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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相遇
懷王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最先聽到的是車輪轆轆的聲音。
睜開眼,車廂里一片黑暗。明明覺得自己睡了很久,原來是錯覺,天還沒有亮。
他覺得頭沉甸甸的發疼,似乎宿醉還未醒。
昨日燕馳飛為他踐行,兩人喝了許多酒,燕馳飛也因為酒意說了一些從前不曾說過的話。
懷王現在回憶起那些話來,仍然百味雜陳。
燕馳飛五歲就做了他的伴讀。對於成為皇子伴讀的人來說,不管他們意願如何,都會被看做該名皇子的人。若是皇子之間有爭奪帝位的情況存在,各自的伴讀也就會成為他們的左膀右臂。
不過,元衡帝的兒子很少,除了之前一直因為某些原因藏著,不曾公開承認的忠王夏侯暘,就只有太子和懷王兩個人活到了成年。
懷王與太子是一母所出,年紀相差有些大,但是感情一向很好。懷王年幼時在功課上經常得到太子的指點,十五歲開始接觸朝政之事後,太子也事無巨細地教導他。
懷王對這位兄長格外尊重,認為他將來繼承帝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從未起過爭鬥之心。
而夏侯暘,顯然根本不具備與兩位嫡出皇子爭奪任何事情的資格。
首先是他母親的出身有問題,不然的話也不會那麼多年都不被皇帝承認。
懷王了解自己的父親,他不是那種昏聵無情的人,對自己的親人都非常重視。如果不是那位剛被冊封的賢妃娘娘身份實在犯了忌諱,根本不會一直被藏起來。
如今,能促使元衡帝下旨公開他們母子身份的原因,只能是他重病難愈,想趁著最後的機會給他們一份未來的保障而已,並不是忽然器重夏侯暘,想要栽培他。
然後就是夏侯暘本人的問題。
前幾年他納了燕國公的外甥女為妾室,這件事真正的原因雖然並未在晉京傳開,但身為一位王爺,懷王當然有自己的情報網,所以他很清楚其中發生的事情是讓當事人難以啟齒的。也是因為這樣,惹惱了父皇,夏侯暘才會一直被禁足在小南宮。
男人在男女之事上不夠檢點,從某些情況下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事。
但是從古至今,不論皇位爭奪的真實情況包含了多少血腥和齷齪,但是對皇帝本人來說,挑選繼承人時還是會看重品行的。
只憑這兩點,夏侯暘就已經完敗,出身不好,品行有失,元衡帝除非突然發瘋了,不然怎麼可能在還有兩個「完美」兒子的情況下,選擇他成為繼承人呢。
因為看得清楚透徹,懷王從來沒擔心過晉京的局勢,更沒擔心過自己的處境。
可是,昨晚燕馳飛對他說「小心」。
他們相識相交二十年,不說心有靈犀,也是默契非常。
這一句小心是讓他小心什麼,不必多說,懷王也聽得明白。
因為沒有奪位之心,懷王府中雖然有些文人謀士,卻一直懂得避忌,不曾與勛貴大臣們過多結交。
他與燕馳飛的情誼也是以十年同窗為基礎,雖然不時相約,但話題不是風花雪月,就是泛泛的朝中之事,真正敏感的話題從不曾涉及。
所以,燕馳飛主動提醒他,是冒了風險的。
懷王其實很感動。
可是,他為什麼要小心呢?
如果說夏侯暘有爭奪帝位的心,首先要對付的也應該是太子,而不是他這個閑王。
再說,就算夏侯暘真的有爭奪帝位的心,也要看看他有沒有這個能力。真要爭鬥起來,夏侯暘至少得有自己的計劃打算,有與他出謀劃策的幕僚。
據懷王所知,夏侯暘年紀只比自己小了不到一歲。這個異母弟弟到底有多少才學他並不清楚,畢竟夏侯暘不曾在太學與他一同讀書。父皇對小南宮那邊照顧周到,肯定會為夏侯暘請先生教導讀書。至於究竟學進去多少,懷王不知道。
他只知道不論是皇家還是宗室,亦或是勛貴官宦人家,都有一個不成為的規矩。如果不走科舉路,一般在十五六歲時,男孩子們就要開始自己掙功名。
皇子和宗室子弟當然不可能考科舉,大多由元衡帝欽點了去做些差事,因為他們都是從小在太學讀書,所以元衡帝也大致了解每人的情況,誰聰明,誰愚笨,誰能幹,誰混事,依照資質分別安排。當然,讀書與辦差事又是兩回事,所以還會根據每次辦差事的成績,來為下一次差事做調正。總之,不管是職位、品階還是部門,都在不斷變化。
勛貴官宦人家的孩子又有不同,他們之中足夠出色的也能以伴讀的身份進入太學,但一般不會得到皇帝欽點指派差事,反而要自己去考,譬如考科舉、考侍衛、投軍,總之要有一個固定的發展方向。
夏侯暘是皇子,雖然是個一直不曾公開的,但也還是皇子,當然不可能考科舉,所以也只能走皇帝指派差事的路子。
過去那些年,父皇不曾為夏侯暘指派過任何差事,究其原因,未必是夏侯暘無能無知,歸根究底還是因為出身的關係。不能被公開承認,沒有名正言順的身份,自然也不能名正言順的去辦差事。如此,他在朝堂中自然沒有任何威信與人脈。
至於幕僚,那些文士投靠主人,除了混口飯吃,更多的還是為了有一展才華的機會。不能跟著皇子,還有宗室王爺,有宰相,有將軍……就算最最不濟的,投入某處縣衙當師爺,也能盼著知縣升知州,知州升知府,好歹是個目標明確的未來。跟著一個不被承認的皇子,連主子自己都不知道未來在哪裡,下面的人又怎麼可能歸心?
如今夏侯暘倒是有了王爺的身份,可是招攬幕僚,哪是十天半個月能夠做成的。
尤其夏侯暘在朝中沒有任何聲威,懷王根本不認為有人會投入他門下——無論從哪方面看他都不是一個可以當人賭上從龍之功的皇子。
就算夏侯暘用最簡單粗暴的法子,將能與他爭鬥的太子和懷王都殺死,也得有人肯為他做這種事。有這樣本領與膽量的心腹之人,也不是說找就找得到的。
夏侯暘那邊根本不成威脅,懷王又認為與太子之間不會存在這種問題,自然絲毫不會擔心自己可能遇到危險。
所以,他又難免覺得燕馳飛多慮了。
不過,誰是好心,誰是歹意,懷王總是能分得清楚。
燕馳飛從來光明磊落,並不是趨炎附勢、挑撥離間的小人。會出口提醒是真的關心他,也是在皇帝病重又生命危機是正常的態度。
一直平穩行駛中的馬車忽然顛簸了一下,懷王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有一瞬間被拋高,甚至離開了窄榻,然後又重重地落回去。
這榻……怎麼與記憶中的不同,有些硬呢?
七八個月以來,懷王都在123言情沿岸的城鎮里走動,為了節省時間,爭取效率,每次都是在夜裡趕路,睡馬車上窄榻的日子遠多過床鋪,身體的印象自然深刻。
他納悶地動了一下,試圖坐起來查看究竟。
誰知才微微挪動了一下手臂,就感覺到身上好幾處同時疼痛起來,程度竟然不輸頭疼。
好多記憶也隨著這些疼痛回到腦海里——
燕馳飛並非多慮,懷王真的在半途遇到襲擊。那些殺手十分兇悍,他的護衛們一個接一個倒下。懷王最終孤立無援,在被殺手追擊的時候失足跌下了山崖。
所以,他現在是死了?
死人可以感受到疼嗎?懷王不知道,他畢竟沒死過。
可那種情況下怎麼可能還活著?
那山崖算不得多高,但下面就是波濤洶湧的江水,他就算不摔死,也要淹死。
懷王更心急坐起來查看究竟了。
可是又和剛才一樣,才輕輕一動,疼痛就洶湧來襲,甚至因為他用的力氣大了些,而比剛才還要疼。
懷王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你醒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有個陌生的女聲從黑暗裡傳來。
這是誰?
懷王確定自己沒聽過這把聲音,但是那溫柔體貼的關懷讓他不期然地想起已經去世的妻子,一時有些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