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9章 太平寺主橫行天下(下)

9.第9章 太平寺主橫行天下(下)

高澄騰地站起身,似乎難以自制般向著鄭大車大步走去。而鄭氏也急趨而來,終於投身入懷。

如烈火引燃乾柴,一切的發生總是那麼偶然,而每一次的偶然其實都隱藏在必然之中。高澄只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這個世界對他來說那麼陌生,但又渴慕已久。在這裡他笨拙,可他非常有潛質,很快就能如魚得水,自得其樂。朦朧間他已不是昨日不諳世事的男孩,他已長成,他是男人。當他明白了這一點,安於這種感覺的時候,忽然心裡霸氣衝天。

小院落的洞房,新加侍中的世子高澄與馮翊公主的寢卧內竟然聲高震天,笑鬧的聲音在院門口就聽得清清楚楚。剛剛進了院門的高澄心情愉快,況通體舒泰,所以他並沒有發怒,也沒有喝止這不合禮儀也有別於常態的情景。

擺手制止了迎上來的奴婢,悠閑自在地步入室內。忽然一個影子一閃,拳頭大的什麼東西向著他飛來,速度奇快,想必力道極大。

「來呀……再來呀……看本公主怎麼教訓你!」一個清脆又稚嫩的聲音傳來,透亮極了。

迅速偏頭一閃,那個拳頭大的東西「砰」地落地,是又脆又悶的粉碎的聲音,低頭一看,竟然是個蘋果。

一屋子都安靜下來。剛才歡聲如雷的喧鬧完全消失了。奴婢們紛紛肅立,沒有一個人敢抬頭看這從小就是頑皮惡少的大公子。高澄的目光落在了屋子正中一個小女孩身上,她分明還是個孩子。可她身上穿的卻是新娘的禮服。高澄不由驚訝地止步於當地,一雙漂亮的綠眼睛盯住了她。她是誰?

「公主,這就是殿下的夫君,渤海王世子,大丞相的大公子、高侍中。」婢女阿孌是這屋內領頭掌事的,忙趨至小女孩身後,俯身低語提醒著怔在當地,好奇地盯著高澄看的小女孩。

這不只是提醒小女孩,也提醒了高澄。這女孩確實就是他的妻子馮翊公主元仲華!高澄簡直哭笑不得。他事先居然不知道,原來他的結髮嫡妻,就是這麼個小黃毛丫頭。忽然又想起剛才和鄭氏的一番纏綿,再拿元仲華一看,兩下里落差也太大了。高澄覺得有些頭痛,不由伸手撫了撫太陽穴。

「見過夫君。」元仲華只覺得這男子美極了,很願意與他親近。至於叫一聲「夫君」是什麼意思尚不明白,只知道他以後會是自己非常重要的人。小姑娘有模有樣地行了禮。

高澄放下手,抬起頭,也有點不知所措。「公主……公主殿下……下官……」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記起父親尊寵妾爾朱氏身份貴重,所以自稱「下官」,此刻他便學了來。

忽然想起來問阿孌:「剛才誰惹殿下生氣?」說著神色已經嚴峻起來。

阿孌等人嚇得不敢回話,「奴婢等不敢不尊公主。」一邊吱唔著一邊小心地看著馮翊公主。

元仲華忽然咯咯笑起來,完全拋開了剛才的話題,又說起了一個新問題,「我餓了。」

高澄皺了眉頭笑了笑。阿孌等人也忍不住低頭輕笑。

一番合巹禮下來,又是進食,高澄又累又困。小公主元仲華就更不用說了,非常不耐煩,最後終於勉強在侍女阿孌的哄騙之下與高澄行完了合巹禮,稍進些許食物。前一刻還在說著話,后一刻已經伏於桌上睡著了。

高澄看著睡熟的元仲華,他站起身,示意阿孌等禁聲,俯身把元仲華抱上床。高澄坐於床側細瞧端詳,見她睡得著實是踏實,呼吸又深又沉,高澄心裡暗自嘆了口氣,站起身,已經睡意全無,吩咐阿孌去書房點起燈燭。他心裡還有一件大事。

侯景,論年紀其實比大丞相高歡也只年少數歲,恰是剛過而立。至於他和大丞相高歡的關係,還要從六鎮之亂時說起。彼時同為懷朔鎮的鎮兵,說起來也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至於怎麼從一個鎮兵做到今日之大丞相或是定州刺史,當然是各有各的原因。如果說高歡的起始得意於妻子婁夫人、婁昭君,那麼侯景此人就靠的全是自己的機警通變,只是過於反覆無常而已。一時尊為恩公,一時恨若仇敵,其殘忍狡猾也是一般人絕不敢親近的原因。恐怕也只有大丞相高歡有這份信心,敢於重用。

西風獵獵,涼意漸生,草枯葉落,景色蕭索。唯有高遠的秋空碧藍如洗,天上沒有一絲雲彩。日色明麗,卻絕不會奪目到刺眼,只覺得明亮而極讓人舒適。洛陽城外草色枯黃,鐵騎雜沓,弓矢齊備。

一男子,而立之年,面色黧黑,髡髮顯得極為與眾不同。更讓人訝異的是,他走路的姿勢。點足而行,忽左忽右,如同風擺楊柳,引人發笑。男子停駐,舉目遠望,天之極高處一隊雁陣正行駛而過。他忽然翻身上馬,同時已縱馬而行。身子輕巧得好像飛上去一般。穩坐馬上時如安坐於床。圍觀的人都驚訝於那烈性的馬如此聽話,而他已張弓搭箭,並不怎麼瞄準,箭已飛出。

一片寂靜,數不清的眼睛盯在他身上。而他已準確地找到了獵物馳回。縱馬至大丞相高歡面前,翻身下馬跪拜,雙手托舉獵物於頂,大聲回道:「阿勒泰獻獲於大丞相。」

一箭雙雁,這絕不只是偶然。高澄在父親身後看著前面的侯景,忽然扭轉過來低聲問身側的陳元康道:「你從前可知侯景的鮮卑名字?」這是一個看似無足輕重的細節,卻足以點破迷題。

雖不是正式朝見,但皇帝、百官俱在,這場秋獮也是專為侯景準備的。這個時候,他得了獵物不獻於皇帝,只獻於大丞相,並且是當著皇帝元修的面,表面看起來是獨尊大丞相,可實際是何用意卻很難說。

陳元康經高澄一問,心裡恍然明白,忙恭敬回答,「其羯人,下官從未知此人也有鮮卑名字。」陳元康說話不打誑語。高澄更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就算不講細節,至少在皇帝面前也要自稱正式的名諱,哪怕真是草野之人恐怕也不會這麼隨便就在至尊面前自稱其鮮卑諢名。更何況還不是拙樸的草野之人。既如此,何必有此一番做作?

「萬景真是不忘本啊。」高歡大笑,卻並不以鮮卑名稱之。然稱之以字,也是極大的謙恭了,表示視之為友,而不以官階身份論之。

跟在高歡身後的司馬子如撇著嘴睨了侯景一眼,立刻抬眼於頂,彷彿連兩撇鬍子都翹上去了。

高歡不但稱了侯景的字,還翻身下馬,親手扶起侯景,接了他手中的雁,攜其至皇帝元修面前才笑道:「此雁萬景當獻於陛下。」

要說侯景,真是聰明絕頂,瞬間的愣怔立刻便伏身參拜於元修面前,以首叩地,大聲道,「武人粗魯,心思淺薄,失了禮數,乞請恕罪,萬望天子開恩。」聲音又直又亮,況伏於地上似乎再也不敢動一動,愧悔恐懼之心一目了然。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元修盯了侯景一刻,卻沒說話,只抬了抬手示意他起來,也不管侯景看得見看不見。面上懨懨,示意侍從收了雁。

高歡似對眼前一幕渾然不覺,攜侯景謝恩,退下,走出數步之遙。

高澄等人也早下馬隨侍在後。

高歡俯耳於侯景耳邊,狀態親昵笑道:「公之朝於洛陽,我與天子皆甚欣慰。前日已奏報天子,晉爵濮陽郡公,加吏部尚書,位列司徒。望公誠心輔助天子。」

這究竟是天子的意思還是大丞相的意思,這裡的天子含糊其辭,究竟又是指代誰?這些不必深究,都是心知肚明的事。

加官晉爵,掌管天下人事,又位列三公,已經是高官顯爵,侯景心裡也震驚了。順水推舟,見風使舵,立刻倒身便拜,聲音顫抖道:「六鎮時,臣便是大丞相部下,一直仰丞相之威,況臣與大丞相同為鮮卑舊族,擁戴丞相之心從未改變,今日方能歸屬,從此一心只侍丞相。」

背著皇帝一番話說得如此煽情肉麻,高澄冷眼旁觀,一雙綠寶石般的眼睛里冷光奪人,極是不屑。

侯景一心抬高高歡,但想想六鎮時同為鎮兵,這時反說彼時為高歡部曲,想起來都讓人覺得好笑。哪裡還禁得起他如此做作出來的激動?還提什麼同為鮮卑舊族,不異於當面扯謊。最可笑表白自己從無異心,似乎從未追隨過爾朱氏也從未反叛過舊主。

高澄只向陳元康低語道:「此人口中輕賤飄忽,必不可信。」他說的非常肯定。陳元康由不得側身看向這位剛加了侍中而和他相識多年的世子。他幾乎看著他長大,只是幾日未見,就好像不認識他了。

高歡似乎也極為動容,又親手攙起侯景笑道:「我心如鏡,萬景之心豈能不知?」

這句話在司馬子如聽來方忍不住笑了。他就不信他那精明的老友會真有有糊塗之處。

高澄也覺得父親這一句話意味實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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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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