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動身
「什麼重點?」骨十一蹙眉,卻突然醒悟過來,不由得神色大驚,「你說骨七去找了琉璃?」
九姬神色依舊冷淡,只輕輕點了點頭道:「對於貴府的私事我並無興趣,不過是覺得現如今貴府凋敝,想必小師妹對於二位來說是極其重要的,所以才想著來告知一聲。至於該如何應對,卻不是我能管的了。」
說著,她的目光卻是移向了一旁有些疑惑和憂心的琤玙。
骨十一沉思,若這位孟姑娘所說的句句屬實,那麼骨七手下便又存在了一個他所自立的骨家,並且立志要領帶骨姓擺脫所謂的家族遺訓……可是,骨十一卻清楚地知曉,那是不可能的。
即便他再派遣骨玉來窺探,也不會找到關於那所謂遺訓的隻言片語,不過是徒勞的無用功罷了。
骨玉的確是他打傷的,江湖上有多少勢力盯著頹敗飄零的骨家虎視眈眈,骨玉那日趁夜在藏書閣附近出沒恰被自己發現,自然也被他當作了那些江湖勢力中的一支。若不是孟姑娘今日告知,只怕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他竟會是骨七的兒子。
現下骨七又去尋了琉璃……所以說,他的目的是將琉璃拉入自己手下?
這怎麼可以?!豈不是要毀了琉璃的所有前景!
見師父的眉心愈擰愈緊,琤玙在一旁立著,心裡的緊張也愈盛,忍不住出聲道:「師父……」
骨十一在他這一聲師父中回過神來,先斂容向孟九姬一揖:「先前是老夫失禮,姑娘莫怪罪,今日多謝姑娘提點了。」
九姬微微頷首:「無妨,不過是覺得與琤玙投緣,隨手之勞罷了,不必掛在心上。」
琤玙卻隱隱猜到了這一堆他沒有聽懂的錯綜的聯繫,大約是與小師妹有關的,不禁亦懸起了心緒。
暮靄沉沉,太白星亮起在虛天時,鄴城高孝瑜的河南王府中,高孝瓘早已與高孝瑜商量出了計策來。
「若是這樣行事,陛下必然不會再多心了。」送高孝瓘出門時,高孝瑜笑道,「四弟有鴻鵠之志,為兄自然是要助你一臂之力的。」
高孝瓘一揖,笑道:「多謝大哥替我籌謀。」
「好了,天色漸晚,快過府去罷。」拍了拍他的肩膀,高孝瑜道,卻突然發現高孝瓘竟然沒有帶侍從,便問道,「方才竟沒注意,你出來怎麼一個人都沒帶?」
「無妨,我素來不愛帶那堆小廝出門,」高孝瓘笑道,「真要遇上什麼事,只怕還要我來保護他們了。」
高孝瑜笑著捶他一下:「你小子,牛皮吹得倒挺大,快走吧。」
不再多言,高孝瓘便上馬馳入了漸起的蒼茫夜色中。高孝瑜還望著他的背影,心中頗感欣慰。
四弟長大了!
不過,旁人見他出行一人,只怕他身邊也是隱匿著護衛的罷。
這樣一想,高孝瑜又記起當初陛下提到的要賜予孝瓘暗衛一事,不由得蹙起眉頭,雖說這是殊榮不假,但是陛下親賜的暗衛……真的會是忠心於孝瓘的嗎?
抑或,以保護之名,行監視之職呢?
不不,是他多想了罷,他們兄弟自父親去世后早就失去了依仗,能有什麼值得監視的。
但是若是有機會,他倒還是想與四弟那所謂的暗衛過過招才好。
春日夜間的風倒不是很涼了,高孝瑜獨自一人策馬前行,在臨近自己府邸時卻勒住了韁繩,將速度放慢了許多,愜意地行在城中寬闊的街道上。
此時白市剛歇,夜市未起,坊市間正是少人的時候,不確定丫頭是否牢牢跟定了自己,高孝瓘便試探著喚了一聲:「琉璃?」
雖沒收到回應,卻有破風之聲響起,一個縱躍,琉璃便立在了他的馬側,動作敏捷靈活,一身黑衣融在夜色里,只有白皙的側臉分外鮮明。
高孝瓘忍不住抿唇一笑,索性也從馬背上翻越下來,與她並肩而行:「今日我與大哥的談話,你可聽見了?」
琉璃卻搖搖頭:「沒有。」
她確實沒撒謊。師父說過,暗衛並不代表著能隨意窺聽主子的言行,最好還是做到耳目不聞,即便知道了也要爛在肚子里,絕對不可說。
看吧,她還是很謹遵師訓的。
所以他兄弟二人在房裡嘀嘀咕咕的時候,她便在河南王府的園子里四處逛了逛。早就聽聞這位河南王喜好雅緻山水。先文襄帝高澄在世時,曾在鄴城東面修起一座山池,以供游賞觀覽,世俗之人都賞玩稱讚。到了他這裡,便效仿了這山池在家中興建水堂、龍舟,奇山異水皆縮於園中,甚是別出心裁,今日可算是見到了。
只不過一個河南王府就這樣豪美,不知皇宮會是何等的壯觀?
琉璃正耽於自己的遐思中,高孝瓘卻打斷了她:「怎麼沒聽?倒還要勞得我再跟你解釋一番。」
琉璃卻道:「公子決定了便好,不必與我細說。」
高孝瓘聞言便笑道:「不是你首先建議我隨軍的嘛,這事當然是與你有關的,我不跟你說跟誰說?」
琉璃便轉頭看他:「那好吧,商議的結果如何?」
見她明亮的眸子聚集在自己身上,高孝瓘忍不住促狹一笑:「這個嘛……不告訴你。」
琉璃:「……」為什麼她總是要被高孝瓘這廝戲弄!
見琉璃周身已經要散發幽幽的黑芒,高孝瓘忙試圖轉移話題,乾咳道:「過幾日宮中有宴飲,不如你便隨我同去好了,屆時便明了了,如何?」
「……哦。」總有一天她要好好治一治高孝瓘這戲弄人的毛病才是!
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高孝瓘的府邸卻是近在眼前了。夜色安平,而千里之外的吳興郡,骨十一心中卻是波瀾起伏。
九姬告辭走後,他思來想去,便將琤玙叫進房來。
「師父有何吩咐?」琤玙正有一肚子疑問,只是他也曉得事情輕重,知道這些不是他該問的。
骨十一卻瞧著琤玙少年單薄的肩膀,想到年方十一歲的琉璃,只覺得家族的擔子太過沉重,實在不知曉是不是該這樣早便交到他們手中。
可是若骨七真的亂來……
猶豫再三,骨十一還是下定了決心,微微顫抖的手將那本封皮發黃的家譜取了出來,呈在了驚訝與疑惑交織的琤玙面前。
「師父,這是……?」琤玙睜大眼睛,如果他沒猜錯,這便是骨家的家譜?
「琤玙,其實你並非骨家血脈,這些事情,本不該由你來做的……」還未待琤玙掀開書頁,骨十一便嘆道,「只是為師當初不聽你亡故的十七叔勸阻,執意要將你撿來撫養,實則也是存了那麼一分僥倖的心思,期待著日後你能來改變骨家傳了幾代的命運。」
「我如何能改變骨家的命運?」琤玙失聲問,「師父,我可是與你還有師妹半分血緣關係也無啊!」
「正是因為如此,為師才能有這樣一份念想。」骨十一卻緩緩道,「琤玙,你可知道,我骨家人的血液中,代代都隱匿了潛伏的烈毒?」
琤玙手中的家譜驚得掉落,他失聲叫道:「什麼?!」
骨十一的臉在搖曳的燈火中忽明忽暗:「隨著血脈繼承的毒,平日潛伏在血液中,而一旦遇到了發作的時機,便無葯可解。你十七叔便是死於此,總體來講,我們幾乎都難以活過五十歲。」
「可是,為何呢?」琤玙滿目的不可置信,「是誰給骨家人下了如此深惡的詛咒?這樣一來,骨家的頹敗便像是早就設定好的一般了?!」
「說是牽制也好,說是不放心也罷,總之我與琉璃身體內都潛伏著此毒,若是琉璃也丟了性命,那骨家便真的消亡了!」
「可是……」琤玙卻欲言又止,「可是今日九姬姑娘所說的,不是還有個骨七世叔和他費心創建的,另一個骨家么?」
「斯非正統,如何能取代真正的骨家?!」骨十一面容卻嚴肅,「琤玙,你還是個嬰孩時便跟隨於我,早已如我親子一般,如今師父只求你一件事,你可能幫我?」
琤玙見狀亦端肅道:「師父請講,徒兒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你師妹她眼下在北齊鄴城,你儘快去見她一面,告訴她不要再和骨七有所來往,只專心履行自己的職責便好,其餘的事有我,你不必操心。」
「好,那我明早便動身。」
骨十一雖心中尚有擔憂,畢竟琤玙也從未出過遠門。但是想到將來他是要獨當一面的人選,此行便權做歷練罷!
但願萬事皆安,琉璃也不要盲目聽了骨七的話才是。
琤玙想了想,卻還是覺得應當與九姬告別一聲比較妥當。
今日在後山木棉林時,九姬的言語神情之間,不經意地流露出了些許對自己的關懷,雖細微,卻還是叫他察覺了出來。
心中便有些說不出的歡喜。
從前他只覺得自己與九姬投緣,卻一直覺得她淡淡的,今日看來,她也是在乎自己這個朋友的罷。
更何況,還要謝過她對師父的提醒才是。
抱著這樣的心情,加之明早他便要動身北齊,琤玙便顧不得已經夜深,從師父房中一出來便奔向了長安巷。
誰料這樣夜深露重的時刻,酒姬里竟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