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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對質
十天前,初封忠王的夏侯暘來東宮,為了他即將到戶部督辦國庫借銀回收的事情請教太子。
太子對這個異母弟弟雖然沒什麼感情,但身為長子,盡心教導弟弟也算得上是他自幼銘記心間的行事準則,因而不曾推脫。
誰知夏侯暘臨走前竟然說了一句讓人十分膈癮的話。
「其實是我來的不對,大哥您最擅長的還是留在宮中監國。我想知道如何在,外地各個地方的官員打交道,還是應當請教四哥。這幾天有去邊關帶兵打仗的經歷,這一年又幾乎走遍了123言情沿岸的城鎮。這方面想來經驗極為豐富,而且政績也是讓朝中上下交口稱讚,直說他有父王的風範呢!」
夏侯暘說完了,大約自己也發現不對勁,煞白的臉慌張的,解釋說:「大哥,我……我一直在小南宮中幾乎不曾外出,很少與人接觸,不懂得說話的分寸,若是有什麼說的不合適了,還請大哥切莫見怪。」
如此一來,太子還能再說些什麼呢?
他是兄長,也是儲君,無論哪一個身份,都不應當為了一句失去分寸的話而同人計較。這樣做除了顯得他自己心胸狹窄沒有容人之量,根本沒有任何益處。
但心裏面真的能夠一點都不計較嗎?
或許他可以不在意夏侯陽說錯了話,卻不可能一點都不計較朝臣們對懷王的評價。
懷王能幹,沒關係,那是他的親弟弟,他能為他高興。
說懷王更像父親,也沒關係,他畢竟也是父親的兒子。
這些議論太子從前也知道,每一次他都這樣寬慰自己,竭盡全力的剋制著從心裏面冒出來的那些黑暗的想法。
可是當夏侯暘無意中把這些事情直接捅到他面前時,事情就完全變了味道。
連一直被禁足在小南宮裡的人都那樣清楚懷王的功績,知道大臣們對他的交口讚譽。
那麼整個晉京,甚至整個晉國境內,還有誰不知道這些呢!
這樣高的評價太子卻從來沒有得到過。
父皇會怎麼想?
會不會覺得懷王比他這個太子有才幹?甚至更適合做這個帝國的繼承人?
太子絕對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
所以他派了人去阻止懷王回京。他並沒有想過要懷王的性命,只是打算關他一陣,在父皇駕崩前不讓他回來。
一個在生父病危時都不肯出現的不孝之人,當然沒有資格成為這個國家未來的帝王。
太子也沒有想到當時會出意外,以至於懷王會滾落山崖,生死不明。
不過短短几天的功夫,太子心中等念頭翻來覆去變了好多次。
有時,他真心希望弟弟可以平安歸來。有時卻又怕他派去的人露出了馬腳,被懷王察覺指證,因而希望他最好永遠也別再出現。
誰知世事不能盡如人意,即便身為太子也不能例外。那就當做一切沒發生過吧。
如果說懷王歸來帶來的是暗潮洶湧,那麼燕冬逃回娘家的事情,則捲起了驚濤駭浪。
因為初到家的時候正趕上除夕,為了讓大家愉快的過個好年,燕冬便沒有詳述自己在丁家遭遇了什麼事情。只是含糊地說自己思念母親,所以臨時改變主意,趕回來與燕老夫人一起過年。
不想正月十六那日,朝廷大休結束,各處衙門開印當天,京兆尹便派人上燕國公府來抓人。理由是丁遠山的母親丁夫人替亡子狀告兒媳燕冬不守婦道、背夫私逃。
燕冬這才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向家人說了一遍。
燕老夫人是個護犢子的母親,從前窮困潦倒時,也未曾讓人欺負過兒女們一星半點。如今成了燕國公府的老夫人,當然更不可能讓自己的小女兒被人關在閣樓里,一輩子不見天日。她氣急敗壞,恨不得指揮燕靖動用京營十幾萬大軍,把那個不要臉的丁夫人踩踏成肉泥。
她這說到底只是一番氣話,若燕靖真的以權謀私,為了妹妹的私事調動十幾萬軍隊對付有誥命在身的丁夫人,到時候兄妹兩個就要一起上公堂了。
一番交涉之後,升堂的日子定在三日後,也就是正月十九。
丁夫人志在必得,將整件事在晉京鬧得沸沸揚揚,到升堂那天,衙門內外擠滿了前來圍觀的百姓。
大家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聽說是燕國公的妹妹,不願意給亡夫守寡,所以私逃回了娘家。」
「聽說燕國公的妹妹才二十多歲,就這樣守寡一輩子,也怪可憐的,要是我的女兒妹妹,我也不捨得啊。」
「親人舍不舍的是一回事,應不應該做是一回事。」
「可不是嘛,我還捨不得我家兒子上戰場打仗呢,可要是每個捨不得的都不讓去,哪還有軍隊來保衛咱們這些百姓。」
「就是的!」
「投軍和守節根本是兩回事,別混為一談!」
「不談就不談!」
「一回事也好,兩回事也好,反正女人就應當貞潔。再說了,連丹陽長公主都守寡未曾再嫁,那可是皇帝的妹妹,國公爺的妹妹又有什麼了不起。」
「你怎麼知道人家長公主不想嫁呢?」
眾口紛紜中,一聲驚堂木響起,大家立刻靜了下來。
丁夫人是原告,自然首先呈上狀紙,那上面列舉了燕冬的四大罪狀:
一、無子。
嫁入丁家多年,卻一直一無所出。
二、嫉妒不賢。
自己生不出孩子,還不給丁遠山納妾,讓他到死都沒有一兒半女,無人送終。
三、好吃懶做,不敬長輩。
在安陽為丁家祖父守孝期間,總是變著法兒的在小廚房煮肉食,違背守喪期間必須茹素的規矩。
四、貪戀富貴,不安於室。
惦念京城繁華,還有國公府富貴優渥的生活,丈夫過世才滿四十九天,就守不住,私下逃離婆家,回到娘家。
「簡直是胡說八道!」燕老夫人聽了,氣得幾乎暈倒,失控地叫嚷起來,「你這是就算輸了官司,也要毀盡我女兒名聲,讓她一輩子沒臉見人是不是?」
丁夫人不甘示弱:「我說得都是事實,沒捏造沒瞎編,不信你問問你女兒。」
燕冬嘆氣:「我沒有子嗣,自己也不開心,我和遠山那時候還商量過是否要從宗族中過繼一個孩子來。至於不納妾,卻是娘你那時候說我們還年輕,不急在一時半刻,而且大哥已經有了子嗣,丁家早有人後繼香燈,遠山又是次子……」她越說聲音越是響亮,「當初大家商量好的,為什麼到如今全變成了我的罪狀?」
丁夫人拒不承認:「什麼商量好的,你可有證據,有證人?」
燕冬早料到她這一招,因而並不如何惱怒,只繼續說:「那時相公身患重症,需要吃些有營養的,我才會替他做些肉食。其實次數也不多,因為娘你發現了,和爹一起來阻止我們,說做人餓死事小,失節是大,還派人管事媽媽在我們院子里盯著。是,之後我故意找茬差遣走了她,又給相公做了幾次。可是那是我的相公啊,如果食補能對他有益,我怎麼可能忍心眼睜睜的看著他因為吃得沒有營養而死去,我們又不是吃不起!」她忽地轉頭對著門外圍觀的人說,「你們每個人摸一摸自己的良心,如果換做你們自家的丈夫、妻子、兒女,你們會眼睜睜看著他就這樣死,還是不顧禮教規矩為他進補,好救他一命?」
人群中立刻有人響應起來:「說的對啊!如果是自己的親人,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對方等死,不管什麼辦法總要試一試的!」
「可不是嘛!別說守喪期間吃肉了,只要能救我的孩子,就是讓我割自己的肉我也肯啊!」
「就是啊!丁公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撿來的,父母竟然那麼狠心!」
「唉,你沒聽說過大戶人家有什麼嫡庶之別嘛?說不定丁二公子是通房生的庶子,所以丁家夫人怕他和長子爭家產,才這樣狠心。」
丁夫人怎麼也想不到情況竟然會瞬間逆轉,惡狠狠地喝止那人:「你不要胡說八道,遠山當然是我親生的!」
「啊,親生的?那你為什麼寧肯看著他死,都不肯變通?沒人能蠢成這樣吧?說不通啊。」
眾人一連聲應和著。
丁夫人更著急了:「遠山又不是不能吃肉餓死的,他是病入膏肓,藥石罔效……」
話還沒說完,就被人嗆了回去:「反正都已經死了,你說什麼都行,死人又不會開口為自己伸冤。」
京兆尹眼看情勢快要失控,連忙拍了一下驚堂木,喊:「肅靜!現在是原告與被告各自陳述的時候,閑雜人等請勿評論。丁二奶奶,你還沒說完,請繼續吧。」
「好。」燕冬應道,「至於最後一條,我並非不願意為相公守節。之前相公還在世的時候,我們曾經聊起他過世后我應該如何,相公憐惜我年少守寡,希望我不要孤獨終身,最好能覓得良人再嫁。這件事相公曾經與公公婆婆商議過,當時他們都表示贊成,並沒有提出任何反對的意見。而且相公去世后,我娘家的侄子曾經前來弔唁,當時他代表我的母親與兄長與丁家人商議過,也說好了按禮制守喪的那三年,我可以回到娘家去度過。我本來想著最後對公婆進一次孝,陪他們過完年再走,所以並沒和侄子一起回晉京。誰知道,就在相公七七剛滿時,婆婆特地來找我。她推翻了先前所有的約定,表示希望我住進守貞樓里,終身再不下樓,我沒有同意。後來婆婆回到房裡,便與公公說定,要強行綁我上守貞樓,還要偽造我的信件,告訴我娘家人我是自願的。因為這樣,我才不得不偷偷離開。」
丁夫人冷哼道:「我與老爺在房中商議過什麼,你怎麼會知道?難道你躲在床底下?說謊都說不圓!」
燕冬不緊不慢地說:「我自然是不可能躲在床底下的。不過我有一個丫鬟,她實際上是我娘家送給我的女護衛,武功高強,輕功尤其好,在深宅大院里來去無聲,不被人發現,根本不費吹灰之力。是她跟著娘你回去,躲在外面,聽到了你們的對話。她就等在外面,可以為我作證。」
如星與燕鴻飛分別說起在丁家時的情況,以證明燕冬並沒有說謊。
可是丁夫人冷笑說:「一個是拿你月錢的護衛,一個是的親侄子,他們說話當然向著你,怎麼能當做證據?」
燕冬知道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候,她不安地望向門外,卻看不出人群中有任何異樣。除了燕國公府的人,再沒有什麼相熟的人,看不出誰是當初丁遠山託付的那位朋友。
那人真的會像丁遠山曾經說過的那樣,及時趕來為她解圍嗎?
燕冬並不確定,卻也知道自己不能幹等下去,什麼都不說不做。
「我還有一項證據。」她淡淡地說,「相公曾經寫過一封信給他的朋友,信上將他的遺願講得很清楚。」
「什麼朋友?我怎麼沒聽說過有這件事、這個人?」丁夫人當然注意到適才燕冬默默尋找人的樣子,自然也看得出她並沒有找到期望中的那個人,於是咄咄逼人地質問,「該不會我兒根本沒寫過什麼信,是你為了替自己開脫胡亂編造的?」
她話音才落,就有另一個清亮的聲音回應道:「當然不是胡亂編造的!我就是丁公子當初託付的人,那封信在我這裡。」
擁擠的人群自動向兩側讓開,一名珠光寶氣、氣勢逼人的女子走了進來。
圍觀的百姓不知她是誰,丁夫人卻是認得的。
「長公主?」她不可置信地看著丹陽長公主,甚至都忘了給對方請安。
這不可能!
自己的兒子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舉子,怎麼可能會認識高高在上的丹陽長公主,更別提有足夠的交情託付身後事。
要知道,她雖然是誥命夫人,也不過在年節時候,宮中舉辦宴會時,才能遠遠望一眼這位長公主,卻從來也不曾與之交談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