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柔福帝姬
將近午時了,甄采已在後衙內的小書房裡一個人悶了兩個時辰了。昨個兒深夜裡的那場大雪雖已停歇,卻給本就比往年寒冷的冬日又添了三分奇寒。
管家甄禮雙手抄在棉衣袖口端著肩膀哆哆嗦嗦地來回在書房門口踱著步。平日老爺進書房甄禮總會陪侍在旁的,而今日卻早早地吩咐了不許任何人打擾,又打發下人們先行回府。
甄禮放心不下,怕臨時有了召喚,便一直守在書房外的廊下。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兩個時辰,老爺連喚茶都不曾有過一次。這外面寒風凌冽、冷沁骨髓可這甄禮卻越來越像熱鍋上的螞蟻焦躁了起來,這會兒正想著找個什麼由頭進去瞧瞧。一抬頭,卻看著楊師爺穿著那件平日的交領玄色長濡從正堂方向急匆匆地走來,一面走一面披上了一個對襟的深青色褂子。
甄禮忙笑著迎了上去:「哎呦,楊師爺,您這可來得不巧,老爺吩咐說不許人打擾,這都在裡面不聲不響地待了兩個時辰了。」
楊青聞言不慌不忙地笑了笑說道:「無妨,我尋來了一味解憂的靈藥,保管老爺愁雲盡掃,一會兒就該喊餓傳飯了,要我說你先叫小廚房預備著飯菜,省得到時候手忙腳亂。」
甄禮知道這楊師爺雖然嘴皮子利索平時好開個玩笑,但做事確實極其穩妥的,便也略放下心來,幫著打開書房的門,一邊笑著說:「那您快進去吧,小的這就去廚房傳飯」。楊青微微拱了拱手便推門進了書房。
一進去就看到甄采正愁眉緊鎖地站在桌案后練字,也沒注意到有人進來。楊青見那硯里的墨還是又潤又滿的,案子上也沒見旁的寫好的墨寶,想來是大人悶了一上午實在無趣又心裡煩躁便想寫幾個字靜靜心神,這是才開始。
想到這裡,楊青略清了清嗓子笑道:「大人的字本就洒脫飄逸自成一體,如今又這麼勤奮練習,王羲之泉下有知也會汗顏吧。」甄采這才發覺楊青已在書房裡,嘆了口氣放下筆道:「不過是想寫幾個字定定神,誰知卻越來越煩躁了。你來有何事?」
楊青正色頷首回稟道:「韓將軍剿匪大獲全勝,已押匪首和若干匪眾歸來,現正在堂前。」「好!」楊師爺話音剛落,甄大人這叫好聲已脫口而出,「好啊,韓世清果然驍勇,一舉除了薊州的大患!走,隨我去正堂!」
「大人先別急,還有一事。」楊青慌忙將其攔住,又往近湊了兩步,低聲說道:「在俘獲的匪眷中有有一女子自稱是柔福帝姬,落難到匪窩裡,韓大人不敢輕舉妄動,只得將人帶回來,如何處置,還請大人示下。
」「柔福帝姬?」
「當今聖上的第二十個御妹,徽宗朝王貴妃所生。二聖北狩前,她可是深受皇寵,多少權貴爭先獻媚就想把她娶進家門,結果剛滿十六歲就趕上了靖康元年的那場大劫,隨二聖一起北狩了,不想如今卻出現在這裡,若是真的,也算是蒼天佑護我大宋。」
甄采沉吟半晌,問道:「人現在何處?」「韓將軍沒敢聲張,暗中派了個小轎將她送到您的府中了,想等您親自審問,若是冒名頂替,直接悄悄埋了,省得鬧得滿城風雨。」「恩,這樣最好,那我先去正堂,」又向門外喚道:「甄禮!」甄禮忙小跑著進來,「大人有何吩咐?」「準備車馬,我過會兒要回趟府里。」「是,小的這就去準備。」
這頂湖藍色的小轎子封得嚴嚴實實,密不透氣,又只有兩個人抬著,搖搖晃晃地厲害,靜善坐在裡面覺得頭痛地要炸裂開了。不知是宿醉未醒地緣故還是為了這個彌天大謊而心慌忐忑。她現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坐上了這頂轎子又怎麼被抬到了薊州城裡。
不是不記得,她當然記得,那個凶神惡煞般的將軍一揮手讓人把她拖出去斬首的樣子她一輩子都忘不了。她更記得她一邊掙扎一邊喊出的那句話:「吾乃大宋柔福帝姬,誰敢殺我!」她不知道的是那一瞬間的膽量到底從何而來,那一瞬間的聲嘶力竭到底緣何而起。
帝姬?靜善苦笑了一下,那是即便求佛也只能來生再議的角色。轎子走得慢了一些,晃得也沒有之前那樣厲害了。周圍人言人語、叫賣吆喝的嘈雜聲音越來越大,雖不能見,靜善也知道這是進了鬧市了,而這頂轎子必是要挑僻靜處落腳的,也就是說還有時間想想接下來的路怎麼走。靜善心裡明白這句話雖是情急之下的下策但也不是空穴來風。
被金人擄走的那段時間,靜善終日與一個叫張喜兒的宮女關在一起。而這個宮女恰是柔福帝姬的貼身侍婢。喜兒第一次見她時就錯把她認成了那個苦命的帝姬娘娘。知道認錯后連連稱奇,慢慢地二人熟絡后,喜兒又常念叨柔福帝姬的喜惡、平時的吃穿用度、以及那些荒誕的宮闈秘事。那時只當聽了一樂,沒想到如今都成了救命的稻草。
靜善閉上雙眼,努力地回想著喜兒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她自小就有過目不忘的天賦,這也一度成為父親向友人炫耀的資本,但願這天賦沒有荒廢。轎子又快了起來,顛簸地更厲害了,周圍的嘈雜聲也慢慢弱了下去。靜善的雙眼始終閉著,雙手互相緊握著放在腿上,本來白皙的的手現在已是紅中泛青。大約一炷香的功夫,轎子又慢了下來,越來越慢,最後落了下來。
靜善緩緩地睜開雙眼,並不急著下轎,帝姬的一言一行皆是規矩,而這下轎的講究更是學問。等下去,總會有人撩開前簾備好腳凳上前攙扶。而那個人,就是第一個相信她就是柔福帝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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