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人死之後,眾生平等;人死之前,不是。
不遠處的武田泉乃不由拉住了道真,比劃著四根手指頭說道:「果然是這個呢!」
伸出的四根手指代表的是四腳的動物。
在明治維新之前,日本人是不吃四腳的動物的。會吃四腳動物的,只有穢多。
所謂穢多,是指從事特殊職業,如宰殺牲畜、制皮革、處理死人等工作。
或許,這個四也是因為在日語之中與死同音的關係。
穢多是跟死關係緊密的族群,是在士農工商之下的等級,能與之相比的,僅有非人這個階層,也就是乞丐的階層。
古代的武士試刀,找的便是穢多與非人。幾乎可以隨意斬殺。
江戶時代的法律是,一個穢多,只能抵七分之一的一般町人。只有死了七個穢多,才能處死一個下等町人。
當然,現在已經進入了現代社會,穢多的稱呼早已經不存在了。
他們被改稱為部落民。
當然,法律也已經得到修正了。在法律意義上,人人平等。
不過,也就只是在法律上而已。
所以,那個瘦竹竿才會害怕,因為這件事情捅出來,就算別人會在心裡支持他,嘴上肯定還是會怪他的。
當然,等到離開葬禮之後,他就並不害怕這事情被捅出去了,甚至這還會成為他在私下聚會上的談資。能夠更好的和人打好關係。
因此,看到木下夫人忍氣吞聲之後,他心中十分得意,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武田泉乃「切」了一聲:「只會在背後送小紙條,小學生嗎?只是嫉妒木下先生的畫技吧!」
道真看向了遺體放置的位置。
泉乃輕聲說道:「木下先生是小有名氣的畫家,而且拿到過不少有份量的獎。不過,他的家境並不怎麼樣,因為說到底畫家要賺錢,需要的是有富翁追捧他的畫。沒關係根本就賣不出高價來。」
「祖先是穢多的人,就算成為了畫家也不會受歡迎的。」
說著,泉乃嘆了口氣:「所以都不好意思抬價啊。三百二十萬,這是賣的最廉價的一次了!」
道真則是看向了自己的父親,道:「怪不得父親居然會親自來主持喪禮。」
「但是很可惜,要被我破壞了。」
「嗯?」
武田泉乃不解。
道真緩緩走到了木下雪舟的面前。
「為什麼?」
「當然是為了你啊!」
「因為他們都是你父親的同行,是神奈川有名的畫家。你如果還想要畫畫出名的話,就必須得受他們的氣。」
「不僅是你,還有你的母親。」
「現在,你還想當畫家嗎?」
道真的眼中,看到木下雪舟握緊了拳頭。
「我明白了。」
木下雪舟轉過頭去,向著自己的母親伸出了手。
遲疑了許久,木下夫人才將手心的紙團給了自己的兒子。她大概是明白自己的兒子,已經跟以往不一樣了。
木下雪舟一手握緊了紙團,起身走到了瘦竹竿的面前。
木下夫人不由擔心起來,武田泉乃安慰她道:「沒關係,有我們幫忙的!」
「有什麼事嗎?」
看到有人來到自己面前,正是那個自己的同行的兒子,瘦竹竿瞥了一眼壓下了心中的不快問道。
木下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抬起頭來,然後一拳打在了他的下巴上。
瘦竹竿吃痛倒在了地上。
不過,木下雪舟也沒有多麼舒服,一記拳頭打出去之後,反而是自己握住了自己的拳頭。
「好疼。」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道真在一旁說道。
然後,他遞給了木下雪舟一根短棍。那不是棍子,而是敲木魚的犍稚。
「放心,我們紅葉寺向來以誠待人,這個可是銅槌。用這個一直敲木魚可是很辛苦的,可以看出我們的業務水平有多麼的高了吧!」
聽到道真的話,原本準備發火的矮冬瓜立刻縮了回去。
「你們要做什麼?」他連忙喊了出聲。
瘦竹竿臉色鐵青。
這一下鬧得眾人都圍觀了起來。
原本的木魚聲也因為被道真拿走了敲木魚的道具而敲不下去了。不僅僅是敲木魚的銅槌,就連木魚也已經被泉乃給舉著拿了過來。敲木魚的和尚一臉無奈的看著兩人,對著其他和尚攤了攤手。
木魚聲停,和尚們也念不下去經文了。不過,他們對道真和泉乃都是熟悉無比。雖然表面上還維持著鎮靜,各個都是得道高僧的樣子。實際上他們都是看起了熱鬧。
終於,紅葉宗純睜開了眼睛。
「怎麼回事?」
「這個。」道真搶過了雪舟手中的紙團,展開來給眾人看著。「他在奠儀裡面放的是這個。」
參加喪禮的人們立刻議論了起來,不過,並沒有因此聲討瘦竹竿,反而隱隱約約聽到了幾聲細碎的笑聲。
大多數人都只是在嘲笑瘦竹竿,竟然做出這樣的醜事來,竟然被人給當眾揭露了。至於紙條上的內容,他們並沒有否定。
聽到那些聲音,雪舟不由咬緊了牙關。
「跟我做動畫吧!」
忽然,道真高聲喊道。
一時之間,整個喪禮都靜了下來。
「你也看到了,你已經不可能成為畫家了!」
「你的父親只是一個意外,而他們現在,連這個意外的機會都不會給你了。他們一定會小心翼翼,絕對不會給你爬上去的機會。而你,現在沒有名師給你造名,沒有富豪買你的畫養你。沒名沒錢,最重要的是,你不如你的父親,你沒有那種當畫家的天賦。所以你連你自己都靠不了!」
「你自己也應該清楚吧!畫畫是非常需要風格的。但是你只擅長模仿別人的風格,還原,甚至超越。但是你沒有屬於你的風格。你不可能當好畫家的,你只適合做動畫,作畫監督才是最適合你的職業!」
「我?」
木下雪舟只是想著教訓這兩個欺負自己母親的人,完全沒有想到道真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話來。
木下太太站起了身來。
「那個,將來的職業怎麼選擇,我覺得應該更加慎重……」
「墓地三百萬,法號二十萬,墓碑一百三十五萬,誦經錢五十萬,飲食費五十萬,再包括其他開銷。總共大約是六百萬左右。」
「什麼?」木下雪舟獃滯問道。
「將你父親安葬的費用。」
木下雪舟頓時愣住。
自己的家境向來不好,父親的畫賣不出高價,所以只能靠多做些插畫之類的工作,甚至還需要做些別的兼職。因此才操勞過度……
他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對葬禮的厭惡,覺得寧願不要辦這樣只會招來一群討厭之人的毫無價值的儀式。
正在這時,道真又開口說道。
「火化的話,花費是二十萬。」
「為什麼?」
木下雪舟再次問了出聲。
「為什麼呢?我想這個問題,你自己應該清楚吧。」紅葉道真反問道。
木下雪舟低下了頭。
因為自己的父親喜歡佛教,因為生在神道婚在基督死在佛教的日本傳統宗教觀念。
因為佛祖之前,眾生平等。
他的母親,只是在用六百萬買一份心靈的慰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