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九章 拍賣會(中)
(一)
累生累世,我等待了如此之久的時刻終於到來了。
那個護身符,那個連結我們生命的紐帶,那個我們累世情深的結晶,被捧上了展台,它各個角度的細節照片,被投影儀投射在大屏幕上,供參加拍賣會的嘉賓們仔細鑒賞。
主持人開始宣讀本件藏品的競價規則,隨之,詳細介紹了它的發掘過程、它的館藏歷史、它的文物價值等等背景資料,並出示文物專家、歷史學家對它的價值評估文件,報出了它的起拍價。
主持人也介紹了我在保安中心聽到過的那些幕後軼聞,歷年來伴隨著這個護身符的種種神秘現象。
這些神秘現象將會極大地提升護身符的收藏和研究價值。
一陣交頭接耳之後,有人舉牌出價,競拍開始了。
當我第一次舉牌出價的時候,我的整個身心都在顫抖。
必須以這樣的方式來和你母親的護身符,穿越無盡的時空來再次相會,我被其中的荒誕性衝擊得頭昏眼花,悲喜莫辨。
舉牌多次之後,我突然了發現一件事情:
每當我出價之後,身邊立刻會有另一個牌子被舉起來。
它如此緊密地跟隨著,就像回聲跟隨它的聲源,就像影子跟隨它的本體。
它跟隨響應的速度如此之快,顯示出其中根本沒有思考計算的時間。
我從中看出一種在所不惜的堅定。
這種堅定已經超過了尋常拍賣中出價者的常見動機。
在這種堅定中,表現出來的,不是獲取佔有的衝動,而是捨棄一切的衝動。
想不到,這場拍賣當中,還會有人表現出和我一樣的不惜一切的志在必得!
我很吃驚!這不過是一件普通的文物。雖然精巧神秘,但畢竟並非是珍稀物品。
我不由得向那個牌子出現的方向望了一眼。
我再次看到那張皮膚黝黑的英俊面容。
我在那張面容上看到和我一樣的緊張表情。
當那位先生感覺到我正在面紗後面凝視他的時候,他的眼光也落到了我的面紗上,然後,他再次對我露出一個友善的微笑,露出雪白的牙齒。
他的微笑讓我的心不由自主地震顫了一下。
一股暖流頃刻之間涌遍了全身。
我感覺就像被無形的電流擊中了一樣,酥麻的感覺從腳底直衝頭頂的湧泉穴。
(二)
護身符開始競價大約10分鐘之後,價格就已經漲到了一個曲高和寡的程度。
拍賣的理性計算階段宣告結束,藏品作為文玩的價值早已已被報價所超過,接下來就是獲得慾望和獲得能力的比拼了。
舉牌競價的人漸漸稀少了下來。
又過了10分鐘,繼續還在舉牌的人,就只剩下我和這位先生兩個人。
我再次轉過頭看著他,舉起手中的出價牌,而這時,我發現,他也正在一邊舉牌,一邊轉過頭來看著我。
我們的眼光在空中再次交匯。
我再次被電流擊中,全身一陣酥麻,毛髮為之豎立。
我心情慌亂地趕緊移開了眼神,不敢再和他對視。
好多年了,沒有哪個男人的注視再能讓我這樣心情慌亂。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三)
拍賣繼續進行中。
我們兩個人輪流舉起出價牌,就像一個翹翹板一樣此起彼伏。
我看到他身邊的人已經從後排探過頭來,在他耳邊說著什麼。
我也看到拍賣行的人在對我使著眼色。
肯尼也從後排探過身來,提醒我,我們已經超過預算太多太多了。
但我沒有可能停止繼續舉起出價牌。
而且我看對方也沒有這種可能。
我們好像是某種力量牽引著的提線木偶一樣,身不由己地完成著必須要完成的某個任務。
我心中突然對那個和我競爭的男人產生出一絲關切。
我開始意識到,如果他不放棄,這就將變成財力的比拼對決,而他,在這方面,肯定是拼不過我的。
如果我得到我所要的,那麼,也就意味著他就不能得到他所要的了。
我覺得應該和他私下交流一下。
就在我產生和他交流一下的願望時,我看到他向我俯身過來。
不知道為什麼,當他這樣做的時候,我的心臟一陣狂蹦亂跳,我感覺暈眩與恍惚,全身心都充滿了一種不可名狀的、異樣的感覺。
(四)
我還沒有來得及分辨那種異樣究竟是什麼性質的,就聽到他壓低聲音對我說話了。
他的聲音低沉有力,和他的相貌一樣莊重威嚴,帶著一種讓人信服欽敬的魔術力量。
他說:「夫人,請問,這件藏品對您來說,非常重要嗎?」
我說:「是的。先生。非常重要。」
他說:「能形容一下,重要到什麼程度嗎?」
我說:「比生命還要寶貴。」
他說:「那麼,您今天是一定要得到它了,對吧?」
我說:「很抱歉,是的。我今天來,一定要得到它。」
他說:「可以冒昧地打聽一下,您為什麼一定要得到它嗎?」
我說:「私人原因吧。這個護身符,對我來說,有著特別的意義。非常特別的。」
他聽了,沉吟了一下,然後說:「那麼,我換一個方式來交流吧。」
他說:「夫人,您願意聽一下這件藏品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嗎?」
我說:「您請說。願洗耳恭聽。」
(五)
我們一邊繼續此起彼伏地舉牌加價,一邊低聲彼此交談。
他說:「這件藏品對我來說不僅僅是一件文物而已。它代表我的一個親人。」
一擊重鎚敲在我心上。
我喃喃地說:「親人嗎?」
他說:「是的。更準確地說,這個護身符,我家族一位先祖的遺物。」
他說:「在很古老的年代里,這位先祖為了平息一場數百年的混亂戰事,四方征戰,降伏各方,最後在和平到來前夕,戰死沙場,他的遺骨一直都沒能找到。」
他說:「從那之後,這就成為我們家族永久的心痛。我們都無法安葬他的遺體,他只有一個空空如也的象徵性墓穴。我們家族當時的家主,立下族規和誓言,後代子孫,一定要不懈努力,找到他的遺骸,讓他安息。」
他說:「關於我們家族世世代代尋找遺骨的過程,有一個很長很曲折的故事可以講。但是,最終我們什麼也沒有找到。後來,年代久遠,就連國家和朝代也已經數度更迭,骸骨想來早已灰飛煙滅,尋找骸骨已經成為不可能的事情,我們族人就寄希望於找到他的一件遺物,安撫他漂泊的英靈。」
他說:「故事歷經了數百代的傳承,已經變得非常的複雜,我現在只能簡明扼要地告訴您,我很確認這件藏品就是我的先祖的遺物。」
他說:「這次我來,是代表我的整個家族來的。」
他說:「我們已經決定,舉全族之力,不惜代價迎回我們先祖的遺物,完成我們家族古老的承諾和誓言。」
他說:「為了這一天,我們已經做了很多事情。」
他說:「我身負家族的眾望而來,無論如何不能空手而歸。」
他說:「這是我希望您能夠了解和體諒的。」
他說到這裡,看著我,他忽然頓住了。
他說:「夫人,您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