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進宮登基
??天啟七年(1627)八月初,北京的天氣依然熱得要死,我象往常一樣仍然在王府中和白長卿、王承恩以及我老婆周王妃說著閑話,王承恩本來對我接納白長卿做王府教席的事很有點不滿,不過一聽說這白長卿沒有功名,還是個布衣,就沒有反對什麼了,幾個月下來,兩人相處得還不錯。
這時,花園門外急急跑來一名小廝,:「稟千歲,宮裡劉公公前來下旨!已經快到門口了。」
我們三對望了一下,王承恩馬上去準備香案,我和周妃趕緊去內室更衣,白長卿則迴避。
隨著幾名錦衣衛的巨吼:聖——旨——到!常年不開的王府大門轟隆隆打開,活象個老白骨精一般的劉公公傲然睜開雙眼,捧著那捲黃軸,獨自邁上正中間玉階,走向那王府正門。錦衣衛則明曉事理地經兩旁側門入內。
門內,王府管家王承恩,快步奔來,撲地跪在高高門檻旁恭候。劉公公根本不屑於看他,高傲地邁過那座門檻。在劉公公抬腿的那一瞬間,王承恩謙卑地替他提了提錦袍邊角,使得他雙腿順利地邁過了高高的王府門檻——幾乎是從王承恩頭上邁過。
前庭院內,香案已經置好,換好衣服的我匆匆奔來,邊走邊笑著招呼:「劉公公!」
劉公公像是沒聽見,兀自高聲道:「信王朱由檢接旨。」
我只好一邊在心裡暗罵這老王八一邊立定、理裝、撣袖,跪地叩拜。劉公公雙手展開黃軸,用沙啞嗓音宣旨:「皇弟朱由檢已年滿十八歲,品行優良,盡忠盡孝,循規蹈矩,勤於王事,朕十分喜愛。而今,朱由檢青春鼎盛,當為國效命。朕雖然極重手足之情,不舍皇弟離京,但為大明長治久安計,朕必須恪守先祖定製,奉行國法:凡成年王子,都應該離京戌邊,遠離皇宮,避免干政。如此,家與國,兩相安……」
聽到這裡,我忽然以袖拭面,悲傷地抽泣起來。劉公公頓了一下,從聖旨上方瞟了朱由檢一眼,更加響亮、同時搖頭晃腦的宣讀:「……祖宗成法不可違,朕現將河南登州賜於朱由檢,為信王『屬國』,賞地一萬二千頃,年俸八千兩,免納一切國稅,著朱由檢明年開春即行離京。欽此。」
劉公公聲音剛落,我立刻叩首長泣:「臣弟捨不得皇上啊!嗚嗚……臣弟不願意離開京城啊!嗚嗚……臣弟只想終生侍候著皇上啊!嗚嗚……」
劉公公得意地微笑,彎腰將聖旨遞過來,親切地說:「信王何必如此悲傷?來來……拿著,拿著——這可是皇上恩典,山高海深!」
我只好無奈地接過黃軸,悲聲說道:「劉公公……煩您老人家秉報皇上,臣弟不想要屬國,也不想為王,臣弟只想永遠留在皇上身邊,終生侍候著皇上。臣弟請皇上開恩……」
劉公公滿意地點點頭,淡淡地說:「小的知道了,信王保重。」劉公公略施一禮,掉頭而去。
我仍然跪地不起,一副悲痛難抑的樣子。
王承恩恭敬地立於門畔,手捧一個銀盤,盤中擱著兩隻金元寶。待劉公公近前,他卑謙地笑道:「一點孝敬,不成敬意。劉公公拿著喝茶。」劉公公一看,驚喜地說:「哎喲,太重了!多謝多謝……」說著趕緊抓過金元寶,揣進懷裡。
王承恩邊待候著他向外走,邊說道:「劉公公,您瞧我家千歲,都傷心成這樣了,您老人家能撤手不管么?幫幫忙吧,啊?」劉公公連連點頭說:「是啊是啊,在下也沒有想到,信王對於離開京城,竟然如此悲痛。唉……可皇上旨意已經下了,天意難回啊。」
王承恩一臉焦慮地說:「劉公公,煩您把我家主子的悲傷之情,多多秉報皇上。或許,皇上再下恩典,准我家主子留在京城,年年歲歲,日日時時,侍候著皇上。」劉公公說:「信王對皇上的忠誠,在下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感動不已呀。在下一定將信王的忠君報國之心,秉報給皇上。」
劉公公抬腿邁出高高門檻,王承恩再次替他提了提錦袍邊角。劉公公走下玉階,領著錦衣衛們遠去。身後,王承恩一直滿面陪笑,目送他們走遠。之後,他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低聲對家僕喝了一聲:「關門。」家僕們趕緊將朱紅正門轟隆隆關閉。
香案前,我依舊跪著,捧著聖旨在納悶。王承恩快步走到我身邊,附耳低語:「王爺,他們走了。」
我抬起頭,問:「真的走了?」我看一看重又關閉的正門,看一看平靜如常的庭院,這才相信錦衣衛們真的走凈了。突然間,怎麼會給我下這麼一道旨意呢?看來宮內魏忠賢對我還是有所懷疑啊,但我算了算時間,離我那皇帝「哥哥」大喪的日子已經不遠,而旨意上規定我是明年才走,我的時間多的是呢。
我放下心來,故意在人堆子里說道:「哎,離開京城這繁華之地,要去那誰都沒聽說的登州,真是......哎...」
我是沒事了,但這道聖旨把白長卿可嚇壞了,我要離開了這裡,他寄托在我身上的抱負可就有了泡湯的危險,一轉眼又過了短短十來天,這白長卿白頭髮都多長出好幾根。
天啟七年(1627)八月中旬,宮中突然傳出天啟帝病重的消息。我愈發的謹慎小心,天天悶在佛堂里和白長卿、王承恩密談,對外就說是正為皇帝的病體祈禱呢。八月二十日,情況更加複雜了,謠言滿天飛,我也有點緊張,做了以下的一些安排。首先,王承恩在我面前承認了自己在東廠里的地位,並向我表示了君臣,不,應該說是家臣一般的忠心。原來這老傢伙還是東廠十三太保之老二,地位超然啊!我命他派出一二死黨,秘密通知一些對朝庭忠心而又有一定實力的大臣做好準備,比如說有內閣大學士施鳳來、英國公張惟賢等,特別還有當今皇上的親叔叔、天下兵馬大元帥――福王。至於白長卿,我也沒讓他閑著,我讓他以書生的身份立刻到街頭巷尾、酒樓茶肆去散布更多的流言,主要是攻擊魏忠賢試圖趁皇帝病重,謀權篡位啊什麼的。要讓閹黨覺得人心已亂,真想做什麼事的時候未免投鼠忌器。就連周妃都有事做,我讓她給我準備了不少乾糧,我去到宮裡的時候還不敢吃那裡面的東西呢,誰知道魏忠賢會不會給我下點什麼啊?
二十二日,聖旨召我入宮!原在信王府做過事的太監徐文元前來接我,隨行的人中只有王承恩一人,白長卿遠遠的跟著隊伍,消失在人群中。
一行人進入深宮內院,錦衣衛緊緊跟隨,我心裡是有些忐忑的,這時要有變化,我身邊只有一個王承恩,能有什麼辦法?行至一座宮門前,超級大胖子魏忠賢迎出,笑迷迷揖道:「小奴恭候信王大駕!」
我見這遺臭萬年的傢伙其實長得並不難看,甚至胖得還有點可愛,心裡著實的感慨。就這麼一個人,能在歷史上留下那麼大惡名啊。我笑笑對他說道:「魏公日夜伺候萬歲,忠心可表啊。還麻煩魏公帶我去晉見萬歲吧。」
魏忠賢笑道:「是、是、是,請王爺跟小奴來。」說著一呶嘴,兩個錦衣衛將我和王承恩隔開,也不管王承恩叫嚷著,將他推出宮去。
我心裡一動,莫非有變化?不過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我跟著魏忠賢走過兩道門,這死胖子又讓錦衣衛把我關在一座空殿之中,也不理會我的驚問,揚長而去。我又驚又怒,可是又沒辦法,門口還有兩個彪形大漢看著呢。只好萬事不管,坐在地上休息起來。
一直到了將近中午時分,大門乒的一聲被人踹開,我聽見王承恩激動的聲音:「王爺你可安好?!」我也長出一口氣,「還好還好,你可來了啊。」
原來白長卿在我一進宮時便主動聯絡福王及各部大臣,要他們一起闖宮見駕,初時大臣們尚在猶豫,王承恩隨後便到了,他的出現使這些人定下心來,一起闖宮,魏忠賢等黨徒畢竟不敢造反,只得退讓。
王承恩一把拉住我的手,「快、快見駕!」老傢伙的力氣好大,拉著我就是一路小跑。
我見到皇兄后,臉上自然是親情盡露,同時也裝出點誠惶誠恐。此時的天啟帝迴光返照。他側身靠在床上,看著弟弟信王,眼光中包含著無限的哀憐、惜別之情。他對我說:「到我跟前來,你當為堯舜之君!」
此言一出,我裝得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一般。過了好一會,我才結結巴巴地說:「臣死罪,死罪!陛下說這樣的話,臣應萬死!」同時心裡在想,你也知道要當好皇帝?那又天天躲在宮裡做木匠?怪了哈。
接著說了幾句廢話,如「萬歲保重」啊一類的,我便在王承恩和福王的簇擁下趕緊離開了這裡。一身冷汗還未消退呢。
二十三日,宣布了天啟帝的死訊,我又再次進宮,不過這次進去,是由福王派出的三百名侍衛及王承恩在東廠的班底陪同下進的宮,我來到了大名鼎鼎的乾清官安坐,看著宦官和朝臣們不時為一些瑣事爭吵,如天啟帝的靈柩應放在哪裡,皇后是否應該移宮等等,我也只是在旁冷眼觀看,不發表任何意見,一切任其自然。既不喝宮中一口水,也不吃宮中一粒米,就吃周妃給我做的乾糧,畢竟此時的內宮,依然是魏閹把持著,我沒辦法不小心謹慎。
這時的朝廷上下對我的繼位意見已經一致,遺詔也已公布。遺詔稱:
「皇五弟信王朱由檢聰明夙著,仁孝性成。爰奉祖訓兄終弟及之文,命詔倫序,即皇帝位。勉修令德,親賢納規,講學勤政,寬恤民生,嚴修邊備,勿過毀傷。內外文武諸臣,協心輔佐,恪守典則,保皇固本。」
公、侯、伯、駙馬、文武百官及軍民耆老等呈勸進表文。
依例,勸進表文要先後進呈三次。前兩次總是要被退回,直到第三次新皇帝才會「勉強」同意。久經訓練的我,對這套繁文縟節,自然熟知,絕不會出錯。
第一次勸進表文呈上后,我不受。我是這樣回答的:
「覽所進箋,具見卿等憂國至意,顧予哀痛方切,繼統之事,豈忍遽聞,所請不允。」
話說得很明白,意思是你們的為國之心我很明白,但現在皇兄新逝,我悲痛還來不及,哪裡還有什麼心思來聽你們談那些繼統接位的事。大臣們當然也知道這是信王按照常例做出的客套,於是便再次呈上勸進表文,內容依舊,不過是多了幾句勸信王要以國為重、節哀即位之類的話。我叫人念了后,便又答道:
「卿等為祖宗至意,言益諄切,披覽之餘,愈增哀痛,豈忍遂即大位!所請不允。」
這次話說得白了一點。我儘管在「披覽之餘,愈增哀痛」,但已從「豈忍遽聞」改成了「豈忍遂即大位」,即從原先的聽都不想聽,到了現在的不想立即即位,事情已大有轉機!群臣們便一鼓作氣,三呈勸進表文,痛陳利害關係,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我果然被「感動」了,於是我明確表示:
「卿等合詞陳請,至再而三,已悉忠懇。天位至重,誠難久虛。遺命在躬,不敢固遜,勉以所請。」
一天之中,我對繼位的態度,從不想聽到群臣提起,到終於同意立即登基,變化不可謂不大。大家都知道這是在演戲,卻越演越真。這當然不能怪我虛偽,也不能歸咎於群臣,因為這是列祖列宗傳下來的規矩,每位新天子即位時都要上演一番,儘管還從來沒有一位新天子真把此事當真,而不做皇帝的。
本朝以禮儀立國,道德治世。假如道德禮儀真能化解功利,抑制私慾,理順人心,則也不失為一種治國救世之道。否則,就必然要走向反面,成為功利的外衣,私慾的借口,甚至是人心動亂的根源。這種遮羞布式的假道德、假禮儀,講還不如不講!我即位時的道德,後來我自己想起來都好笑,但當時的我,是不能對這一套程序說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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