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烈日凌空,風高雲淡,朗朗晴空如碧。眼前山峰參差凸兀,綿延起伏,白毛雜草隨風飛舞,遠至天垂,顯出了無盡的荒涼。

「啊呀,弟兄們,快,已經過來了,到山腳下了,一定要截住,別給他娘的放跑過去!」「一匹馬都不能放過!」「奶奶的,跑這麼快,肯定全是上等好馬!」一大群人叫嚷著從山坡上飛撲而下,激起漫天塵土,一個身材魁梧,滿臉橫肉的大漢手提大刀,大跨步沖在前面,一青衣青年步伐矯健,緊緊跟隨其後。

兩人在亂石嶙峋的山坡上向下縱躍,大漢看準左斜下丈余處一塊平整的大石,右腳一彈便踏了過去,青年乘勢衝上,一個箭步,已與那大漢並肩而行。只見他臉形削瘦,雙眼凝視前方,雖在急速奔行之中,卻也難掩一份俊逸之氣。不料那大漢卻突地躍了回來,青年不及躲閃,肩頭被撞了個正著,「啊」地一呼,踉蹌著撲倒在地。

原來,那大漢腳尚未踏穩,大石竟已搖晃起來,他嚇了一跳,心道:「不好,真他媽糟糕,摔下去可不得了!」雙腿猛地一蹬躍回,卻不料正好與那青年撞了個滿懷。

青年一跤撲倒,其時山勢傾斜,身子便不由自主向坡下滾落,他「哇哇」大叫,雙手亂舞,滾了兩圈后,抓到了一根荊條,當即牢牢扯住,也虧得那荊條結實,他又翻了一圈,總算穩住了身形。他鼓著雙眼,長長地吁了口氣,心想:「好險好險,總算老子命大,從這兒翻下去了還不把老子摔個半死?」

他心中暗自慶幸,正欲爬起,卻聽那大漢「哎呀」一聲喊,他尚未明白過來,卻已被一股大力撞中,荊條一下子綳斷,他的身子猛地飛到半空,落下后便「撲啦啦」向坡下滾去。

原來,那大漢在將青年撞倒后,自己也跟著摔倒,只是他翻滾較慢,待青年抓住了荊條一會兒,才由上方滾來,一撞之下,荊條哪還吃得住力?只聽得「噗啦啦」「怦」「哎喲」「啪嚓」「哇喲喲」一陣聲響,兩人連撲帶滾地向山坡下直墜,其速度竟比先前快上了一倍。最後「咚、咚」兩聲悶響,他們已四肢大開仰躺在了山下的小道之旁。

得得得,得得得……二三十匹馬從眼前急弛而過,其中拖著兩輛大車,車輪馬蹄在地面上跳躍,不時發出「轟隆轟隆」的聲響。車後塵沙滿天,濺起來撲得二人滿頭滿臉都是,一把大刀落下,「錚」地一聲插在那青年耳邊,刀身晃動,不住嗡嗡作響。青年盯著那刀的刀把,臉色一片慘白,額頭汗珠直冒。

要是那刀落下時向左偏了半寸,他的耳朵就要搬家,要是再稍稍偏得多一點……青年不敢想像,爬起身,卻見那二三十人的馬隊已弛出三四十丈開外,一人回過頭來,哈哈大笑:「臭山賊,竟想劫本老爺的道,你們衝過來試試呀?我們這裡金銀財寶有的是,你們有能耐就從山上再滾一次下來,老爺我就全部送給你們!哇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

蹄聲漸小,那馬隊繞了幾個彎,便沒入了兩山的縫隙之間。青年心中憋氣,忍著渾身的疼痛,向著馬隊消失的方向一撇嘴道:「去,你狂什麼,老子一時性起,隨便翻了幾個筋斗,不過是活絡活絡筋骨,再翻十次八次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哼,老子現在神清氣爽,舒服得很,不想跟你們一般見識,不然你們還跑得了嗎?老子可是人稱……」

話未說完,眼角余光中突見青光一閃,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正向他劈來,青年大驚,忙斜身避開,回頭看時,見砍自己之人竟是那大漢,而且他正將大刀高舉過頂,一步跨出,又是一刀狠狠劈落,同時怒罵道:「你他媽的!差點兒要了老子的命,老子劈了你!」

青年大吃一驚,連退幾步,叫道:「哇哇哇,老大,這不能怪我啊,沖得這麼快,你左晃右晃的,我哪裡閃得開啊?再說,還是你把我撞倒,咱們才翻下來的嘛。」

大漢雙眼圓鼓,怒道:「什麼!難道還是老子自己把自己給撞下來的不成?」

那青年道:「那當然是……當然是不可能的啦,我說老大,沒劫到東西也沒啥關係,反正又不會向外倒拿,你范得著這樣大動肝火嗎?」

那大漢怒氣更盛了,嘴角咧到了耳根下,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齒,喝道:「你懂什麼?你才來了幾天?你他媽的,好容易見到群肥羊,卻給他們跑了,剛才你撞的那一下不說了,但你小子那機關怎沒把他們陷住?這不怪你怪誰?」說著提刀又砍,青衣青年不及回答,忙四下躲避。

這時,山上眾人也已紛紛衝下,有幾人忙上前勸阻那大漢。青年見危機已去,又湊到大漢身前,辯道:「這機關怎麼不管用了?前兩次不是都成功了嗎?這種機關需得要人來操縱,是你說要這樣的機關,我才做的嘛,現在怎麼又怪起我來了?」

那大漢自知理虧,臉色漲得通紅,卻提高了聲音道:「前兩次是前兩次,這次卻半個月都沒開胡了,倒不如少留張嘴巴吃閑飯!」說罷撥開眾人,又向青衣青年衝來。

這時,一個瘦小漢子急沖沖跑近,青年一溜煙躲到了他身後。那漢子喘著氣道:「老大,又……又來了,又來了!」

大漢不理他的話,喝道:「滾開!」一刀砍向他肩頭,那瘦小漢子忙倦身躲過,道:「老大,別打,別打,又……又有人送財禮來了。」

那大漢一愣,問道:「什麼財禮?鄧三娃,你說清楚點兒。」

那叫鄧三娃的漢子道:「是。我在前邊山頭巡哨,看到又有幾個人騎著馬朝這邊來了,押著輛黑蓬小車,只是離得太遠,具體還看不大清楚。」

那大漢眼睛一亮,喜道:「是嗎?你沒看錯?」

鄧三娃道:「不會錯的,五騎馬,一輛車,行得還很快,只怕要不了一袋煙的功夫就到這兒了。」

那大漢嘿嘿一笑,臉上怒容頓消,道:「那好得很,肥羊沒吃到,有幾隻兔子山狐也不錯,今天總算是沒白下來一趟了。」他又轉向那青衣青年道:「楚風,這回只來了幾個人,大概用不著那機關了,不過你他媽還是防著點兒好,免得給他們死命一衝溜過去了。」

那叫楚風的青年小聲嘟噥道:「哼,說老子的機關不管用,還叫老子幹嘛?」心中氣惱,但懾於那大漢的威勢,不敢不從,於是應了一聲,走向了一棵預先設下機關的大樹。

大漢一番布置,便有十幾二十人爬到了小道兩旁稀稀落落的幾棵樹上,又有五六十人隱藏到了草叢中,獨剩下大漢自己與十幾人仍站在小道正中,等候著那幾人的到來。

不多時,果見有五騎馬護著輛車沿小路匆匆弛來,騎馬的五人之中,領頭的是個五十餘歲的老者,黑髮長須,目光炯炯,其餘四人皆是三四十歲的中年漢子。這五人都身著華服,腰佩長劍,而那輛馬車卻又小又舊,車帷遮著,看不見裡邊。一農漢彎坐在車前踏板上,機械地揮動著一條長鞭,不停抽打車前那匹瘦骨伶仃的黃馬。

車輛行進當中,長須老者看到了站在路中的十幾人,眉頭微皺,勒住馬,向左右山崖望了望,心想:「怎麼回事,這種地方還有人劫道?肯定不會是山寨的強人,那些人無不是在商道要衝之地盤踞,沒可能在這種荒僻的小道上埋灶。但若是剪徑的小賊,又怎會像這樣大模大樣地站在路中?莫非他們都是高手,特意沖著這輛馬車而來?」

他額頭不禁滲出了汗珠,但轉念又想:「不對,沒這種可能!要是他們有能耐趕在我之前在這兒劫住道,當時定然在場,為何又不與那人聯手跟我們相鬥了?況且他們也不可能料到我們五人會分開行動啊。唔,看來只是虛驚一場,這些人定然只是一般的山賊了。」

長須老者心中稍定,這時其餘眾人也已停下,一漢子問道:「朱爺,出了什麼事?」

長須老者適才心情起伏,但表面上一直顯得十分平靜,他怎能讓人看出自己有一點點的驚徨?當即冷冷地道:「你沒長眼睛嗎?前邊有人,看來是想劫道的了。」

那漢子定睛看了看道:「真是麻煩,我們要不要繞道而行?」

長須老者道:「繞道?這兒就只這條道,繞回去得多花上好幾日,咱們這次行動耽擱得起么?再說了,十幾個毛賊,也敢出來打劫,你以為他們能攔得住我么?老夫縱橫江湖幾十年,什麼陣仗沒見過,還會怕了區區幾個小賊?」頭一仰,嘴角滿是自信的微笑。

那漢子忙點頭道:「是,是。朱爺您久歷江湖,言之有理。」他一揮手,眾人又繼續前行。

來到近前,那漢子只見這群山賊大都橫眉裂嘴,眼露凶光,手中拿著各式兵刃:有大砍刀、彎月刀、浪刀、小菜刀、鬼頭刀、長劍、匕首、板斧、雙錘、漁叉……幾乎是人手一件,各不相同,不由得暗暗稱奇。行到跟前,居中一個身材魁梧,滿臉橫肉的大漢舉起手中大刀,指著長須老者道:「站住!」

那漢子罵道:「大膽毛賊,竟敢在我們朱爺面前放肆,還不快給老子滾開,不然老子就讓你知道知道什麼叫紅運當頭!」說著「錚」地一聲抽出了長劍。

長須老者一擺手道:「孫六,先把劍收起來。江湖上有道是:先禮後兵,服人服心。先聽聽他們怎麼說,然後動手不遲。」

那叫孫六的漢子道:「是,是。朱爺您久歷江湖,言之有理。」說著便把劍插回了劍鞘之中,雙眼不屑地盯著眼前眾人。

長須老者拱了拱手,問道:「諸位是何人?攔住老夫去路所為何事?」

那大漢將大刀甩了幾下,又斜背在自己肩上,大咧咧地道:「老子是奪命刀周老虎,在此等候各位多時了。至於有什麼事嘛,嘿嘿,各位心裡應該有數,就不用老子在說了吧?」

長須老者一拱手道:「原來是周兄弟,失敬、失敬,老夫現下有要事在身,耽擱不起,不然倒是很願意和你交個朋友,不過現在嘛……就請你們讓開吧,這麼熱的天,我手下兄弟也不想憑空出一身臭汗哪,哈哈哈,哈哈哈。」

周老虎臉上蘊怒,心中暗忖:「這五人見到自己十幾人劫道竟然面不改色,且這老傢伙一臉輕笑,言語中甚是瞧自己不起,看你們都帶著長劍,想必會幾下武功,那麼老子就讓你們見見陣仗,看你這老傢伙還笑不笑得出來?」

當下便嘿嘿一笑道:「幾位想必是覺得咱兄弟只十幾人在這兒有些寒酸了吧?那我就讓眾兄弟都出來跟幾位見見,看朱爺對哪一個瞧得上眼些,能現在就和他交個朋友,那可算得是他小子有福了。」說著將雙手捧到嘴邊,鼓足氣吹了個口哨。哨聲剛停,就見道路兩旁的草叢中有人影晃動,跟著就有二十幾個人站到了山賊的隊伍當中,又有一群人衝到馬車之後堵住了道路,而道路兩旁的樹上和草叢中也站了不少人,個個彎弓搭箭,對準了馬車。這些山賊的數量,也一下子從十幾人增加到了七八十人。那駕車的農漢見到此景,坐立不穩,一個翻身從車上栽了下來。

孫六心裡一驚,悄聲問長須老者道:「朱爺,他們人這麼多,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長須老者也是暗暗吃驚,心想:「他們果然有埋伏,媽的,現在的山賊可真是無路不劫呀。」冷笑了一聲,壓低嗓音道:「江湖上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好漢不吃眼前虧。這些人無非是要劫財,咱們給他們些銀子就是。雖說老夫根本沒將他們放在眼裡,可也不能掉以輕心,被他們擔擱了胡長老的大事呀。」

孫六害怕與這麼多人動手,聽的這話,正合心意,立刻點了點頭道:「是啊,朱爺您久歷江湖,言之有理。」

長須老者心下雖然吃驚,但表面並不露聲色,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笑道:「哈哈,周兄弟這氣勢當真是不小哪,老夫佩服佩服。不過嘛,咱們都是出入江湖之人,有什麼話不可以好好地談,又犯得著像這樣動刀動槍的么?老夫雖然不才,但大家都是道上朋友,如若周兄弟和諸位弟兄們卻有什麼需要,老夫也決不會吝惜那一點身外之物的,大家正好藉此交個朋友嘛。」

「哈哈,說得好,說得好,」周老虎將左手大拇指一豎,說道:「看來這位大爺也是明白事理之人,那麼我也就有話直說了。」

長須老者笑道:「請講。」

周老虎臉色一正道:「此樹非我栽,此路非我開,但要從此路過,銀子還得拿出來。我們向來只收銀子,不要人命,你們交錢吧。」

聽到此話,長須老者皺了皺眉,要知道道上劫財,一般所說的大都是「求借幾個銀子來用用、望能留幾個小錢給兄弟們使使」之類的話,哪有像周老虎這樣不給雙方留餘地的?但形勢所迫,長須老者只得暫時忍住怒氣,強笑道:「周兄弟你可真是快人快語,一說話便顯出了英雄氣概,真可謂是年青一輩中的毫俠呀,哈哈哈。」說著他轉過身,對那四個護衛道:「既然周兄弟開了口,咱們也不能無動於衷啊,你們快把銀子拿出來吧。」

那四人初時有些不願,但最後還是無奈地把銀子掏出來,交到了長須老者手中。長須老者又從自己身上拿出了些銀子,全裝進一個小袋裡,掂了掂遞出,笑道:「這裡有四十多兩,請周兄弟收下吧。」

周老虎將手抄在胸前搖了搖頭。長須老者見他不接,顯出一副為難的神色,躊躇了半晌,最後一咬牙,才又伸手入懷,掏出一張銀票,與那袋銀子一起遞出去道:「這是老夫多年的積蓄,今天我可真是對周兄弟傾囊相授了。」

周老虎這才點了點頭,讓一個山賊過去接了過來,他拿過一看,見竟是瑞豐銀庄的三百兩銀票,不由心中一陣竊喜,要知道在這兵荒馬亂之際,三百兩,可算得上是一筆不小的橫財了呀。他將銀票和布袋揣入懷中,又用手指了指馬車,問道:「那裡邊是什麼,也掀開讓咱弟兄們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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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風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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