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恰同學少年

客廳燈色昏暗，外婆打著瞌睡在看電視，我輕輕地拿來毛毯蓋在她身上。

「囡囡回來了？」她還是有些驚醒。

「恩，困了回房睡吧！」我低低囑咐。

「我把這個看完就去！」外婆精神已大不如前，卻又不肯上床歇息，跟個孩子似的。

我回到房間，窗戶沒關，有風，吹的帘子飄搖，窗外，不知何時落雨了，梧桐樹葉被打得噼里啪啦作響。外婆耳朵不好，電視聲音很大，雖然我已關緊了房門，仍有女聲隱隱傳來，低吟淺唱，「我考狀元不為把名顯，我考狀元不為做高官，為了多情的李公子，夫妻恩愛花好月兒圓……」起落的百轉千回。

我的心卻空無而又寂靜的緘默著，對面，牛肉麵館客人寥寥，何仙趴在桌上，可能在！明天是周末，她也回來了。

我與何仙其實早不復往昔的親密。我已不能隨時隨地肆無忌憚的去找她談心或撒野，我們很少見面，即便碰到，她多半在看書或約了人。我已從最開始的若干不適應挺了過來，我是個長情的人，但不能勉強別人也一樣。

關窗落鎖，我在床上輾轉反側，汗出得厲害，睡得頗不安穩。依稀間，春暖花開，柳絮漫天飛舞，桃花開得嬌艷，我正沿著學校那條主幹道奪命狂奔，等我氣喘吁吁推開音樂室的門，大家都排好了隊，就差我一個。我鑽進隊伍的第一排，吐舌難為情地笑。馬老師拿著樂譜輕輕敲我腦袋，假裝很生氣。大家都「哧哧」地笑出聲來，王坤是指揮，他離我很近，目不轉睛的盯著我，也彎著唇在笑，都能看清長睫毛在快樂的抖動。

不知怎得，我又坐到了高二那間教室，氣氛緊張而另人窒息，班主任在發期末考卷，報著名字報著分數，同學一個個上台領取。

「王坤，數學120，英語110，語文110，政治…..，全班第一，也是年級第一。」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一片艷羨與嫉妒。他從最後一排閑閑站起，慢慢走上台領取試卷。

「林曉黛！」班主任一聲大喝：「我都不好意思報你的分數，自已上來看！」一片鬨堂地笑聲，何仙同情地看著我。如此巧合地跟在王坤后出場的最後一名，是鮮明對比，也是莫大諷刺。我紅著臉上台，我的試卷就壓在他的下面，他滿卷的紅勾耀武揚威，而我，滿卷的紅叉觸目驚心。

「你要加油！」他在我身邊低低地說。

「要你管！」我滿心羞憤，惡狠狠的回應。

我還沒來得及看清他的表情，場景切換的太快，我正拿著大杯的咖啡走向男生宿舍，天氣炎熱，蟬兒焦躁的狂鳴。為了給劉濤排隊買咖啡，我連午飯也沒吃，胃有些隱隱作痛，我滿臉的冷汗，卻甘之如飴。已是高三，離高考也就一周左右的時間，學校特意準備了宿舍，專門給高考的學生願意住宿的備用。

劉濤等在宿舍門口，我小跑過去，他滿意地接過咖啡，打量著我，目光灼灼。我被他看的害羞，臉頰發燙起來。他突然握住我的手：「走，去我宿舍，給你看樣東西！」

我被他拉著，躲過看門大叔，上了二樓，進了宿舍，有3、4個男生打著赤膊，驚呼一片，手忙腳亂的套著t恤。王坤竟然也在，坐在桌邊，沒有抬頭，徑直看著書。

劉濤小聲和他們一一說著什麼，我聽不清，除了王坤，其他幾位朝我看看，笑容古怪，隨即拿起書本或包，陸續離開了。

「喂，王坤，你還不走？」劉濤有些不耐煩。

「我沒什麼事情，為什麼要走？」他依然坐著，脊背挺直。

「劉濤，還是我走吧……」我拉拉他，胃作痛著，我也不想看什麼東西了，只想立刻離開。

他大力甩開了我，我的手指撞在了桌沿，鑽心的痛。

「王坤，你是看不過眼吧！心裡羨慕嫉妒恨？這是你的軟肋吧，能贏過你，真的很爽！」劉濤大聲地笑著，語調飛揚。

王坤突然站了起來，直面看著劉濤，又在我臉上來回徘徊，神色越來越淡漠。

劉濤卻突然走向我，按住我的頭。在我臉頰上重重的吻了一下，我們一直很純潔，僅限拉手或摟一下肩而已，突如的動作讓我猝不及防，驚駭萬分。

「你……」我還未發聲，劉濤卻搶了話：「王坤，你以為你在這裡，就能打斷我們的好事？有的是別的地方！」

我再不懂男女之事，也聽懂了他話中部份意思，我無任何興奮雀躍之感，當你成為被最親愛的人當成刺激人家的桃色利器，我倍感羞恥！

王坤的眼神憤怒而狂躁，聲音冷得像結了冰：「林曉黛，你就這麼賤嗎？這麼需要這個人渣上你？還是說，你就是這麼賤？」

我突然抽泣著醒來，窗外又晴天，有陽光透過帘子，調皮的灑在我的臉上，我竟一陣迷茫，不知身在何處。還好，夢已過去，我現在依舊安好！

有人敲門，是何仙。

她笑著：「都幾點了，你還在睡？我拿了姆媽包的餛飩給你們嘗嘗，是薺菜餡，很鮮的。」

我沉默地看著她，不發一語。

她可能也覺得無趣，聳聳肩膀：「要不，你繼續睡吧，我不打擾你了。」

「等一下！」我叫住她：「你幫我看看桌上那盒葯吧，你英語好，幫我看看說明，我看不懂。」

她沒有拒絕，哦了一聲，便隨意坐在椅子上，邊看邊翻譯給我聽。

王坤說的沒錯，是胃藥，吃法沒錯，一天兩次，早晚各一次。生產日期也是最新批次。

「這葯國內好像沒有賣的，應該很貴吧，曉黛，你的胃，還是不好嗎？」

我聽出何仙的關心，心中一暖，也笑了。

「要不是怕做胃鏡，我真的老早就去醫院查查了。不過，還是高中那會，你給我的胃藥，也很管用，國內產的，並不比外國的差。」

「嗯，後來那牌子停產了，不然，倒是可以繼續吃。」她點點頭，表示認同。

「我昨天碰到王坤了。」我盯著她。

「在哪裡碰到的？」她一副驚奇的樣子。

「我和他舅舅相親，遇到了。」

「夠離奇的！」

「他說……找過你打聽我？」

她表情有些不自然，我心一沉。

「對。」何仙回答的很乾脆：「我想你應該很恨他，所以我沒有告訴他你的任何消息，氣死他。」說到這，她突然笑了，笑意只在嘴角停留，未達眸中。

「嗯，做得好！」我附和。

何仙是屬於那種越長越耐看的女孩，這三年光景，她像朵花兒般綻放開來，還是別有一番美麗的。只可惜，她的美麗越來越偏離我，讓我覺得陌生。

「何仙，如果時間能倒流回高一那年，我一定要努力學習，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我的人生將會不同，我們……也會不同吧！」

「林曉黛，這世上沒有後悔葯的。」何仙眯著眼：「我們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