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長須老者心裡咯噔一跳,暗道不好,沒想這些賊人收了銀子還這麼不識趣,可真是一點兒也不講道上規矩呀。強自鎮定下來,笑道:「這輛破車么……不過……不過是裝著老夫與這四位兄弟一些換洗衣物和路上食用的乾糧,粗俗得緊,入不得周兄弟法眼,我看周兄弟還是……哈哈,還得給老夫留幾分薄面哪。」
周老虎對這輛小馬車本也不甚在意,心想就這樣一輛破車能裝著些什麼好貨色?若有貴重財物自然就不會走這樣的偏僻小道了。但見自己一提到馬車這長鬍子與那四個護衛卻都臉上有異,不禁又心中起疑,便又說道:「既然如此……」長須老者鬆了口氣,暗慶自己的話起了作用,卻聽周老虎繼續道:「那也不妨打開瞧瞧,在下對這近百號的弟兄,也好有個交代哪。」
長須老者的心又沉了下去,尷尬地一笑,道:「這個……這個確實讓人為難呀……」
周老虎喝道:「打開!」
長須老者緊繃著臉,暗忖:「胡長老囑咐我們要暗中行事,所以抓到人後馬舵主就讓大伙兒分開行走,沒想我竟被一群毛賊給困在這裡,要想隻身衝過去對我來說問題當是不大,可保住馬車就有點不易,如今也只有報出身份,方能讓這些傢伙知難而退了。」當即一仰頭,朗聲道:「江湖上有道是,與人留條路,他日自己就多條路。姓周的,你也不要欺人太甚!老夫乃是青蛇幫現任幫主胡景良麾下之人,朱光沛是也。如今奉命辦差,途經此地,難道諸位想與我青蛇幫為敵么?」
一聽到「青蛇幫」三字,山賊中有不少人都發出了噓聲,青蛇幫的名頭,又有誰人能不知呢?周老虎也是一怔,緩緩問道:「閣下是青蛇幫的人?」
朱光沛傲然道:「不錯!」
周老虎又問道:「可是這格林沼澤之地、七幫九會之中的青蛇幫么?」
朱光沛哼了一聲道:「那當然。除此之外,難道還會有第二個青蛇幫嗎?」
周老虎又問道:「可有憑證?」
朱光沛向身後四人掃了一眼,那四人立刻挽起袖口,露出了手臂。只見四人手臂上都刺著一條五六寸長的小蛇,刺蛇頭呈三角,通體碧綠,隨著手臂晃動,彷彿也在蠕蠕而動。朱光沛將自己左手袖口挽起,手臂上也露出了一條小蛇,只是這小蛇渾身赤紅,但形態卻與那四人臂上之蛇一般無二。見眾人皆已看過,他將袖口放下道:「老夫與這四位兄弟手臂上的刺青,便是青蛇幫的標誌,顏色則用來區分職務與地位,是以有所不同,想必各位不會不識得吧?」
周老虎道:「既然是青蛇幫的兄弟,那自然應該放行。」說著他側轉過身,一揮手中大刀,大聲說道:「打馬起樁,弟兄們,大家給朱爺讓個道。」說完他便徑直向路旁的草叢中走去,其餘的山賊隨後也跟著讓到了一旁。
朱光沛見他們讓開,忙催蹙眾人上路。隊伍緩緩向前,他卻仍不敢掉以輕心,他久歷江湖,深知江湖上有道是:人在江湖走,刀劍不離手,只要眨眨眼,利刃已封喉。他深知這些山賊土匪都是亡命之徒,說變臉就變臉,若只是假意放行,可得抵防他們突施冷箭。他拔出長劍緊握在手,暗運心神,將前後左右的動靜盡皆收入眼底,甚至連頭頂上也沒放過,這樣一來,任它有何意外,都能事先洞察。
行進中,朱光沛突覺下盤一松,身體登時下沉。他心道不好,料得定是馬蹄踩入了陷坑,但想自己已對前方道路觀察多時,並未發現絲毫異樣,而且現在所處的地段正是眾山賊適才站立之所,又怎可能會有這種大型的機關了?這陷坑連十幾人都能承受,自己一人一馬又怎會陷落進去?他心中甚感疑惑,然而事實卻不容多想,當即運力於左手,一掌拍在馬背上,那馬一聲慘嘶直墜下去,而他卻借這一掌之力躍起,向後飛退。這時,一張大網又已向他當頭罩下,眼見就要罩住,眾山賊都齊聲喝起采來,哪知朱光沛長劍倏地向後一抖,「噗」地一聲,劍鋒竟已沒入一人胸口肌膚一尺有餘,眾山賊不禁惻目。
原來,那人竟是那名一直隨在他身旁的護衛孫六!緊接著他又劍使槍法,一式力挑山河將那護衛帶起,正好撞在了大網之上。見此情景,眾山賊都不由得面面相覷,沒想到朱光沛劍法如此高超,手法也是如此狠毒,為保自己,竟不顧同伴生死。
朱光沛剛把那護衛挑起,就覺身後破風聲響起,側眼一看,見三枚綉箭已划空而至,勢頭凌利之極。他心中駭然,想不到一群山賊中竟有人在扔暗器時具有如此勁道,其功力之強,實已與自己相去不遠,七八十人中夾雜著這樣的高手,自己今天怕是難逃活路了。他心中驚惶,卻哪裡知道,其實這三枚綉箭並非出自人手,而是從機簧中發出,包括那張從天而降的大網,以及先前的陷坑,皆是出自楚風之手。楚風從小在山裡長大,一直都以打獵為生,做這些機關自然不在話下,只是幫會之間爭鬥不休,又放火燒了大片山林,走獸死的死、逃的逃,他無可維生,無奈之下才落草為寇,在周老虎這裡入了伙。由於他身手矯捷,又善於製作各種機關陷井,所以深得周老虎賞識,很快便坐上了山寨中的第二把交椅,地位只在周老虎一人之下。
三支綉箭飛射而至,朱光沛抽劍斜劈,一式仙女散花,身子憑空轉了半圈,只聽得「當、當、噗」三聲響過,他已然飄身落地。只見他用左手捂著右臂,鮮血正從指縫間沽沽流出。原來剛才他一劍隔開兩支綉箭,但第三支綉箭也已近身,他身處半空,無法騰挪,便硬生生受了下來。
周老虎大喝一聲:「上!」四個山賊立即提刀沖了上去。
四人分前後左右向朱光沛亂砍,朱光沛橫劍一掃,「當、當、當、當」四響,竟將四柄利刃全都震開,跟著虛晃一劍,那四人不敢硬接,連忙後退,他卻趁機縱起,飄身躍上近處一匹馬奔出了重圍。周老虎喝道:「追!」跟著帶頭向前衝去。
楚風從樹後轉出,大聲道:「不用追啦。」
周老虎一愣,回頭問道:「怎麼?」
楚風一揚眉,得意道:「那老傢伙中了老子一箭,箭上有毒,他活不過半個時辰了。」
周老虎「哦」了一聲,停住腳步,但卻仍不放心,又問道:「你小子那毒藥只能對付兔子山雞之類,對人管用么?」
楚風道:「放心吧,中了這毒箭,連老虎都活不過半個時辰,他一個乾瘦老頭,又能撐多久?哈,恐怕現在已經倒下了吧。」
周老虎滿意地點了點頭,突然又大怒道:「你敢說老子活不過半個時辰?你小子想要幹什麼!」
楚風一驚,忙搖手道:「不不,老大,我怎會是說你呢?我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說這樣的話呀。」
周老虎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楚風也跟著哈哈一笑,又道:「老大,今天這事……我不是太明白。」
周老虎道:「什麼不明白?」
楚風道:「青蛇幫勢力這麼大,和他們相比,他們就是老……呃,他們就是獅子,而咱們只算得上小小豺狼。咱們殺了他們的人,不是……不是……」
周老虎道:「正因如此,咱們才必須除掉他們,以免他們回去報訊嘛,哈哈哈,哈哈哈。」他連著幾聲大笑,接著又側頭望了望,只見眾山賊都已停止了打鬥,那四個護衛中,除去剛才被朱光沛刺死的一個外,其餘三個不是被亂刀分屍,就是中箭而亡,那個駕車的農漢更是被砍去了半邊腦袋,山賊中也有一人倒在地上,看樣子也是斷了氣了。
一個滿臉濃髯的胖子跑到周老虎身邊,裂嘴笑道:「哈哈,老大,都搞定了,他娘的,這些傢伙身上又搜出了二十幾兩銀子,你看。」說著,他把大手攤開,手裡果然抓著幾錠大銀子。
周老虎道:「這些就拿去給兄弟們買酒喝吧。」那胖子忙笑呵呵地將銀子揣進了懷裡。周老虎又走到馬車跟前,說道:「那老傢伙一直護著這輛破車,裡邊肯定有好東西,你們誰去打開瞧瞧?」
眾山賊聽了此話,卻無一人敢上前。因為在一年多以前,他們中就有幾人在查看一輛馬車時,被炸藥送上了天。所以之後每次都是讓被劫之人將馬車掀開,而這次被劫之人已死的死,逃的逃,自然就沒人上前了。楚風卻是最近才入的伙,所以不知情由,心想:「他們都不動,難道是怕車裡藏得有人會侍機暗算?可一輛小小的馬車又能藏多少人了?我們這邊人多勢眾,只要小心點兒,還怕他個鳥?既然做了山賊,遇到有拿銀子的機會不上,豈不是枉然?」
想到此,楚風把手一揮,喊道:「大家怎的都不動啊?是不是怕他們還有人埋伏在車內偷襲?不用擔心,讓我先來查看查看,給兄弟們打個頭陣吧。」
一邊說他一邊走過去,踏上車板,然後將頭從車帷中間伸了進去。突然,他「哇」地叫了一聲,眾山賊心裡都是一緊,周老虎忙問道:「怎……怎麼樣?出了啥事?」
楚風愣愣地望著車內,只見一位黑衣女子正靜靜地靠坐在車廂一角,她身材修長,容色清雅秀麗,看上去約有十七八歲年紀,實是一位美貌絕俗的少女,但眼神中含著一股傲人之氣,使人不免生畏。可是她全身都被五花大綁著,嘴裡也用布條塞住,卻又顯得楚楚可憐。
見到楚風,那女子只是微微一揚眉,楚風立時就心跳加速,只覺眼前這張臉十分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一樣,不由得生出一種莫名的親切之感。當下連喘了幾口氣,結結巴巴地道:「姑……姑娘,你怎麼……怎麼會……我我……呃,你真是很漂亮啊。」
那女子臉上一紅,便將頭轉了開去。楚風心裡熱乎乎的,不知為什麼,總覺得自己必須去保護她,不能讓她受到傷害,似乎自己很早以前就認識過她一樣。他不知自己怎麼會有這種感覺,小時候自己幾乎就沒什麼玩伴,女孩兒就更是接觸得少了,怎可能與她相識呢?但心中卻明明有著一種抹不去的熟識感,只是到底是何種感覺,一時卻也說不上來,便即低聲道:「姑娘,你別害怕,我不是壞人,不會傷害你的。」
呆了半晌,那女子又轉過了頭,望著楚風眨巴了幾下眼睛,眼裡充滿了疑惑之色。楚風拇指一翹,指向自己,一揚眉,傲然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向我這樣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俠客,管的可就是江湖中的不平事。姑娘,跟你說吧,我……」
這時,卻聽周老虎又喊道:「楚風,怎麼回事?你愣在那兒幹嘛?馬車裡有什麼?」
楚風眉頭一皺,忽地想道:「糟糕,她這麼漂亮,外邊的人見到了肯定個個垂涎三尺,她豈不是很危險?要是落到那伙人手中可不得了。我進山寨雖然不久,但平日於其相處得多了,也大概知道他們的喜好,這是我頭一次遇上被劫者中有這樣漂亮的姑娘,可真不敢想像後果。我得求周老虎先答應下來把她放了,可是……他能聽我的嗎?看來多半不會。嗯,那我就說:『你要是不放人,就休想再讓老子給你做機關!』以這做條件,這下總行了吧?那麼……」
他對那女子已是心生關切,便想著如何才能讓她不受傷害,腦子裡亂糟糟的,實在拿不準,又想即使周老虎能聽自己的,可山寨里這麼多人,個個都如狼似虎,自己又能怎麼辦?雖說自己坐上了第二把交椅,但必竟只在山寨里呆了兩三個月,這些人大都還是把自己當外人看帶,若自己強行護著這姑娘,依他們的脾氣,豈不是要把我給殺了?唉,算了,反正我又不認識她,既然管不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當我從沒見過她吧。但是……
楚風看著這女子,心中實是委決不下,正猶豫間,又聽周老虎喊道:「楚風,你他媽的愣在那兒幹嘛?大白天的,你搞什麼鬼?再不動一下,老子就一刀劈了你!」
一聽此言,楚風更是心生怯意,那女子見他猶豫不決,目光便轉為冷峻,搭眼間,流露出一絲不屑之色,似乎是在說:「哼,你這膽小鬼,你還是別在這兒惺惺作態了。明明是賊,倒說自己是俠客,老鼠還能變了貓不成?」
楚風臉上一紅,心想:「連她一個姑娘都瞧不起我,我還稱什麼大俠?我可不能讓人看扁了!」心裡登時生出一股毫氣,道:「你這是什麼眼神?老子向來言出必行,難道還會不算么?你放心,我說了要救你,就一定會做到,可不只是在嘴上吹吹而已的。」
既已作出決定,他當即轉身出了車帷,對周老虎擺擺手笑道:「哈哈,老大,沒什麼,沒什麼,唉,那老傢伙說得沒錯,這車上果然只有些破衣服,沒啥值錢的寶物。」
周老虎皺了皺眉,冷笑道:「是嗎?你小子不是在耍什麼花樣吧?」
楚風心中一凜,暗罵道:「臭老虎,老子行俠仗義,無敵於天下,耍耍花樣又怎樣了?」嘴裡卻道:「老大,不、不會,不會的。我說的決對是真的,又哪有什麼花樣了?」
「沒有花樣?那好,」周老虎向旁邊一個高個子大漢瞟了一眼道:「熊皮,你再去搜搜看。」
那高大個應了一聲,便向馬車走來。楚風趕忙道:「唉,用不著、用不著,真的只是些破爛衣物,臭烘烘的,不如就讓我把車拉到山崖邊扔掉得了。」說完他立即拾起地上馬鞭,在馬尾上一拍,那馬立刻拉著車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