
得了他示意,琉璃只好再次叩首:「陛下,奴才當時乃是一時情急,見太子與幾位公子皆困於那頭棕熊,千鈞一髮,實在是忍不住才射出了那一箭。奴才幼時是學過幾分功夫的,自然也曉得下手的輕重,怎會傷到太子?還望陛下明察!」
「喲,你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哪來這麼大的自信,依咱家來看,不過是誇海口罷了,以為陛下真的會信你嗎?」李公公卻先嗤道。
宣帝面色的確有些不好看,高孝瓘見狀實在忍不住要上前辯解,卻被琉璃接下來的話打斷:「陛下若是不信奴才的準頭,奴才願當場演示給陛下親看!」
琉璃?!高孝瓘心中大震,卻也來不及阻止了。
宣帝聞言卻來了興緻:「哦?你如何演示給朕看?」
琉璃直起上身,狹長眸子堅定:「請公公配合著奴才,五十米內,奴才手中飛梭能準確無誤地穿過公公帽檐左數的第二顆珠子,若是不能,奴才便隨便陛下處置!」
李公公聞言臉都綠了,恨恨地瞪著琉璃,剛要開口斥責,宣帝卻撫掌道:「好!許久沒見這般有膽識的少年郎了,朕便給你這個機會。如你所說,若是成,朕便一概不追究;若是不成……」他漆黑的眸子不經意地掃過一旁肅穆而立欲言又止的太子與高孝瓘幾人,「那朕可就要重重治罪於你了。」
琉璃一抱拳,恭聲道:「謝陛下恩典。」
天子帳外,沉默的人群圍了一圈又一圈,誰都閉口不言,連大氣也不敢喘,只屏息看著場中的二人。
李公公礙於陛下在身側,實在不敢太過露怯,然而青白交加的面色與瑟瑟發抖的雙腿卻也暴露內心的驚慌:這一下要是沒扔准,可就直接扎到他臉上來了!
或許是眼睛,或許是鼻子,或許是……他真是後悔了,早知如此,他就不該不露聲色地在陛下面前告這小子個黑狀啊!
現在好了,看熱鬧的是大家,倒霉的卻是他,無論能不能成功,只怕他都要淪為眾人的笑柄了。
想到這兒,李公公細長的眼中不由得露出了十二分的陰狠:死小子,不過是個家奴而已,竟然敢公然與他這個皇宮的內廷大總管作對!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以後只怕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曉得!
等著瞧罷!
琉璃卻毫不理會周圍人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只平心靜氣,目光沉沉地聚焦於五十米外李公公的帽子上,手中無意識地玩弄著一柄寒光閃閃的銳利飛梭。
秋風肅殺的圍場落在此時的琉璃眼中儼然骨家的演武場,而李公公冠帽上的那顆珠子自然便是場中木偶人上畫出的紅點。
師父曾說,心平氣和,即便目標遠在天邊,也能令其近在眼前。
忽略掉宣帝興緻勃勃的目光,高孝瓘擔憂複雜的目光,李公公扭曲陰毒的目光,琉璃緩緩閉上眼睛,與此同時抬起手臂指尖一甩!
「咄!」
「哎呀!」
梭尖插進什麼東西的聲音與李公公的叫聲同時響起,緊接著李公公噗通一聲坐在了地上,面色已全然灰白,臀下漸漸濡濕一片。
眾人忙上前查看,卻見其帽上左數第二顆珠子已經碎成幾瓣,而飛梭銳利的尖頭扎進了帽子里,險險擦過頭皮。
「好!」沉默了一瞬,宣帝率先撫掌大笑,看向琉璃的目光讚賞,「沒想到孝瓘身邊還有你這般能人!」
琉璃垂下眼瞼一拱手:「陛下過獎了。」
「朕說話算數,再不追究你的過失了,畢竟也是忠心護主,回去讓你主子好好嘉獎於你才是。」宣帝面色晴霽,一邊說著,一邊看了高孝瓘一眼。
高孝瓘忙行禮:「謹遵陛下教誨。」
琉璃卻再一次感受到了先前那如針扎一般銳利的目光。只不過這一次人太多,琉璃便懶得再去尋那目光的源頭了。他愛看便看罷,按捺不住了自然便會跳出來的。
她等著。
骨七再次隱匿在看熱鬧的人群中跟著散去,微不可察地嘆息一聲。這丫頭今日如此出風頭,實在是禍非福啊!難道她不曉得,暗衛最基本的要求便是隱匿自我,甚至化作影子?
更何況她還得罪了陛下身邊的李公公,此人心思頗深又最記仇,這下只怕丫頭要被他牢牢惦念上了。
路漫漫其修遠兮,丫頭,好自為之罷!
高孝瓘回去的路上一直綳著臉,琉璃自然也猜得他是在為自個今日的行為生氣。可是若是她不反擊,難道還任由那個老太監往自己腦袋上扣屎盆子不成?
她覺得自個沒錯。
倒是高延宗總忍不住想要回頭瞅瞅她,滿眼的好奇,若不是礙於自家四哥能凍死人的眼神,只怕早就要湊過來跟她說話了。高孝瑜受了傷,一直呆在太醫那裡診治,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一無所知,此時自然是安靜得很,策了馬走在最前面。
夕陽拉了長長的影子投在鄴城的街道上,風過留痕。
回了高孝瓘的書房,琉璃自覺地縱身要上房梁去,卻不料被冷著一張臉的高孝瓘一把捏住了腳腕拉了下來,丟到了一旁的軟墊上。
「哎呦!」屁股著地,軟墊也沒什麼用,琉璃揉著摔疼了的屁股慘叫一聲,忍不住瞪向高孝瓘:「主子這是幹嘛?!無緣無故要摔別人。」
「無緣無故?」高孝瓘的聲音含了呼之欲出的怒氣,「琉璃,你知不知道你今日犯了多大的錯?」
琉璃聞言,眼神卻慢慢冷了下來。
「不知道。」
「誰讓你出頭跟著禁衛軍跑來營救的?」高孝瓘逼近她,一張臉黑壓壓的,「誰讓你在陛下面前強詞奪理的?你知不知道你還得罪了個李公公,日後少不得要被他使手段下絆子!」
「依照您的意思,我就該在您遇到危險的時候袖手旁觀,在被人慾加之罪時默默承受,在被那個老太監盯上后便只瑟瑟發抖?」琉璃神情冷漠,逐句反問,「也是,我對於您來說不過是個沒甚大用的暗衛,高興時使喚使喚,端茶倒水摘果子也就是了,沒事出什麼風頭,倒將禍事引到您身上,教您費心了。」
「你……!」高孝瓘一時語塞,卻又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內心的真正想法,方才滿心的怒火皆被她這一連串反問澆滅,只能無奈地揉揉額角,「算了,事情已然發生,只能日後慢慢補救罷。」
琉璃卻揚起個有些冷漠的笑:「哦,那有勞主子費心了,琉璃惶恐。」
今日在陛下面前,他並未回護自己,這時候卻來數落自己的不是,發這一通火,琉璃再不想多說,卻還是忍不住嗆他。
「你不適合作個暗衛。」
她抬腳欲離開高孝瓘的書房重新躥到房樑上去,冷不丁卻聽得高孝瓘這樣一句話。
「為何?」雖然不想理會他,琉璃還是忍不住停下來問道,「怎麼,我今日射箭的準頭令您失望,還是飛梭丟得不合您心意?」
高孝瓘卻垂了眼瞼,濃密睫毛掩蓋了眸中情緒:「都不是,你天資聰穎又靈活,這一點我很滿意。」
「那……?」
「暗衛最重要的,是能夠與所護衛之人融為一體,不分彼此,心有靈犀。宛如手臂與手掌,手臂指向哪裡,手掌便打向哪裡。所謂影衛,便包含了這樣兩種境界,一為如影隨形,一為影隨形動,這兩點,你可都明白?」
琉璃一怔,神色不由得複雜起來。
高孝瓘卻走上前來,伸手輕輕拍了琉璃的發頂,鄭重道:「琉璃,從今日起,我們要來好好培養彼此之間的默契了。」
「默契……」琉璃低頭沉思。
「不錯,我高孝瓘,定然要將你訓練成我北齊的第一暗衛!」少年嗓音尚有未褪的青澀,許諾卻如珠玉鏗鏘。琉璃心弦波動,下意識地抬頭,深深看向這容顏風華絕代,此時卻一臉堅定與英朗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