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長公主

第六十七章 長公主

許是這新宮著實大了些,又許是比起越州,錢塘的夏日來得多了幾分清涼,年華在這裡,彷彿消磨得快了許多。

靜善出神地盯著條案上供著的芍藥花,白里透粉的雙重花瓣本應是極美,只可惜這般嬌嫩的顏色是經不起半點老態的。她用雙指輕輕地拈掉了最外層的一片泛皺的花瓣,隨手放掉,任它軟軟地在空中飄落。

「依我說,這新宮裡的下人還不比先時在行宮那邊的來得勤謹。」張文茵悄聲地將靜善的無心之舉看在眼裡,慢悠悠地吞下了喉中的清茶,嘆道:「這樣的花,也敢明晃晃地擺出來了。凈荷也是越大心越寬了,當日孟太后還在時,有個小丫鬟不過是上茶時手抖得厲害弄得茶蓋叮噹響,就被她下死手扇了兩記耳光又攆出了慈溪宮……不曾想如今竟學起菩薩心腸,任由這班丫頭偷懶。」

「她倒是管了幾回。」靜善不在意地掃了掃手上沾著的花粉,邊道:「架不住宜蘭總是護著。時間長了,小丫頭們也不怕她了。這裡不比慈溪宮,她凡事都要忌憚著馮益和宜蘭,也不好把臉面撕開了。」

「那宜蘭是個彌勒臉,宮裡的門路摸得怕是比馮益都熟。那時在慈溪宮,她雖不必凈荷大權在握,可上上下下也把她當掌事宮女般敬著。不過要說起對主子的忠心,還是凈荷靠得住些。」

「凈荷是忠,只是母后一走,她那份忠心也跟著入黃土了。宜蘭為人圓滑機靈,馮益身邊就需這樣的人幫襯。橫豎也不用她為著我上刀山下火海,要那麼多忠心做什麼呢?」

「你啊,現下說得歡,總有你悔的時候。」張文茵又氣又笑得點指著靜善道:「這宮裡,管你是妃是嬪還是什麼長公主,身邊沒有能託命的人怎麼能行。」

「自己的命,托給誰我都放心不下。」靜善賭氣地又扯下一瓣花,緊緊握在手裡攥著。過了好一會兒,才自嘲地笑了笑,低聲道:「宜蘭凈荷都是母後身邊的人。各有各的好處,但我總覺得隔了一層,倒是曦月,是斂容一手帶出來的,現在為人處事,也有了些斂容的影子。」

「恩,曦月是好,又是打越州起就在你身邊侍奉的,自然更穩妥些。唉,就是還太小,不經事,照斂容比還是差些。我瞧著還是犯嘀咕。」

靜善本以為過去了時日,自己也能若無其事地提起斂容了,心裡的鬼許就自此滅了。可如今聽文茵嘆起斂容的好來,鼻頭不自覺地酸楚還是真切得驚人。她沉著氣,笑了笑,故意道:「貴妃娘娘若是這麼放心不下環兒,就把瓊華留下好了。左右你有瑞陽傍身,宮裡也沒人敢將你如何。」

「妮子膽子越來越大了!」文茵笑著作勢要擰靜善的臉頰,卻被她一早躲了開來,「我是貧賤出身,入宮也沒什麼陪嫁。好不容易養了多少年才得這麼個貼心的人。你倒是會獅子大開口……」

「那你把瑞陽送過來,我便不要瓊華了。」靜善說完便一邊笑一邊敏捷地離了座,遠遠地跑到了房門邊上,防著文茵追打過來。

「越說越瘋魔了。」文茵好笑地拉了她回來,重坐下,替她捋了捋散掉的髮絲,慶幸著屋裡沒什麼下人看到她這副樣子。「你說你也不知羞,人還沒嫁,就幫我撫育瑗兒。現下又想要瑞陽了?我看你也別嫁了,反正也兒女俱全了,就在宮裡安度晚年多好,省得麻煩。」

「好,好得很。我還巴不得如此呢。」靜善揚了揚下巴,道:「回頭就去與皇兄說去,我不嫁了,就留在宮裡養瑗兒。」

「你個瘋丫頭……」張文茵無奈地搖了搖頭,嘆道:「就沒見過你這樣的公主。年紀也不小了,也不知為大事打算起來。你看看你皇姐,都嫁過一次了,還成天想著讓你皇兄給她另指人家呢。」

「是嗎?」靜善想起趙構前幾日的抱怨,笑道:「我還當她對曹將軍有多痴情呢。」

「人都沒了,再痴情又能怎樣?長公主身份再尊貴,也終是女兒家一個,哪有留在娘家一輩子的道理……」

「曹將軍不是……」靜善猛地憶起臨行前趙構在無妄崖對她提起的密語。若是那人真是曹晟,為何榮德現在也不知……

「曹將軍怎麼了?」

「啊?」靜善愣了下,忙道:「沒什麼。我想曹將軍若是泉下有知,也必能體諒皇姐的。」

「這種事……」文茵不無鄙夷地瞥了瞥嘴,道:「曹將軍還是不知的好……」

這邊文茵話還沒說完,就一眼瞧見窗外有人探頭探腦地像是在聽著屋裡人說話。忙止了話頭,朝外喝問是何人如此大膽。驚得窗外那人連滾帶爬地進了屋來。

「老奴……老奴不知貴妃娘娘在此。」

「馮公公?」張文茵見是馮益,方才鬆了口氣,「大白日的,又是在自己主**里,做什麼鬼鬼祟祟的。」

馮益聽她言語間也沒有責怪意,也就順勢站起了身陪笑湊上來道:「讓娘娘見笑了。原是想著公主要在清樂殿用了午膳才回。就索性把宮裡各處留下的小丫頭都聚在一起教規矩。沒成想公主這麼快就回來了,老奴聽曦月來報時著實驚了一跳,忙從後殿趕著來了。可見娘娘在這兒,又不好打擾……」

「咳,什麼打擾不打擾的。我一日來三次,就差把靈和殿當自己宮室了,公公還和我講這些虛禮。」張文茵話是沖著馮益講,目光卻朝著靜善溜了過去,「不是我說,公公如今也太勞累了。怎麼連教導小宮女這樣的事都要你親自上陣?」

「謝娘娘體貼。」馮益笑道,「老奴粗人一個,這教導丫頭的事啊做不來,尋常都是凈荷宜蘭兩個人管。只是今兒一早,大長公主那邊就派人宣了各宮掌事宮女去了興樂殿,說是要教規矩……」

「這個大長公主,從回了宮就沒一日安生!」張文茵不悅地道:「公公不說我還想不起來,今兒出來的時候,怎麼也找不到瓊華。我只當她去內侍監領新派的宮女去了,也沒理論,如今看來,也必是被宣到興樂殿了。」

「皇姐到底是做過將軍夫人的,殺伐決斷的能幹勁兒我可學不來。」靜善不由想起前日趙構私下與她埋怨時,就像個受了教訓的孩子樣惱羞成怒,「她反覆勸諫皇兄多次,說是新宮空有其表,可宮女太監多是從本地現召進宮的,規矩學得五花八門,禮儀更是漏洞百出,和父皇在時比……」

「她真這麼說?又提了太上皇?」張文茵忽得來了精神,意味深長地笑道:「我雖多日不面聖,現下卻也能想得出皇上的臉色了。」

「你就知幸災樂禍。皇兄被她攪得心煩意亂,最後去說和開解的還不是我?我現在都怕紫宸殿的人登門來請,他們一來,必又是皇姐去聒噪過了……」

「咳咳。」馮益清了清嗓子,見靜善聽下等他說話,方道:「公主說起紫宸殿,老奴才想起來。今兒您前腳剛走,秀姑娘就來求見了。也沒說什麼事,見您不在,略坐坐便走了。」

「喲,這面緊著說怕,那面竟都派人來過了。」

「不能是為著才說的事。」靜善有把握地擺了擺手,道:「平日派人,都是孫德順派小太監備著輦來請,哪裡用得上楊秀親自來呢。想必是她自己膩煩了四處走走罷了。她在這宮裡,比有些主子還要有臉面,誰敢去挑她的理呢?」

「這秀姑娘心氣兒高,當日我那般得寵,宮裡哪個不想攀我的門路。唯她一人不冷不熱的,平日連和恩殿大門都不入半步。沒想到與你竟如此投緣。」

「哪有的事呢。她輕易也不肯來我這兒的。」靜善瞥了一眼馮益,吩咐道:「貴妃與我還未用膳。去小廚房隨便揀幾樣清淡的小菜,就直接端來這兒便罷了。瑗兒用過了吧?」

馮益一邊應下,一面又回道:「小殿下早用過了,月姑娘哄他睡下了。」

靜善聽了略點了點頭,馮益見沒別的吩咐了,也便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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凈荷緊皺著眉頭,一手扶在頭上,小心翼翼地轉動著脖頸,眼睛卻牢牢地盯著遠遠走在前方的各宮掌事。

「呦,這是怎麼了?」

凈荷懶懶地掃了一眼身邊滿臉關切的宜蘭,簡短地道:「站的久了,酸得很。」

宜蘭聽了伸手便欲替她揉揉雙肩,卻被凈荷猛地躲開了。宜蘭愣了一下,也不理論,訕笑道:「唉,這長公主也是。天長日久的,還怕學不得那些個規矩?非要各宮人仰馬翻得鬧上一天才罷了。」

「她也有她的道理。要我說,太後娘娘不在了,皇上又未曾立后,宮裡有這麼一個立規矩的大長公主也沒什麼不妥。」

「話雖這麼說吧,可早先吳才人理事的時候,也沒覺得亂到哪裡,各宮秩序井然各司其職,日子可比現在好過得多。」

凈荷又放慢了些腳步,與前面的人群拉得愈遠了些。

「吳才人再賢德,也不過是個才人。皇上雖待她特別,卻遲遲不再加封,她也不好總握著後宮大權不放。張貴妃雖然位份高,可那年和皇上鬧了一通,就像看破紅塵了一般,更管不得這些千頭萬緒的雜事。至於那潘娘娘,說句大不敬的,我們姐妹都要比她的日子過得好些。剩下的新人才進宮,就算有展露頭角的,也要熬些年頭才能管事……如此後宮娘娘都指不上了,可不是要長公主親自操勞。」

「那若這麼論,咱們公主也該協理後宮之事。」

凈荷不屑地輕哼了下,冷笑道:「那個主,美倒是極美,平日瞧著也有金枝玉葉的氣度。可那骨子裡啊,還全是閨閣女兒家的脾氣。撫琴作畫、詩詞歌賦還成,若真讓她管起事來,不定能出什麼笑話呢。」

「橫豎咱們公主也不在這兒上計較。本也是的,公主嘛,早晚都要嫁出去,在宮裡做這些出力不討好的事作甚。」

「作甚?」凈荷揚起嘴角,笑嘆道:「你在宮裡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我就不信你不懂這裡的門路。你啊,也別總藏著掖著的,我看著都替你勞累。」

宜蘭聽了臉上險些掛不住。她一向深知凈荷是個直脾氣,看不慣自己左右逢源的伎倆,卻沒料她敢這樣口無遮攔地當面說出來。正不知怎麼壓下這股火氣,卻聽身後一陣細碎的小跑的腳步聲……。

「兩位姑娘且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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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梅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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