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獻媚

10.獻媚

唐瑞郎離開國子監之後的第七日,端王妃唐曼香在靈州城出殯。

然而由於端王尚未建造陵寢,因此王妃的靈柩將在離開王府之後,厝於靈州城最大的寺廟中。

出殯的這天,陰雲密布、細雨霏霏。

五更三點十分,空無一人的城中大道上傳來悠揚樂聲。一隊歌舞伎樂,披掛著素白的紗絹,從遠處走來。她們戴著王府私庫中分發的首飾翩翩起舞,所過之處,塵土掃凈,寶珠遍地。

其後,兩列手持紗幔燈籠的侍者貼著左右坊牆走來,中間是手持羽葆、幡幢的儀仗。儀仗過後,有銅鈴作響,九駕馬車載著堆積如山的陪葬品緩緩駛來。第十架上站著一位從京城請來的歌者,口唱《薤露》之歌。其聲如泣如訴,聞者無不潸然淚下。

馬車之後便是抬著靈柩的手輿,金欄玉輅,銀綃低垂;靈柩后又跟著女冠與比丘尼百人,誦經祈福而行。

如此排場,不要說是在靈州城,就算是在京城恐怕都難得一見。

就在人人津津樂道於那些藏匿於祭灰之中的珠寶的時候,有一些風向也在發生著改變——出殯這一路上的哀榮與奢華,唐家人的平靜緘默,似乎都在說明王妃的死與端王趙晴並無干係。

至於王妃真正的死因——有人說是產褥熱,有人說是大出血。還有人說,端王府內良醫所的大夫們這幾日都被抓了起來,還有官差在靈州城裡搜捕,或許是另有玄機。

葉佐蘭多多少少聽說過這些消息,不過從未認真思索。因為除了學業和擔心唐瑞郎之外,眼下的他,突然又多了一件需要分神的事。

最近這幾天,他的身邊開始出現一個陌生的身影。

說是完全陌生之人,倒也並不盡然——前陣子葉佐蘭吃了父親那三十棍家法,僅僅只靠膏油外敷,無法祛除內傷。因此,唐瑞郎陪他去過國子監的病坊,請那邊的醫正開過一些內服的湯藥。

病坊里有一個醫工名叫張成,二十齣頭年歲,那時與葉佐蘭有過一面之緣。誰曾料到,多日之後,這個人又主動找上門來。開始只是簡單打個招呼,進而主動關心起葉佐蘭的傷勢和身體健康,再過兩天居然送來了補藥……

正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葉佐蘭也旁敲側擊著想要知道對方的意圖。然而這個張成始終三緘其口,反倒讓葉佐蘭的心裡連打了好幾個疙瘩。

所幸,這一切都隨著唐瑞郎的歸來,尋找到了答案。

王妃出殯之後的第三天,唐瑞郎回到了國子監。他看起來憔悴異常,眼下還殘留著濃濃的青痕,顯然還未完全走出悲慟。

葉佐蘭當然很想安慰自己的好友,然而他思前想後,翻遍了滿腦子的經文卻找不到一句合適的話,唯有安靜地陪在唐瑞郎的身邊。

用完午膳之後,天上下起了太陽雨。為了躲避其他人的諂媚,唐瑞郎領著葉佐蘭躲進了敬一亭里。

「怎麼沒見你的護衛?」。葉佐蘭問。

「他們現在在靈州城。」唐瑞郎回答:「我讓他們留在端王府,調查一些事。」

「那可是你的貼身侍衛啊。要查案的話,偌大的親王府,難道還差那兩個人?」

「那不一樣。」唐瑞郎的聲音低沉下來:「唯有他們是我的人,只聽命於我。」

葉佐蘭揚了揚眉毛,似有所悟。而就在這時,古老幽靜的槐樹林間,忽然鑽出了一個渾身淋得濕透的男人。

「……」在看清楚來者之後,葉佐蘭的身體頓時一僵。

「誰?」

唐瑞郎則上前一步將葉佐蘭護在身後,同時低聲問道。

那個人弓著身子,畢恭畢敬地說道:「小、小的叫張成。是、是葉公子的朋友。」

這傢伙什麼時候成了我的朋友的?葉佐蘭不禁瞪大雙眼,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解釋道:「他是病坊的醫工。」

「我記得你。」唐瑞郎沖著張成點了點頭:「你有什麼事?」

張成又向前走了兩步,忽然「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唐瑞郎面前。

「唐公子,小人是端王府良醫所醫正張全的胞弟。我兄長與王妃的事沒有任何的干係,小人斗膽,請唐公子明察吶!」

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跪倒在年方十二歲的少年面前——這樣的場面,葉佐蘭光是看著就覺得尷尬,然而唐瑞郎卻鎮定自若,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有求於他的男人。

「我記得張全這個人,他既然自認無罪,那又為何要逃離端王府?」

「他害怕成為別人的替罪羊!」

張成大聲辯解道:「小的斗膽,聽見了一些您剛才與葉公子的對話,您不是也在懷疑端王嗎?就是他……是端王殺死了王妃,還想要栽贓嫁禍給良醫館的人!唐公子,如果讓王府的人抓住我的兄長,屈打成招……這樣一來,我們全家遭殃是小,而王妃之冤讎無法得報,這才是大啊!」

他的言辭懇切,聽得葉佐蘭幾乎就要心軟,只有唐瑞郎反而面無表情地坐了下來。

「你想要我相信你,想要我幫忙洗脫你兄長的罪名?」

「正是如此!」張成連連點頭。

唐瑞郎又問:「你難道就沒想過,貿然指控一位宗室中人的後果,比連坐更為嚴重?」

張成明顯一愣,卻又立刻連連點頭。

「小的只知道『王子犯法,當與庶民同罪』,小的相信唐公子一定能替小的全家做主!」

他這話說得諂媚太過,反倒讓人渾身綻起寒慄。

唐瑞郎冷笑道:「那你就必須明確地告訴我,你和你的兄長,究竟與我二姐的死有沒有任何的干係?!」

「小的可以對天賭咒發誓,真的沒——」

張成正想賭咒,卻見唐瑞郎抬手打斷了他的話。

「你我都明白,賭咒發誓這種事根本一文不值。你也別欺我年少無知。從此刻開始,小心你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因為,只要你所說的與我所掌握的存在一絲一毫的差池,等著你的……就一定會是比死更可怕的酷刑。」

說出這番話的唐瑞郎,完全拋棄了少年的稚氣與天真。眸光中只剩下尖銳的寒光。

葉佐蘭忽然覺得不認識這樣的唐瑞郎,卻見過這樣的目光。

高高在上的,不怒而自威的目光。

張成的臉色變得煞白,他吞吞吐吐地說道:「王、王妃出事那天,張全並未在王府當差。因此……也與此事毫、毫無關係。」

「毫無干係?」

唐瑞郎反問他:「你好歹也是個醫工,應該聽說過催生丹這種東西吧?王妃懷胎期間所服之葯,包括催生丹在內,全由良醫所配製,不僅找人試過,還打上了醫正的戳印。不如你去問問你那兄長,當初他找的什麼人、試得什麼毒,竟連烏頭都試不出來!」

烏頭?

葉佐蘭倒吸一口涼氣。就連他也知道烏頭是穿腸的□□。若是真有人試過葯,絕對不可能嘗不出來。

剛才還振振有詞的張成猛然安靜了,雖然他的嘴依舊大大地張開著,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彷彿早就預料到了這一點,唐瑞郎突然俯身靠近張成。

「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你要替你那混賬兄長求情,卻不知道他將你蒙在鼓裡。若是讓他知道,你冒冒失失地跑過來討死,恐怕早就收拾細軟逃跑了罷!」

「不,不,不是這樣的……」張成已經癱坐在了地上,反反覆復地搖著頭。

可是他卻沒有辦法逃脫唐瑞郎的追問。

「張全現在藏在什麼地方!告訴我,我也許還能讓人對你從輕發落!」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張成轉了一個身,竟然連滾帶爬地抱住了葉佐蘭的大腿:「葉公子、葉少爺,我求求您,可幫我說說情吧!」

葉佐蘭真是哭的心都有了。要是早知道張成接近自己是這個目的,他肯定敬謝不敏。然而此刻,拒絕一個似乎走投無路的人,他又覺得有些殘忍。

還有唐瑞郎,如果這一次自己選擇維護張成,就真的會惹怒他。

兩相權衡之下,葉佐蘭一手按住張成的肩膀,正色道:「不如報官罷!正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若是你們兄弟當真什麼都沒有做,自然會還你們一個清白。可如果張全果真害死了王妃……那也由不得你在這裡顛倒黑白、混淆是非!」

知道求情無果,此地不宜久留。張成頓時鬆開了抱著葉佐蘭大腿的手臂,起身就往敬一亭外面跑。唐瑞郎哪裡肯放過他,高喝一聲「來人吶」,緊接著才想起來兩個侍衛都被他留在了靈州城。

而這時候,葉佐蘭已經一個箭步沖了過去,跳起來扒住張成的脊背。張成大吃一驚,轉身就要反抗。兩個人頓時扭作一團。

然而葉佐蘭畢竟只是一名十一歲的少年。敏捷雖有餘,可惜力量卻是不足。三拳兩腳之間,就已經被張全揪住衣襟,向後摔去。

這一摔,可摔出了□□煩。

葉佐蘭仰天跌倒在敬一亭前,太陽穴正好磕中了台階尖角,頓時兩眼一黑。

而他最後聽見的,是唐瑞郎急切的呼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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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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