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非主非奴
「原來是這麼回事兒」,高夫人訕笑了一下,端起小條案上的茶碗輕抿了一口,一邊緩緩地放下一邊說:「冷不防地聽畫眉回說衙門裡抬回了一頂小轎子直接從後門進來了,妾身還以為......」
甄采明白夫人在擔心什麼。當年的柳氏就是有了身孕后不聲不響地從後門抬了進來,這是甄家夫妻永遠解不開的死結,既然解不開,還是繞著走為妙。
甄采起身踱步至窗前,高夫人的正房庭院里只有牡丹一種花,什麼景玉、姚黃、煙絨紫,品種各異色彩斑斕,但那番盛景只在夏日,如今寒冬臘月滿庭皆是白茫茫地一片,了無生機。牡丹向來是正室的象徵,甄采分明記得柳煙兒進門前這院里還養著幾株臘梅的......
「夫人把那個女子安置到了何處?」
「妾身不知這女子是何身份,也不敢太聲張,就暫時安置在花房裡了。那裡僻靜少人,炭火又足,苦不到她。」
甄采盯著滿庭的白雪良久,突然說道:「夫人隨我一同前去看看這位柔福帝姬如何?」
李靜善此時已將這花房打量了個遍,不大不小的空間,裝飾極為簡潔卻大方自然。在這裡花草是主。種在盆里的,長在地上的,纏在樑上的,都肆意地生長著、茂盛著,很少有人為可以修剪的痕迹,都是隨性自然,依天順道的。再看這房裡的花兒,多是梅花,黃梅、白梅、紅梅,單瓣,復瓣的,還有幾株北地少見的六瓣梅。
靜善愛梅,許是生在寒冬的緣故。但她獨愛紅梅,獨愛在寒風暴雪中傲然綻放的紅梅。且不喜呼喇喇開成一片的紅梅,那與大日頭底下俗不可耐的芍藥月季也沒什麼分別,只一味地以色取勝、以多為王,無人在意每朵花的姿態,遠遠看上去大同小異地美就好了。靜善暗暗地想著,若能忍那種活法,她此刻亦不會在這兒了。
房外傳來了一陣在雪地行走的嘎支支的聲音,有人來了,不止一人。靜善忙坐到窗下小圓桌旁唯一的一把靠椅上,擺出喜兒說過的帝姬該有的坐姿,她們還曾玩笑著扮過主僕,這應該不難。
門開了,先進來的是一個老先生,深褐色的巾布束髮於頂,身著一件暗黃色布夾襖,外面披著茶褐色綢面對襟直?,一副大儒氣派。緊跟著進來的那位是高夫人,才進府時已見過,那想來這位老先生就是甄大人了。
靜善不動聲色地仍坐在椅子上,並不起身。抬頭向著甄大人微微笑道:「甄大人果然清廉,家裡來客只能到花房一敘,想是正廳太過狹窄容不下環兒。」
甄采此來只攜夫人一人,並未帶侍從。這花房中只一張靠椅,而眼前這女子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甄采只得立在她面前微微躬身。他打量著眼前的女子。
不得不說確有過人之姿。濃而細的兩道彎眉,大而有神的的一對杏核眼,高而挺直的鼻樑,,飽滿小巧的櫻桃嘴,怎麼看都是讓人驚艷的尤物。據說柔福帝姬曾以傾城美貌博得徽宗盛寵,艷名一度為金人所知,眼前這女子的容貌倒也配得上這些前朝的傳說。
「你自稱是柔福帝姬,可這柔福帝姬兩年前就被金人擄走至今音訊全無,為何會出現在我薊州境內,又為何淪為匪眷。」
女子聞言紅了眼圈,抽泣不止,柔聲道:「那是國難,不僅對環兒、它給整個大宋國都留下了此生難忘的恥辱與傷痛,大人不提也罷。環兒是趁金人不備逃了出來,幾經輾轉最後為匪冦所擄。環兒失節,無顏再見皇兄,若非韓將軍要將我當成匪眷處決,環兒也不願承認身份,給皇家帶來恥辱。」
一旁的高夫人聞言不禁心有所動。她妹妹高願本是太子的侍妾,靖康元年新皇登基后才封了貴嬪,正是苦盡甘來的時候,卻在劫難中被金人擄走,杳無音訊。如今看著眼前的女子哭得傷心,怎能不感傷,正欲上前撫慰,忽聞甄采又開口道:「姑娘連帝姬的乳名都清楚,那帝姬的生母韋賢妃所居哪處宮殿,姑娘也一定知曉吧。」
女子一邊用袖子拭去淚水,一邊回道:「大人說笑了。環兒生母是王貴妃,自小長在同源殿,沒福氣托生在韋賢妃娘娘的清霖殿做皇兄的同母胞妹。」「姑娘今年芳齡幾何?」「環兒剛滿十八歲,比皇兄晚生了四年。」
甄采實在不知再問些什麼了,他常年在薊州任職,宮闈之事所知甚少,這女子雖是對答如流可還是沒有鐵證。沉吟片刻后,甄采直了直身子,低頭對著這女子說道:「本官已派人去會稽行宮上報聖上,想來不久後宮里自會有人來證明姑娘身份。這段時間姑娘就暫居我府上。然而姑娘身份實在尷尬,非主非奴,對外就說是夫人娘家的遠房侄女,跟在夫人身邊,飲食起居一應由夫人照料即可。」
女子聞言,並沒有異議。緩緩站起身,低頭曲身,雙手握在胸前,輕聲道:「大人信不過環兒也是自然,一切憑大人安排便是。」
甄采作勢假扶了一下,又轉頭對高夫人囑咐道:「有勞夫人了,不要虧待了這位姑娘。」高夫人頷首應了下來。
北風颳得又緊了起來,縱是暖意盎然的花房也有了幾分涼氣。
「老爺,這就回去吧,怕是又有一場大雪啊。」
「我還要回一趟衙門,晚飯的時候回來。夫人先回吧」
高夫人聞言微微愣了下神,馬上又轉過身笑著對那個女子說:「姑娘,隨我來吧,以後人前人後喚我姑母即可。」女子微微笑了笑,便乖巧地跟了上去。
甄采一個人站在花房裡,望著越來越遠的兩個人影,一種不安的情緒湧上了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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