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黑貓小子
綠油油的草原深處,有幾座有新有舊、有大有小的氈房,如同一大堆雨後初綻的蘑菇,點綴在無邊的穹廬之下。
天的幕布,在不知不覺中耷拉了下來,拉得嚴嚴實實,熨得平平展展,一大把星子被十分隨意地揚在上面,發出鬆鬆垮垮的光芒,一眨一眨的,沒完沒了。
大臉盤兒的月亮躲在雲朵的後面,探著探腦地往下面瞅著,她可真是個靦腆的村姑,總是一副不敢見人的俏模樣。
在那頂最破、最舊的氈包頂上,有一個歲月磨損出來的大漏洞,被一大塊又舊又破的狗皮墊子蓋著,蟲蛀鼠咬、光板無毛的那種。
幾隻穿著各色衣裳的貓小子和貓丫頭正在那裡打著呼嚕、撒著歡兒,東拉西扯地聊著天兒。
「喵了個咪的!」
隨著這麼一聲煞有介事而又故弄玄虛的招呼,讓這場原本已經開始沉悶的座談會又重新熱鬧了起來。
只見他是一身的油黑,黑毛黑皮,四隻白白的爪子讓這身黑衣顯得更黑了。
還有就是,尾巴尖兒也是白的,讓那條黑黑的、粗粗的大辮子顯得更黑,煞有介事地擺來擺去。
這,是不是有點兒像晚清的那些遺老遺少啊,哈哈哈!
可憐的是,明眼的貓或人都能一眼就看得出來,這隻黑貓只有一隻眼,只有那隻右眼是好使的,左眼是個擺設,看東西總是歪著腦袋。
聽說過「獨眼龍」和「三腳貓」,這卻是個「獨眼貓」,真的稀罕,假以時日,就又是一隻「歪脖子貓」了吧,喵了個咪的!
可這不並影響這隻貓的說話興緻,在與其它幾隻貓小子或貓丫頭如毛利人那樣行完了「碰鼻子頭」之禮后,興緻勃勃地加入了座談會,原來也是個「話嘮」級的。
「喵了個咪的!」
只聽他嘆息了一聲,抬起一隻雪白的小爪子,撓了撓那塊光板沒毛的狗皮,,就像是一個老師因為學生不聽話而生氣地用講棍兒敲了敲沒有一個粉筆字的黑板。
「喵嗚,喵嗚,你這個死小黑,嚇死我們了,我們還以為是那個老酒鬼又來打我們了呀!」
眾貓們一陣歡呼!
「喵了個咪的,你們可別不信,我又趁著睡覺的時候想了一下午,最終的結論就是我真的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我在那個世界是人,那個世界比這個世界好多了,就是天氣不好,環境不好,活得太累,幸福指數低,有霧霾!」
「喵嗚,喵嗚,小黑呀,你又在說什麼呀,又在胡說了,又在吹牛了吧!你怎麼老是吹牛呀!」
貓小子和貓丫頭們紛紛抬起爪子,撓抓著那張沒有一根狗毛的狗皮,就像是一群調皮孩子在向老師拍桌子、跺地板,瞎起鬨!
「喵嗚,喵嗚!唉唉,為什麼我講什麼你們都不信呀!那我還是給你們講個故事吧!」
「喵嗚,喵嗚,好呀,好呀!」
顯然,不管是貓小子、貓丫頭還是男孩子、女孩子,最喜歡聽的都是故事,而且是越吹牛越好聽,也就是越稀奇古怪的故事越受歡迎。
因為,那只是故事嘛!
「喵了個咪的,戰鬥中負傷而下身癱瘓的前海軍戰士傑克•;薩利決定替死去的同胞哥哥來到潘多拉星,*縱格蕾絲博士用人類基因與當地納美部族基因結合創造出的『阿凡達』混血生物……」
「然後呢?」
「然後,然後……自然就是……喵了個咪的!」
黑貓小子講到這裡,突然停頓了下來,又想不起接下來的情節了。
他突然覺得,他就是那個前海軍戰士,來到了這麼一個古怪的星球,目的也是要謀害這群可愛的小夥伴兒,毀掉他們的家園的!
「喵嗚,喵嗚!」
「喵,喵,啥叫前海軍呀?能吃嗎?」
「喵,喵,啥叫基因?能喝嗎?」
「喵喵,啥叫潘多拉星呀,在哪兒呀?能玩嗎?」
「喵,喵,喵,快說,快說,然後……然後呢?」
故事只講到半截兒,正聽得有滋有味的小夥伴們當然不幹了,真是急人呀。
這就像一部本來挺精彩的網路小說,寫著寫著,斷更了,多著急呀,多坑爹呀,多沒面子呀,多掉點擊量呀!
「喵嗚,喵嗚,然後,然後,都死了,連個渣兒都沒剩下……」
「喵嗚,喵嗚,真沒勁,又在吹牛了,還不如頭幾天講的那個故事好聽!」
「喵嗚,喵嗚,是呀,是呀,那天講的是一個人變成了一頭豬,原來石頭蛋子也能變成猴子呀!」
「喵了個咪的!」
黑貓小子對跟在他屁股後面的這些少見多怪、喋喋不休的小夥伴兒們還是深表同情的,它甩了甩了那條黑黑的、粗粗的大辮子,伸了個長長的懶腰,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打算選擇離開了。
「你就知道整天吹牛,說一些瘋話,我媽都不讓我跟你玩了,說你是個不知來路的怪物,不僅長得跟我們不一樣,不會抓老鼠,還……嗚嗚!」
身後傳來幽幽的自言自語,那是一個粉鼻子頭的花貓丫頭,瘦瘦的,屬於刮三級風都得用腰帶捆在電線杆子上的那一類。
她叫小粉。
小粉的自言自語讓小黑很是傷感,他知道她的那欲言又止的後半句是什麼意思,可是……嗚嗚!
小黑越想越傷感了,剛才的好心情一掃而光,別的貓們說他一千句一萬句的壞話都行,都不在乎。
可她不行,他是在乎她的!
「小黑,你們怎麼還在那裡吵呀,那個老酒鬼一會兒又惱了,又來打你們了。」
黑貓小子正在鬱鬱寡歡的時候,一個已經十分蒼老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來了,我來了。」
小黑努力地把自己的思緒從痛苦中掙脫出來,努力掩飾著,連忙著答應著,遁聲而去。
貓小子和貓丫頭們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
小粉朝著黑貓小子的背影惡狠狠地瞪了一眼,生氣地跺了跺了前蹄,甩著小辮子,擰著小屁股,也回家了。
「媽!」
黑貓小子親親熱熱地叫了一聲。
站在面前的是一隻灰色的老土貓,還瘸了一條腿,面無表情。
他來到這個陌生得有些古怪的世界已經有兩年多的時間了!
這是他的頭腦里開始出現一些古怪念頭的第二個年頭了。
「我其實是一個人,我不是貓。」
每每想到這裡,黑貓小子都會偷偷地笑出聲來,當然不是哈哈地笑,而是喵喵地笑嘍。
因為,他在這個世界就是一隻貓,還是一隻在這個世界再普通不過的黑貓。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一直在想,他在這個世界就是磕瓜子磕出來的那個小小的臭蟲,絕對的異類。
因為,他竟然每天都要面對的是一群錨,他每天都在跟一群貓生活在一起。
「而且,我竟然還要管一隻貓叫媽呀,我是人,貓怎麼能成為我的媽呢?」
想到這裡,黑貓小子就苦笑了,他是一隻貓,外表是,內心不是,軀殼是貓,靈魂是人,這可真是一筆天大的糊塗賬。
這兩年裡,他在一點兒一點兒地適應著來自身體和思維方式的變化,抑或叫重新定位吧。
偶爾地,他突然想說人話,可從嘴裡冒出來的還是貓語,不是因為貓語不夠豐富,辭彙量也很大,就是一種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衝動;偶爾地,他又突然想用兩條腿走路,儘管他已經習慣於在草堆里打滾兒,習慣於作為一隻貓的一切生活方式。
「我到底是一隻貓還是一個人呢?」
對此,他十分的焦慮,十二分的難受,就像是把一隻成人的腳被硬生生地擠進一隻小孩子的鞋子里,難受程度可想而知了。
其實,在這樣的一個世界里,最不喜歡的還是那個名字。
他來到這個世界,他的名字就已經確定了:小黑貓,簡稱小黑。
可是,他依稀記得,他應當叫「費目」吧。
就在剛才,他還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他坐在一隻叫做「電腦」的方匣子前,伸出兩隻手,敲打著沒完又沒了卻又不能不敲打的方塊字,那是他的工作和生活。
夢醒后,他依舊四腳著地,尋找著螞蚱的芳香,這也是他的生活和工作。
他得學會適應,不能適應也得適應。
難道,他要跟那些貓友們說,他是人,不是貓嗎?
肯定不信!
當然,偶爾的,小黑同志也會不自覺地流露出幾分另類來,儘管這樣的另類在一點兒一點兒地減少,但至少還偶爾會有的。
比如,他剛才就講了一個殘留在頭腦里的故事嘛,儘管那只是一個殘存的記憶片斷。
因為在他的內心深處,總是存在著一絲幻想,他面對的不是他的那個世界,而是像那個「前海軍」一樣!
也許,眼前的這些貓,那些人,還有綠草、清水,都是一個人造的夢吧。
只是,現在,在小黑貓的內心跟明鏡兒似的,他真真實實地生活在這個世界里,已經是第三個年頭了!
而且,這個總認為自己是人的貓,馬上就要遭大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