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刀與劍(一)

第273章 刀與劍(一)

天山,獸王寢宮。

沙正向獸王荼白稟告有劍光落入葬劍池一事:「天山弟子無數,但隕落之後,佩劍有資格歸葬葬劍池的弟子,寥寥無幾……」

荼白從赤霄歸來,才剛沐浴過,此刻正幽然的坐在窗下喝茶:「那些寶劍之所以可以回到葬劍池,是因為天山劍閣兵器坊鑄劍時,抽取了一縷月痕神劍劍氣蘊養。月痕神劍鎮守兩界大門將近三百萬年,力量早該枯竭,支撐至今,靠的是天山守劍人一代代以神魂祭劍。所以,這神劍劍氣何等珍貴,被劍氣蘊養過的寶劍,唯有少數精英弟子才能得到。」

說著,荼白拂了拂寬闊的長袖,示意沙在他身側的圈椅坐下。

沙身形頎長,他仰著脖子說話有些累。

沙哪裡敢,憂心忡忡地道:「君上,天山這一代人才凋零,七絕劍聖雖然早已被逐出師門,手中天素劍卻是天山之物,隕落之人,亦有可能是他。」

荼白雋秀的眉峰微微一攏:「猜測罷了,以七絕的修為,星域內有幾人是他對手?」沉思片刻,「不過,我所附身的這具肉身支撐不了太久,崩潰之後,神魂將無所依,奪舍七絕,不可再拖……」

沙容色一肅,立刻抱拳:「屬下這去將他抓來!」

「抓?」荼白擺擺手,「動起手來,他不是你對手,但你想活捉他,沒有那麼容易。更別說他身邊高手環繞……」

沙眼神輕慢,不當一回事:「高手環繞又如何,星域修者再強又能強到哪裡去?」

荼白道:「咱們大多數還不適應星力,進入星域星空之後,承受不住。」

沙斟酌道:「我善隱身,與太子聯手偷襲,將七絕帶回來應該是沒問題的。」

以沙的年紀和力量,他是真不將星域修者看進眼裡。

除了……簡小樓?

沙跑了下神。

「唔,似乎也只能如此辦了……」荼白垂著眼帘,神情專註,像是在細細品茶,「不行。」他想到了赤霄界外,那個與他有著「一面之緣」的素和,至今想起那雙淡然的、卻好似可以洞悉一切的眼神,心頭仍有驚懼之意。

「為何不行?」沙皺眉,自家君上一貫心思縝密,做事力求萬無一失,但在他看來,有時未免太過瞻前顧後,不然星域世界早就是他們幽冥獸族的了。

「奪舍之事不容有失,你和阿璟如果一次不成,便會打草驚蛇。再者,我若強行奪舍,他以死相抗,將肉身毀了,以他的修為境界,以及劍修強悍的精神力,不是沒可能。」

「那君上的意思……?」

「知己知彼,誅人誅心。」

沙思忖道:「君上是說,抓他的弱點,先擊潰他的精神力?」

荼白頷首,慢悠悠地道:「傳聞中七絕殺師證道,冷酷無情,但我們都知道,他師父青楓子應是祭劍而亡。從那條蛟龍所講的故事得知,七絕與赤霄龍鳳乃至交好友,有資格做龍鳳的朋友,足見七絕此人冰冷的外表之下,必定有著一顆重情重義的心……」

沙嗤之以鼻:「重情重義?人族是所有種族中最不團結的,自私是他們的常態!」

荼白是看著沙長大的,雖為君臣,情如父子,私下裡相處沒那麼多的規矩,也不在意他的無禮,抿唇笑道:「最薄情是人,最痴情是人,連人都琢磨不透他們自己,我們又豈能妄下定論?」

沙訕訕道:「君上說的是。」

荼白偏了偏頭:「去將靜兒叫來。」

聲音穿透門禁,外面的護衛應道:「遵命!」

不一會兒,靜公主匆匆到來:「父王?」

「靜兒,你來繪製一幅七絕的畫像。」荼白先前帶著靜公主前往赤霄遊玩,她是見過七絕的。靜公主有著過目不忘的神通,但凡見過的場景,一草一木都能印刻在腦子裡。

靜公主道了聲「是」,便閉上了眼睛,提取當時的記憶之後,從輕紗袖籠中取出一副空白捲軸,將腦海中七絕的相貌描畫在絹布上,雙手呈上。

荼白接過看了一眼,又遞迴給她:「將發色改為黑色,膚色也稍微暗一些。」

靜公主愣住。

荼白沉吟道:「除卻臉型、五官之外,其他按照正常人族的模樣改。」

靜公主不多問:「是。」

待她改好之後,荼白以下巴劃了個弧度,示意她將畫像交給沙。

沙接過捲軸,不明所以。

荼白吩咐道:「去叫上阿璟,你倆秘密去一趟赤霄,前往天意城,扮作人類,找些百歲左右的劍修,拿著這幅畫卷問一問,可認識畫上之人。確定此人身份后,再打探其生平,可有兄弟姐妹,妻妾兒女,最常與誰相處。」

沙不太懂:「君上何以認定……?」

荼白徐徐勾起唇角:「阿猊不肯告訴我們太多,只說七絕曾在赤霄有一個師父,早些年前便死了。先前在赤霄外,七絕趕來時周身劍氣不穩,可見來的很急。很可能是收到消息,夜遊幾人在赤霄有難。但當時夜遊幾人已經解決了困境,彼此相遇確定平安之後,七絕卻沒有隨他們離開,而是選擇獨自前往赤霄,說明赤霄內,有他極為挂念之人,他放心不下,得去見她一面。赤霄那麼大,阿猊鬧事的地方在天意城,那個他在意之人,必定身在天意城。」

沙似懂非懂,點頭。

荼白繼續道:「夜遊只帶著簡小樓前往戰家,素和沒有出現,證明夜遊並沒有將阿猊看在眼裡,既然如此,他不會求助身在天武劍宗的七絕趕來赤霄相助。通知七絕之人,應該就是那個人。七絕回赤霄,素和跟了上去,不一會兒,他們又一起出來了,時間如此短暫,很有可能七絕是被素和給勸了回來。」

沙眨眨眼:「勸?」

荼白「嗯」了一聲:「你救阿猊時,簡小樓看到了你,所以七絕才不放心,想回去看看。但看一看的後果,可能會暴露那個人,暴露堂堂劍聖的弱點。由此可得出兩點,其一,此人修為不高,應是土生土長的赤霄人士,不適合在星域大世界生存,不適合留在七絕身邊,只會成為他的負累。其二,此人在七絕心目中,舉足輕重,多半是妻兒之類,只要將她們攥在我們手心裡,奪舍七絕,十拿九穩。」

沙聽明白了,眉頭微不可察的皺起,旋即將畫卷收入儲物戒,抱拳凜然道:「屬下明白了!」

準備告退時,又補一句,「此事屬下一人就行,需要勞煩太子殿下么?」

荼白道:「赤霄內靈氣不足,力量受到禁錮,你二人同行穩妥一些。抓到人回來的路上,萬一有風聲走漏,七絕帶人來救,你二人聯手,才有絕對的把握全身而退。」

「是!」

沙覺得多此一舉,他一個人足夠將人帶回來,誰都不可能攔得住。

但他沒有反駁,心中暖意攀升。

他理解「全身而退」背後的意思,君上不捨得他受傷。

*

簡小樓回到太子寢宮,已是清晨,璟太子早已睡下,未醒。

因為收尋不到原身的記憶,身為一個護衛,她想了又想,認為自己應在門口守著。

守了一會兒,璟太子的聲音從屋裡傳了出來:「你杵在門口乾嘛?」不等簡小樓回答,「埋個人埋了一夜?」

簡小樓解釋:「屬下埋人時,偶遇沙將軍,聊了幾句。」

「你與他有什麼好聊的?」璟太子的聲音聽著極不耐煩。

簡小矮正準備說話,「咯吱」,門被從內開啟,璟太子走了出來。他換了一身寬大的白袍子,浴袍一般的款式,直白長發束成道士髻,綰著一根白玉簪。

「殿下。」簡小樓垂首請安。

「星域城市,是以什麼等級劃分的?」璟太子雙手抄進袖筒里,偏頭問,「面積大小?人口多少?」

「回太子,面積和人口當然是評價要素,還有資源儲藏量、修者的比重和修為等級,都是衡量標準。」簡小樓貓著腰解釋,不明白他問這些做什麼。

「最近最高等的城市,你知道是哪一座嗎?」

視線下垂,簡小樓盯著自己的腳尖,她當然知道是哪一座,但她應該知道嗎。

璟太子語帶呵斥:「沒去打聽過?本太子實在懶得學,才讓你們兄弟幾人去學人族語言,你究竟學了多少?」

「屬下……」

「往後多的是和人族打交道,我看,你是不想跟在本太子身邊了吧!」

「回太子,是在東北方三萬裡外的積雪城。」

璟太子朝著北方探了一眼:「走!」

……

簡小樓陪著璟太子來到積雪城。

這座城市因為靠近天山極寒之地,常年處於寒冬,落雪不融,銀裝素裹,才被稱為積雪城。

先前簡小樓在天山小住,曾帶著女兒來過幾趟,這座雪城繁榮昌盛,絲毫不受氣候影響,如今因為劍閣陷落,天山被異族攻佔,此地人口遷移走了大半,已是一派蕭索,冷冷清清。

好在獸王下了嚴令,禁止獸族前來滋擾,城市內的基礎設施仍在正常運轉。

簡小樓隱約猜到璟太子是想來找女人。落地之後,惶恐不安地道:「殿下,君上有令,如若人族門派不抵抗,咱們不得擅自進入人族領域,不得傷害人族性命,尤其是平民。」

璟太子冷笑道:「只要你不亂說話,誰會知道?」

簡小樓小聲提醒:「以君上的行事風格,此界大門派、高等城市內,必有暗衛監視著人族,若是被他們看到了殿下,怕是會上報給君上……」

璟太子的身形明顯頓了下:「會嗎?」

簡小樓篤定點頭。

璟太子臉上現出遲疑,隨後摩挲儲物戒,取出兩件黑斗篷來:「知道這是什麼嗎?」

簡小樓嘴唇抽動:「斂息斗篷。」

璟太子扔給她一件:「披上就行了,只要你不亂說話,誰會知道?」

簡小樓無奈的披上斗篷。

「本太子只是去趟樂坊,那裡的女人像貨物一樣可以拿資源購買,這是父王允許的。」璟太子邊披斗篷邊說,「再說,我堂堂一個太子,即使被父王抓到,頂多挨頓鞭子,還能殺了我不成?」

這倒是真的,不過簡小樓沒有附和他的話,怕助漲他的氣焰,令他沒有顧忌。

隨著他進城,她傳音道:「但是,殿下,樂坊白日里一般是不接待客人的,尤其是清晨。」

「那何時接客?」

「傍晚開始。」

「為什麼?」

「因為……」

簡小樓發現自己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兩人在城中沿著主街轉悠了很久,璟太子發現確實如簡小樓所說,樂坊全都大門緊閉:「奇怪了。」

簡小樓訕訕道:「在人族,男女之事,多半發生在夜間。」

璟太子又問:「為什麼?」

簡小樓實在沒法答了。

「一定得等到傍晚才會接待客人?」

「是的。」

璟太子站在一家掛滿彩紙燈籠的樂坊前,悶悶不樂。雖不懂人族的規矩,但他心裡明白,只需上前一腳將門踹開,她們不接客也得接。

但他不敢。

萬一他父王的暗衛恰在附近,告上一狀,免不了回去吃一頓皮肉之苦。

挨打無所謂,只是每次從他父王眼睛里看到失望的神情,璟太子心頭總是刀割似的疼。

他父王前去赤霄遊歷,只帶著靜公主和沙,從不想著他這個兒子。

平時族內要事,也總是與沙商議,身為深淵太子,他手中沒有一丁點軍權,甚至連入政事堂提建議的資格都沒有。堂堂太子,像個普通士兵一樣,對上層之事一無所知,整日里只剩下吃喝玩樂。他父王也好,沙也好,吩咐他去哪就得去哪兒。

深淵不似人間,他父王壓制他,並非怕他□□,純粹是嫌他沒用。

他是沒用,頭腦不如沙,城府不如沙,樣樣不如沙。

但他才是他父王的親生兒子,不是沙。

可他父王似乎忘記了。

不,沒有忘。

正是因為記得非常清楚,他父王才常常將這句話掛在嘴邊:「沙若是本王之子,那本王這一世,便真無所求了……」

簡小樓見璟太子在人店門口站著不動,生怕他一個衝動上去踹門,萬一起了衝突,大開殺戒不是不可能的,詢問道:「殿下,咱們要不要先回大雪山,晚上再來?」

心煩氣躁的璟太子轉身時,瞧見樂坊斜對面有個兩層木質結構的店鋪,鋪內異常熱鬧,指了過去:「那是什麼?」

簡小樓看過去:「是茶樓,清晨也賣早點,積雪城畢竟是個百萬人口的大城市,凡人佔比很重,一日三餐是少不了的。」

璟太子抬步朝那間茶樓走:「進去等著,我要等到樂坊開門。」

簡小樓翻了個白眼,跟上去。

剛邁進門檻,一名小二打扮的少年人迎上來,點頭哈腰:「兩位道爺,二樓雅座可好?」

堂上正吃飯的客人,有些疑惑、好奇的目光投在他們身上。

璟太子傳音:「他說什麼?」

簡小樓翻譯:「好像是說,讓我們去二樓坐。」頓了頓,補充道,「在仙城裡,通常二樓雅座是留給修者的。」

「他怎麼知道我不是凡人?」帽檐下,璟太子目光驟冷,殺意迸現,「他有破妄眼?」

「回殿下,凡人誰穿斂息斗篷啊?」

璟太子一怔,好像是哦。

收回殺氣,由著小二引路,閑庭信步的踏上樓梯。

簡小樓自然是亦步亦趨,走到樓梯拐角處,習慣性的將神識放出來,打探一下二樓的情況。一共十二張桌子,只剩下三張空餘,客人多半是修者,最高不過六階。

正準備收回神識時,餘光一瞥,被角落一桌吸引了目光。

有三人圍桌而坐,兩名成年男女,還有一個九歲左右的小女孩兒。

男子中年人模樣,堪堪築基修為,身材瘦小,容貌普通,毫不起眼。

可他身邊坐著的女人,修為十五階頂峰,接近十六階。

這女人在周身設下了隔絕氣息和聲音的結界,還易了容,從一位絕代佳人,幻化為姿色平平的普通婦人,但簡小樓步入十四階之後,使用紅蓮破妄術,可以穿透這層結界,看破她的偽裝。

在意識里搜尋了片刻,才想起此人正是天武劍宗姬蟬,劍皇姬無雙的嫡親孫女。

這個節骨眼上,姬蟬跑來危機重重的大雪山附近做什麼?

簡小樓一面尋思著,一面上樓梯。

突然,她腳步停頓,目光凝滯。

她想起了姬蟬的結局!

在舊世界里,她與素和在戰盟對抗幽冥獸時,姬蟬的堂兄姬昊,是她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提及姬昊,到目前為止還不是什麼好東西。姬昊和姬蟬身為姬無霜的孫子孫女,為了爭奪天武劍宗的傳承一直在明爭暗鬥。舊世界,姬無霜為了利益降了獸王,天武劍宗淪為幽冥獸的走狗,姬昊心中是憋著一口氣的,卻也沒什麼辦法,只能站在家族這邊。

直到璟太子強暴了姬蟬,還殘忍廢去她的根骨修為,姬蟬飲恨自盡,身為祖父的姬無霜竟然一言不發。兔死狐悲,姬昊由此下定決心,叛出家族,叛出天武劍宗,加入了對抗幽冥獸族的陣營。

簡小樓抬頭,看一眼璟太子的背影,咽了口唾沫。

璟太子和姬蟬出現在同一個場景內,莫非兩人命運的交集點就在這兒?

但在舊世界里,幽冥獸族此時還沒有攻進來啊?

不不不,時間提前了,但「地點」和「事件」還在!

簡小樓心口砰砰直跳,她有種強烈的預感,肯定是此時此地!

而且,她知道姬蟬偷偷潛入積雪城,是來做什麼的了。

舊世界里與姬昊喝酒時,聽他講起過,姬蟬在少女時期,曾與族中一名負責照看靈草的家奴相戀。結局可想而知,以姬家之門風,作為備選繼承人之一的姬蟬,擁有一個地位如此懸殊的戀人,定被拿來取笑。

同時,陷入感情迷障中,使得她的劍道停滯不前,越發落後於姬昊。

曝光之後,家奴難逃一死,還是姬蟬親自動的手。

自此姬蟬斬斷情緣,專註於劍。

上萬年間,姬昊為了打垮姬蟬,派人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儘管藏的很深,姬昊還是隱隱打探到,姬蟬一直在暗中找尋家奴的轉世。

那家奴資質極差,魂力也弱,萬年時光,夠他輪迴許多次了。

簡小樓的神識落在中年男人身上,也不知,這是他的第幾世了。

再瞧那瓷娃娃般的小女孩兒,眉眼精緻,與姬蟬有七分相似。

看來,是姬蟬偷生下的孩子。

將這父女倆藏在天山腳下,是個頂好的選擇,放眼太真六十多界域,唯獨天山劍閣所在的天霜界,天武劍宗不敢輕易布置眼線。

姬昊後來常常念叨,能守著一個人生生世世,姬蟬是個重情之人。

可若真是重情,當初又豈會親手殺死摯愛?

無論有什麼苦衷,歸根究底,還是更愛自己罷了。

旁人的情感問題,簡小樓懶得費神,當務之急,是阻止璟太子去往二樓……不行,穩妥起見,必須勸他離開茶館,離開積雪城,將這兩人的命運交叉點強行中斷。

眼看著還剩下短短几個台階,簡小樓無暇去思索一個周密的計劃,裝腳佯步虛浮,身體前傾,伸手一抓,牢牢拽住璟太子的斗篷用力一扯,險些給他扯下來。

璟太子低呼一聲,不得不停下。

轉過頭,正準備怒斥,卻見她搖搖欲墜,好似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璟太子不得不伸手扶了一把,反手一叩,指腹探在她的手腕靜脈上,一縷霸道內息由靜脈進入簡小樓的肉身,遊走一圈過後,他的瞳孔赫然緊縮。

五臟俱損,經脈斷了起碼七成!

璟太子萬分驚訝。

之前他帶著的幾個貼身護從去圍堵簡小樓,除了初九全都死了,他知道初九受了傷,可瞧初九能飛能跑,面色如常,完全想不到竟然重傷至此!

而且竟然一聲不吭,強撐到了現在!

這是何等毅力?

換了自己和沙,也早已昏迷不醒了!

「你為何不說?」璟太子語氣里的不解多過於斥責。

「屬下……屬下以為自行調養就好,不想因為區區小事,惹殿下煩惱……」簡小樓話說一半,強憋住,擺出一副再說就要吐血而亡的架勢,「屬下沒用,實在……實在撐不住了……」

即使隔著斗篷,顫抖的嗓音也能將痛苦傳達給璟太子。

一半是裝的,一半是真的。

她使用子午合體術附身時,初九神魂已被震碎,肉身自然也受了損,但遠遠沒有如此嚴重。

為使璟太子吃驚,在他檢視時,簡小樓強行自斷經脈,神魂遭受到波及。

「你話少,人也安靜,一直都是幾個裡最不起眼的,沒想到……」璟太子從儲物戒中祭出一個青瓷瓶,小心翼翼的取了一顆丹藥,塞進她嘴裡。一手提拔起來的護從,就剩這一個了,還真怕他死了,「走,回去療傷。」

「擾了殿下的雅興,屬下實在……」簡小樓將丹藥咽下去,看璟太子的愛惜程度,這一瓶丹藥必定極為珍貴。

「你還能走不能?」璟太子原本也沒什麼雅興,昨天被他父親嫌棄了幾眼,積鬱在心,才想來人族城市走動走動。

「可以的。」簡小樓點頭。

璟太子原本準備將她扛上肩,見她穩定氣息之後,轉身下樓時,步履還算穩當,又暗暗讚歎了句,跟著一起下樓去了。

引路的小二見他們一聲不吭又走了,不敢問也不敢攔,追在兩人身後點頭哈腰地道:「兩位道爺走好,下次再來!」

出了茶樓,礙於獸王的法令,他們需要走到城外才能飛行。

兩人向著最近的東城門走去,背離茶樓越來越遠,璟太子忽然停住腳步,鬼使神差的轉身,目光遙遙望向茶樓屋頂翹起的檐牙。

一個念頭不停在腦海里盤旋,他似乎在茶樓丟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沒有吧?

璟太子下意識伸手在腰間摸了摸,百思不得其解。

他想收回目光,辦不到。恍然間,周身場景退潮般向身後涌去,耳朵似乎被灌進了水銀,只剩下「咕嘟咕嘟」的聲音,目光也漸漸沒了焦距。

簡小樓見他機械的、緩慢的抬起腳,竟有折返的意圖,心頭一個咯噔,莫非這傢伙後知後覺發現了姬蟬?

「殿下?」

「殿下??」

「殿下?!」

「啊!」璟太子抖了個激靈,頓住腳步。

「殿下您怎麼了?」

「我……」璟太子解釋不清,方才意識模糊,身體彷彿被一股神秘力量支配著。

難道……

他眨了眨眼睛,呼吸猛然一滯,喝了一聲:「誰?!」

話音一落,周身寒光驟起,神識似無數條有毒的藤蔓,以肉眼可見的狀態搜查方圓。

簡小樓屏息,防護罩加身:「有人跟蹤殿下?」

璟太子冷冷道:「有位高人,竟在我毫無感知的情況下,操控我的意識!」

簡小樓微微吃驚。

入侵一頭王族幽冥獸的意識海,以星域修者的能力,即使是金羽這個等級,也不可能辦到。

但璟太子沒必要說謊,簡小樓眉頭微沉,難道是某種更高等的生物?

恍惚間,她似乎有些明白了,眉峰逐漸舒展。

哪有什麼「高人」,這是因果輪迴的牽引力。感應到命運脫離了原本軌道,試圖進行自我修復。換句話說,璟太子方才那一瞬間所經歷的,便是世人常說的,冥冥中自有指引。

更驗證了她的揣測,這個時間節點,絕對是姬蟬命運的轉折點。

「奇怪了。」璟太子全神貫注,探不到人,按道理講,對方若是可以操控他的意識,修為遠在他之上,殺他不過彈指間,沒必要藏頭露尾,「你先等著。」他指向簡小樓,「我回去茶樓一探究竟。」

簡小樓正不知該怎麼攔,一道光芒驟然落地,幻化出人形,擋在璟太子面前。

來人同樣披著黑斗篷,遮掩住了身形,璟太子悚然一駭,以為是那「高人」現身。

來人抱了抱拳,傳音道:「太子殿下。」

璟太子舒了口氣:「是你啊。」

簡小樓單看此人雙手抱拳的姿勢,已猜出是幽冥銀龍,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放了下去。

她對沙還是有些了解的,有他在,即使姬蟬稍後被璟太子發現,也不會落得舊世界里的下場。

帽檐下,沙面色不虞:「殿下是不是忘記了君上的法令?竟在不曾得到君上允許的情況下,私自潛入人族的城市?」

璟太子本想反駁:你不是也來了?

可他明白,自己八成是自取其辱,他父王頒布的各種禁制令,沙一直充當著執行者的角色。

「本太子閑來無事出來逛逛,又沒惹什麼是非,值得你特意跑來抓我?」

「屬下是特意來尋殿下,卻不是來抓殿下。」沙從儲物戒中取出畫卷,雙手呈上,「君上命咱們即刻前往赤霄界……」

「赤霄?」璟太子拿過畫卷,卷冊被上了封印,他將神識遞進去,掃了兩眼。

簡小樓好奇畫卷里繪製了什麼,卻又不敢當著兩人的面以神識查探。

沙點頭:「殿下,此去赤霄路途遙遠,咱們邊走邊說吧。」

既是獸王的命令,璟太子自然沒有異議:「那還等什麼,走吧!」猶豫了一下,從儲物戒里摸出青瓷瓶,扔給簡小樓,「我與沙將軍有事要做,你回去閉關養傷吧,撐不下去,便服用一顆續命丹。」

「多謝殿下。」

看情形,兩人應是去處理什麼機密要事,簡小樓知道自己沒辦法跟著一起去,再怎樣憂心忡忡也沒用,垂首接過藥瓶,連連道謝。

兩兩說話皆為傳音,沙聽不見,卻知道璟太子扔給簡小樓的瓶子里裝的什麼,也傳音給她:「你受了重傷?」

隔著黑斗篷,他無法以神識探知簡小樓的身體狀況。

摸脈倒是可行,但在璟太子面前太過關心他的護衛,不可行。

簡小樓繼續垂著頭:「回將軍,重傷談不上,殿下的護從只剩下我一個,過於緊張了。」

沙「哦」了一聲:「那就好。」

兩人在山頂處了小半夜,分別不過一兩個時辰,瞧著也不像受了重傷的樣子。

「那你養傷去吧,待我回來,再去向你請教人族語言。」

「是。」

簡小樓目送兩人離去。

*

不遠處,茶樓。

姬蟬全然不知,就在剛才,自己悄無聲息的渡過了生死大劫。

她正將一個炸到金黃的雞腿夾到女兒童齡的碗里:「愛吃素很好,但你正在長身體,不能挑食。」

童齡用筷子撥了撥雞腿,撅起小嘴,滿臉的嫌棄:「可人家就是不愛吃肉嘛。」

姬蟬將筷子重重按在桌面上:「必須吃!」

童齡滾圓的小身體抖了抖,跳下凳子,撲倒她父親童光遠懷裡:「娘親是壞人!」

「不愛吃,不吃就是了。」童光遠心疼的撫著女兒的後背,「反正有丹藥養著。」

「再極品的丹藥,也會有丹毒積聚,吃多了對身體沒什麼好處,強健的體魄,始終都是煉出來的。」姬蟬冷著臉道,「我活了這把歲數,除了重傷之外,就沒因為其他理由服用過丹藥。你莫要常常慣著她,反是害了她。」

童光遠順口道:「你若嫌我教的不好,何不將她帶走?」

姬蟬將盛著雞腿的碗,推到父女倆面前:「快吃,吃習慣了便會愛上。」

見她岔開話題,童光遠小心翼翼的道:「你也說了,齡兒根骨極佳,資質悟性皆為上等,好生栽培,必定……」

「我哪一次回來,沒有給她功法秘籍?」

「但你不准她修劍。」

「修劍有什麼好?」

「你是個劍修,愛劍如命,卻不教導親生女兒修劍,更不准她碰劍,你倒是給我一個理由?」

姬蟬一如往常,抿了抿唇,保持沉默。

童光遠苦笑一聲。

這個問題,他夫妻二人討論過許多次了,每一次都是不歡而散。

事實上,他們是夫妻么?

童光遠不知她的真名,不知她的來歷,甚至連偽裝背後的真正容顏都不曾見過。

二十年前,她突然出現在他破敗的木屋門外,笑著說他們之間有著宿世姻緣,非得嫁他為妻。隨後,將他帶來天山腳下安置,送他這間茶樓。至於她,則真如客人一般,來去匆匆。

二十年,除了孕期留下養胎之外,童光遠見她的次數少之又少。

他像一隻被豢養的金絲雀,除卻原地等待,什麼都做不了。

童光遠知她必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縱有疑惑,也從不追問,畢竟以他的條件,能娶到這般修為的女子,已如做夢一般不可思議。

他心甘情願做她豢養的金絲雀,可他不想耽誤了女兒。

實在無法理解,作為母親,她為何不願栽培自己的女兒。

明明,她也很疼愛女兒。

……

姬蟬盯著碗里的雞腿,口腔里溢滿苦澀。

她不可能將女兒帶回天武劍宗。

在姬無霜眾多的子孫中,他最看重的便是天資過人的姬昊與姬蟬,經他欽點,天武劍宗以及姬家,一直傾全力培養兩人。

祖父的器重,對於年少時的姬蟬,是種痛苦,是種困擾。

自她有記憶以來,睜開眼睛是劍,閉上眼睛還是劍。「劍道」兩個字,像條毒蛇鑽進她的經脈里,令她生不如死。直到「童光遠」的出現,終於給她黑暗的世界,帶來一抹光彩。

一個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女,和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低賤家奴,偷偷相愛了。

他們渡過了一段很美好的日子,可惜紙包不住火,姬蟬心境受擾,修為停滯,被她父親姬霄瞧出了端倪。

姬霄是姬無霜第四子,限於資質,在族中並不受重視。因為女兒的關係,倒是揚眉吐氣的一把,可想而知,以他對姬蟬的重視程度,不可能任由女兒走上「歧途」。

此事一旦被姬無霜知曉,姬蟬必定會從家族候選人這個位置摔下來,失去資源扶持。

無關「名聲」,只因姬蟬是個女人,輕易就能擔上一個「感情用事」、「難當大任」的罪名。

太真界雖有老祖殷紅情奠定了女性的地位,但在歷史的長河裡,頂尖門派和豪門世族內,卻鮮少有女人掌權。

論資質和悟性,姬蟬遠遠高於姬昊。

倘若姬蟬是個男兒身,恐怕直接就是繼承人,而非候選人。

暗地裡,姬霄逼迫姬蟬親手殺死「童光遠」,姬蟬不肯,甚至以死相逼。於是姬霄發了狠,著人煉製毒藥,給「童光遠」喂下。

毒蟲日日啃噬五臟六腑,「童光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哀求著金蟬殺了他。

姬蟬不得不忍痛下手。

那時的姬蟬,恨透了姬霄。

不明白身為一個父親,竟能對親生女兒如此殘忍。

今時今日,她暗自慶幸父親當年足夠殘忍……

姬蟬收回思緒,抬了抬眼睛,看向身側的「童光遠」。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上萬年裡,她目送他一次次的輪迴,對於他的「死」,越來越漠視,對於自己的「生」,越來越重視。

她悟出了一個道理。

萬物皆變,唯「我」不變。萬事皆休,唯「道」長存。

對於她姬蟬而言,在這無常世界,唯有劍道至高無上,唯有長生才是可以永遠為之進取的彼岸。

其餘一切,不過浮雲遮望眼。

繼續尋找「童光遠」的轉世,只是一種修鍊罷了,而且她覺得,這差不多是最後一次了。

所以,姬蟬不能讓根骨奇佳的女兒修習劍道,不能給予過多栽培,避免容貌與她幾乎一模一樣的女兒在太真界展露頭角。

姬昊一直孜孜不倦的等著抓她的小辮子,一旦暴露當年她曾為情所困的往事,即使早已悔改,也將會失去祖父的信任與扶持。

*

簡小樓從積雪城折返天山,直接去往後山門外,那裡三面皆是懸崖,下行六十丈左右,峭壁內有個可容納十人的山洞。

夜遊說會在後山門外躲著接應她,指的就是那個山洞。

簡小樓避開獸族巡守,潛入山洞時,夜遊尚未到來。她先脫離附身的驅殼,設下結界封住洞口,再盤膝坐下,修養神魂。

入定時,時間過得極快,也不知究竟過去了多久,她留在結界上的神識,終於感應到一抹熟悉的氣息。

夜遊潛入山洞前,窺見洞口設下類似門禁的結界,旋即隱去身形。

直到簡小樓將氣息釋放出來,才鬆了一口氣。

他落在峭壁外,凌空佇立。

五彩斑斕的結界,緩緩開啟一扇門。

門有些窄小,夜遊貓著腰鑽進去,先探一眼簡小樓是否安好,才問道:「你暴露了?」

簡小樓坐著不動,搖搖頭:「沒有,璟太子和沙甩開我去做事了,反正無事可做,先來這等你。」

她不說,意味著她對兩人的動向絲毫不知,夜遊便不多嘴詢問。

何況他現在滿腦子全是素和、須彌刺和鎖魂釘。

簡小樓等了好半天,等不到夜遊說話,仔細觀他神情,頗為低落,不禁狐疑道:「你怎麼了?路上出什麼事了么?」

「哦,沒事。」夜遊打起精神來,微微笑著道,「你等我做什麼?是不是有了厲劍昭和阿賢的消息?」

「對啊!」簡小樓捻了個訣,神魂重新回到初九的肉身里,站起身,取出那本《天兵譜》,翻至《月痕劍紀》那一頁,雙手舉到夜遊下巴處,「你瞧。」

夜遊掃一眼書頁上繪製的寶劍:「這一柄就是天山葬劍池下,鎮守兩界大門的神界寶劍?」

簡小樓點頭:「你再看。」

「月痕劍,乃輪迴境鎮鏡之寶,用於分隔生死陰陽世界……月痕劍主,乃輪迴小鏡主……」夜遊輕聲念了出來,念到「輪迴境」三個字時,濃濃嫌惡爬上了他的眼角,「輪迴小鏡主,是比葉隱更高等的存在吧。」

「恩,葉隱只掌管星域世界的輪迴道,就像一個縣官,而輪迴小鏡主,估計類似於州官,又或者……類似輪迴世界里的君王?」

「我從未聽葉隱提過。」

「某種意義上,葉隱和我們一樣坐井觀天,連天外有神佛都不知道。」簡小樓將書冊又舉高一些,「先不提這個,你仔細看最下方的一行字。」

「字?」

簡小樓不特意指出,夜遊險些就忽略掉了那顆小黑點。

待看清楚之後,他的目光逐漸深邃,單手接過天兵譜:「這行字是誰寫的?恩?厲劍昭和大白狗藏身於葬劍池下?」

簡小樓攤手:「不清楚,這本書一直都在沙的儲物戒里,沙說,是他已故母親留給他的,已有兩百多萬年了,從未離身過。」

夜遊低著頭,仔細研究這本書的字體,與那行小字做了個對比。

很顯然,並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會不會是沙看穿了你的偽裝,故意設下圈套,引我們自投羅網?」

「我有考慮過,但可能性極小。」簡小樓解釋,「且不說多此一舉,當時,沙取出了上百本書讓我挑選,怎就知道我會選哪一本,看一頁?」

夜遊沉吟。

簡小樓繼續道:「再者,字這麼小,我若不提醒,細心如你都不曾察覺,他如何確定我一定會看到呢?」

夜遊徐徐點頭表示贊同。

簡小樓還有推論要說,微微仰頭,卻見先前滿臉倦容的夜遊,嘴角噙著一抹冷酷的笑容,嘲諷中夾雜著憎恨。

她一愣:「你笑什麼?」

夜遊稍稍斂了斂情緒,兩撇清秀的眉毛微微一挑:「不該出現的字,偏偏寫在輪迴劍這一頁,你說,是不是葉隱在搞鬼?」

「有這個可能,畢竟是她重啟了輪迴,為了挽救她的星域,做出一些犯規的事情再正常不過。」

說著,她偷眼看向夜遊。

這傢伙,真是厭惡葉隱厭惡到骨子裡去了啊。

「現在你想怎麼做?」夜遊問。

「趁著沙不在天山,你我潛入葬劍池底探一探,尋到厲劍昭之後再做打算吧。」

「恩。」

……

夜遊現出龍身,縮成小蛇大小,被簡小樓藏在袖籠里。

白日里,簡小樓戰戰兢兢的在天山裡行走,路過的獸族人向她問安,並未發現夜遊的存在,她依然不敢掉以輕心。

畢竟這些幽冥獸各有神通。

她裝作奉命巡視,在葬劍池所處的山頂徘徊。

直至日落月升,深夜時分,才靠近葬劍池。假裝好奇,圍著池子走了一圈,爾後佯作水中有隻怪物,使用法術拽住了她的雙腿,使得她一頭栽進池子里,「嘭」,濺起驚人的水花。

之所以戲這麼多,是怕有暗哨盯著葬劍池,見此情景,應會上前查看。

簡小樓在水下浮著,緊緊盯著水面,等了約有一刻鐘,毫無波動。

「看來沙沒有騙我,果真沒有設防。」

「設防並無意義。」長著龍角的小蛇從簡小樓袖籠里游出來,重新幻化出人形,「沒人會來偷神劍,或者說,獸王巴不得誰將神劍偷走。」

「那咱們下去吧。」

「好。」

簡小樓才將運氣,便打了個寒顫。

天山劍閣歷代精英葬劍在此,池水內充斥著正道劍氣,她如今附身幽冥獸,正道劍氣宛如一柄柄無形利箭,猛烈衝擊著她的身體。

夜遊見狀再度化龍,龍尾一卷,將她裹了起來,以真龍之氣護她周全。

他是龍,也是妖,正道劍氣同樣對他影響頗深,簡小樓並未推脫掙扎,由著他去承受。

隨著龍身不斷下沉,水底黑暗無邊,神識可窺探範圍漸小。

「與我先前下水時,似乎不太一樣了。」夜遊「咦」了一聲。

「當時月痕劍還好好的,現如今被晴朗拔了出來,大門打開一半,自然不一樣了。」簡小樓抱住龍尾冰冷的鱗片,透過縫隙,打探水下世界。

「你感知不到大白狗的位置?」夜遊問。

「感知不到。」簡小樓搖頭。

先前阿賢想要佔據她的肉身,被夜遊壓制在她意識海深處,壓制的太重,簡小樓怎麼喊都喊不醒。

「已經快到底了。」沉了將近半個時辰,夜遊停在兩界大門上方十數丈。

所謂大門,就是一道宛如被海底地震撕裂開的深溝。遠遠望去,猙獰的溝底向上湧出幽幽綠光。

簡小樓伸長脖子:「厲劍昭該不會從這條裂隙,去往幽冥深淵了吧?」剛說完,自己搖頭否定,「不會,兩個世界交界處壓力極大,幽冥獸皮糙肉厚,咱們星域人承受不住。」

夜遊道:「別忘了,厲劍昭身邊有阿賢的本體。」

簡小樓道:「那需要大白狗以真氣主動護住他,就像你現在護住我一樣,大白狗是沒有意識的,換句話說,它是一條沒有智商的傻狗,懂得如何保護人?」

「現如今,許多發生在我們身邊的事情,已經不能用常理來推論,之前你神魂離體,不是輕而易舉就去了深淵世界?」

「因為阿賢寄生在我意識里啊。」

「但你通過兩界大門時,阿賢被神劍斬出來了,她自己都過不去,有本事讓你過去?」

「這……」簡小樓擰了擰眉頭,「你的意思是,厲劍昭真有可能躲去了深淵?」

「不,我不這麼認為。」

「你、那你還有理有據的反駁我?」簡小樓瞪了瞪眼睛。

「我只是反駁你給出的理由。」夜遊唇角微揚,輕輕笑了一聲,背上雙翅撲閃了幾下,沿著裂隙遊走,「我們假設那行小字真是葉隱或者其他高人給我們的指引,那厲劍昭必定身在葬劍池底。」

簡小樓以手指摩挲嘴唇,點點頭:「不錯。」又道,「不過,既然如此,為何不直接將具體位置寫出來?」

不等夜遊回答,她眼睛一亮,「寫了。字寫在月痕劍那一頁,厲劍昭肯定藏在月痕劍附近。」

夜遊笑著讚許:「我正在找那柄劍。」

冰冷的水下,只看到幽幽綠光,簡小樓凝神屏息,睜大眼睛一起找。

想起交代夜遊的事兒,她邊找邊問:「你來之前有沒有同素和聊過?」

夜遊不回應。

「如何,從他嘴巴里問出什麼來沒有?」

夜遊還是不回應。

簡小樓也不再繼續追問了。

如果沒有,他會說沒有,不回應,看來已與素和聊過。

想起剛見面時夜遊疲憊的神色,簡小樓心知不止聊過,恐怕還聊的不歡而散。

……

幾個時辰過去,一無所獲。

簡小樓有些急了,儘管夜遊隻字不提,憑藉越來越僵硬的龍軀可以感知,他的承受力已經逼近極限。

她提議:「不然我們先出水,歇一歇再下來吧?」

十數丈的白龍從詭異的綠光叢中蜿蜒而過,夜遊答非所問:「素和想起了他的前世。」

話題轉的太快,簡小樓愣了愣:「十二萬年前,在法寶世界,他不是早就想起來了么?」

「不是天行大師那一世。」

「啊?」簡小樓快速眨了幾下眼睛,「你是說天行之前,還有一世?」

龍頭似乎點了一下:「是的。素和說他共有三世,第一世也是個和尚,還是個比天行道行更深的高階佛修,為了成佛,害了一個女人……」

夜遊將素和講給他的故事,敘述簡小樓聽。

只除了簡小樓與那女人之間的關係。

聽完之後,簡小樓嘆息道:「素和實在是庸人自擾之,入一次輪迴,神魂被分一半,從前前世到現在,神魂只剩下四分之一了,哪來那麼深的執念啊?」

夜遊喃喃自語:「還不是因為那個人是你。」

兩界大門的壓力削弱了五識,簡小樓聽不清楚:「你說什麼?」

「沒什麼。」

「素和有沒有告訴你,他的情人是誰?」

「沒有。」

素和的確沒有親口說,是夜遊自己猜出來的,他認為自己不算說謊。

簡小樓心裡分析著素和的事情,眼睛卻不忘記尋找神劍:「素和從前那個情人,一定很不一般。」

「重傷瀕死,還能反殺素和,自然不一般。」

「我不是從這裡判斷的。」簡小樓搖搖頭,「素和說她煉製了一枚鎖魂釘,給自己釘上了。鎖魂釘,只有擁有輪迴之力的人,才能煉製出來。比如葉隱和晴朗,一個是星域輪迴之子,一個是地球地府官員。」

「未必一定得擁有輪迴之力,焚燈也可以。」

「焚燈乃天外真佛,有可比性嗎?」簡小樓摸著下巴,「素和的情人,要麼隸屬於輪迴道,要麼是神族,至於素和的前前世,你說,是比天行大師更厲害的佛修?」

夜遊沒有接她的話,之前情緒低落,沒得精神思考太多細節,經過簡小樓一番抽絲剝繭,他也開始在意識海里慢慢梳理。

腦筋轉著轉著,忽地浮出一個可怕的猜想。

身軀猛地一滯,金瞳流露出震撼!

不可能!

夜遊壓下這個猜想,強迫自己不去論證,強制蓋上一個「絕無可能」的戳。

「神劍在那裡!」

簡小樓興奮的喊了一聲。

這一聲幫了夜遊,他尋著簡小樓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地溝邊上,一柄銹跡斑斑的劍,劍身散發著熒光,儘管羸弱,卻壓制住了周圍妖異的綠光。

「生鏽了?」夜遊語帶詫異,「神劍也會生鏽的么?」

「鎮守裂隙幾百萬年,光芒不在,靈氣全失,生鏽也很正常。

「不對,這柄劍來自輪迴世界,我曾去過葉隱的輪迴池,說白了,那是一個死靈世界,原本就是天地間最陰暗的地方……」

「這好像不是月痕劍。」簡小樓忽地想到什麼,取出天兵譜,仔細對比,「夜遊你看,兵器譜中繪製的神劍,標註其長度為三尺五寸,重六千七百二十斤,月白色。這柄銹劍窺不出顏色和重量,卻只有三尺四寸長。短了一寸。」

夜遊對尺寸沒概念,他相信身為劍修的簡小樓的判斷:「這柄應該不是月痕劍。」

簡小樓頹然:「哎,繼續找吧。」

夜遊搖頭:「雖不是天兵譜中那柄劍,卻未必不是鎮守裂隙的神劍。」

簡小樓微怔:「但天山弟子世代相傳……」

「人有同名,何況劍。是與不是,一試便知。」

「怎麼試?」

簡小樓話音剛落,夜遊倏然化回人形,指尖點在眉心,抽出一枚氣泡,將她罩住。

爾後,他肉身表層皮膚浮現出堅硬的龍鱗,充當盾牌,俯身飛向溝邊的銹劍。

「你小心些!」簡小樓實在捏一把冷汗,既希望銹劍有反應,又怕會傷到夜遊。

嗖!

乍聽一聲悶響,簡小樓心裡一個咯噔。

看不清光源是從哪裡來的,光影凝結成一柄光劍,凜著一股巨力,朝夜遊心臟射去。

夜遊向左側瞬閃,躲過那一劍。

光劍與他擦身而過之後,旋即消散。

刷!

又一柄光劍不知在何處凝結,斬向夜遊。

夜遊仍舊是一個瞬閃,再次躲了過去。

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間,簡小樓甚至都沒有看清,他已經回到了她的身邊。

夜遊光潔的額頭浮出細密的汗珠,周身靈氣不穩,連說話都有些喘:「這是我能靠近的極限了。」

簡小樓攥著袖子給他擦汗:「看來,的確是我們要找的劍。」

劍找到了,厲劍昭人在哪裡?

此地空空蕩蕩,一目了然,又兼有兩界罅隙的壓力和神劍的威力,夜遊連靠近都吃力,厲劍昭能躲去哪裡?

她問:「你方才靠近時,神識有感知到人的存在么?」

夜遊認真回想,搖頭:「感知不到。」

簡小樓低眉思索,隨後扯著嗓子,用屬於自己的聲音大喊:「厲劍昭!」

莫說回應,連迴音都聽不到。

反正沒什麼好辦法,簡小樓繼續喊:「厲劍昭!你在哪裡?若是聽到就回我一聲!」

「厲劍昭?!」

「厲賤人!!!」

「賤人!!!!!」

忽然。

——「誰?是不是簡小樓?!」

聲音雖疑惑,但急促又激動,簡小樓雙眼綻放異彩,是厲劍昭!

她回應:「是我!」

——「你怎麼才來,快想辦法救我們出去!」

「我們」,看來的確和阿賢在一起。

「你在哪裡?」

——「葬劍池下面!」

「廢話,我也在葬劍池下面,你藏在哪個位置?」

——「我也不知道啊!」

「你的藏身之地,你不知道?」

夜遊在她肩膀輕輕一按:「小樓,他眼睛看不見。」

簡小樓這才想起來,他是個瞎子。

夜遊淡淡問道:「厲劍昭,你講一下當時的情況。」

——「當時的情況?什麼當時?什麼情況?哦!當日在天山劍閣,咱們住的樓里,除了那條賤狗之外,你們全都不在。我閑著無聊走出房間,把玩你們送我的玄黃棍,那條賤狗估計也是閑著無聊,忽然衝上來,叼走了棍子。我自然要去搶,它卻叼著跑了,我一路追,也不知追去了哪,一起跌進一個雪坑裡。哦,對了,掉下去之前,神識感應到強烈的正道劍氣,在我右前方不足二十丈的地方,應該就是你們口中的葬劍池。」

簡小樓問:「然後呢?」

——「我搶回玄黃棍,踹了那條賤狗兩腳,正準備從雪坑裡出去,上方洞口突然崩塌,厚厚的積雪砸了下來,將整個山洞填滿。接著,妖獸成群結隊的從我們頭頂疾奔而過。我想起你們說的,天山是星域世界和深淵世界的交匯處,就沒敢出去,以浩然正氣封印住我倆。我倆在雪裡埋了很久,那些妖獸似乎在大興土木,到處挖山採石……」

簡小樓道:「他們毀了天山劍閣數百萬年的根基,以天山為王都,建立王城。」

——「他們又一次引發雪崩,我們腳下的山體開裂,我倆掉了下去,掉進水中……」

夜遊金瞳微凝,說道:「厲劍昭,你對『氣』的感知,比一般人敏銳,接下來你只需告訴我,你所經歷的、『氣』的變化。」

——「劍氣!剛掉進水中時,有著強烈的劍氣,屬於許多人,糅雜在一起。我身懷浩然正氣,和這些正道劍氣並不衝突,依然覺得難以承受。不能往上走,我便帶著那條賤狗往沉,慢慢劍氣帶來的不適感減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一種……」

夜遊沉沉道:「肉身和神魂,像是被重物碾過的壓力感。」

——「對!」

簡小樓低頭看一眼猙獰的裂隙:「那是兩個世界碰撞擠壓,界域氣層產生的壓力。」

——「我沒有繼續沉,取兩者中間,比較好受一些。可那條賤狗突然瘋了似的向下沉,我又去追。這時,除了越來越強烈的壓力之外,我再一次感受到了劍氣。這股劍氣和之前不一樣,是一種單一的劍氣,我想,附近應該有一柄劍。可沒等我仔細分辨劍氣存在的方向,好像觸碰到了一層結界,進入到一個密閉空間內部,無論劍氣還是壓力,統統消失了。」

夜遊和簡小樓對視一眼。

結界?

密閉空間?

簡小樓語速極快地問:「之後,你一直待在結界內部?」

——「不是我要待,是被困住了,根本出不去啊!」

夜遊眉頭皺了又皺:「阿賢的本體還和你一起么?你被困住的密閉空間,面積有多大?以你猜測,裡面都有些什麼?」

——「阿賢的本體?你說這條賤狗嗎?它也在。這個空間是圓形的,沿著邊緣走完一圈,共有一百五十步,除了正中間有塊水晶石,空間內空空蕩蕩。」

夜遊記下他的描述,問:「什麼品質的水晶石?」

——「比星晶純度要高,但和星晶不屬於同一種物質,我從前不曾見過,不知是什麼。整塊兒水晶,高度只到我膝蓋上邊一點點,蹲下去,一條手臂可以環住最寬的位置。」厲劍昭停頓了一下,不太確定地道,「還有,我覺得水晶石里似乎有人……」

夜遊和簡小樓又對視一眼,都被這個消息吸引住了。

——「水晶的形狀,像一個打坐的人。此人身材矮小,估摸著是個十歲左右的孩子,若是成年人,那應該和簡小樓一樣,是個發育不良的小矮子。」

簡小樓原本神情凝重,聽到最後一句直想跳起來打人。

夜遊並不覺得「發育不良的小矮子」是句挖苦人的話,平靜道:「你的意思是說,你如今所處的空間里,有個盤腿打坐的小矮子或者小孩子,被一塊兒水晶封印了?」

——「應該是。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水晶被雕刻成了人形,只可惜我眼睛看不見,賤狗又不會說話。」

「無妨,待我們尋到空間入口,一看便知。」夜遊蹙著的眉頭就沒展開過,經過幾番斟酌,淺淺金瞳鎖在那柄生了銹的神劍上,「小樓,你說劍內會不會存在空間?」

簡小樓也看向那柄劍,她和夜遊想到一塊兒去了:「我們劍修的劍,肯定是沒有內部空間的,因為空間法術會破壞劍體的穩定性,也就是硬度,達不到足夠硬度的劍,根本承受不住劍修自身的劍氣。所以擁有內部空間的劍,一般是法劍,嚴格來說,法劍屬於法器法寶類。」

夜遊沉默片刻:「我無法靠近,厲劍昭是怎樣毫髮無損的進去的?」

「應該是大白狗開啟了空間結界,厲劍昭跟著進去的。」簡小樓摩挲著指腹,猶豫著道,「我想,我也可以。」

夜遊知道她要做什麼,想勸她打消念頭。

可他清楚,她不會聽。

現在無路可走,沒有別的選擇。

「小心些,莫要勉強。」

「我知道。」

幽冥獸的身體不能靠近劍,簡小樓抽魂而出,夜遊施法將肉身凝固住。

她心裡打鼓,舔了舔嘴唇,結個避水罩,頂著裂隙帶來的壓力,慢慢向神劍飛去。

如她所料,不曾受到神劍任何攻擊。

一路順暢的落在神劍身邊,神劍力量驅散了裂隙壓力,為她帶來難以言喻的舒適感。

「感覺如何?」夜遊目光如炬,遠遠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沒事。」

簡小樓微笑示意,讓他放心。爾後彎下腰,伸出手,小心翼翼探向神劍。指尖剛剛觸碰到劍柄時,她好像被毒蛇猝不及防的咬了一口,猛地收手。

脊背緊緊一綳,夜遊問:「怎麼了?」

簡小樓有些沒臉,訕訕道:「我害怕,自己嚇自己。」

不等夜遊說話,心一橫,牙一咬,將那隻收回的手重新按在神劍劍柄上。

嗡……

像是被簡小樓按中了某個開關,神劍發出悠長低沉的嗡鳴聲,宛若有一股電流,從劍柄向劍身波盪,所及之處,斑斑銹跡蛋殼一般碎裂脫落,神劍逐漸露出原本的模樣。

實在是一柄平平無奇的劍,市麵店鋪里最常見的那種。

唯一特別的,是在劍身與劍柄交接的位置,鑲嵌著一顆指甲蓋大小、色澤淺白盈潤、月牙形狀的寶石。

她猜,神劍之前散發出的熒光,應是源自這顆月牙寶石。

簡小樓蹲在地上,只將手按著劍柄,沒有撿起來。

她不確定,會不會影響到兩界大門。

「厲劍昭?」

——「幹嘛?找到結界入口了沒啊?」

神識追尋不到音波的來處,簡小樓卻能夠確定,厲劍昭就在劍中。

她抬頭,明亮的眼眸迎上夜遊探究的目光,自信滿滿:「它不會再攻擊你了,過來吧。」

夜遊也不問,足下一掠,在水中一連十幾個瞬閃,去到簡小樓身邊:「你已經知道怎樣進入劍中世界了?」

「不知道,研究研究。」

簡小樓盯著神劍上鑲嵌的那顆月牙寶石,莫名有些親切感。

盯著盯著,那寶石驟然亮了起來,射出一道強光。

簡小樓驚了一跳,尋著光束看過去,在光芒的終點,慢慢出現兩扇合攏著的銅色大門。

「夜遊,快瞧!」

簡小樓欣喜不已,空閑著的另一隻手想去拍一拍夜遊,卻拍了個空。

她一愣,轉頭去看,夜遊仍在身邊,眼睛同樣看著寶劍,但他瞳孔里並沒有光束顯映。

「夜遊,你看不到么?」

「夜遊?」

明明近在咫尺,她的聲音,他聽不到。

簡小樓繃緊每一根神經,嘗試著去觸碰他,手竟然從他身體穿過,像是觸碰到了幽靈。

不,她自己才是幽靈!

簡小樓發現,她轉頭時,「自己」並沒有轉頭,仍在與寶石對視!

她伸手時,「自己」的手其實是垂著的!

簡小樓騰地站起身,驚恐的看著「自己」還在地上蹲著!

她很清楚,自己不是靈魂出竅。

因為自己的肉身還在天武劍宗,原本就是處於神魂狀態,不可能出竅兩次。

「夜遊?夜遊?」

她再喊兩聲,夜遊無動於衷。

不過她很快又發現,不是夜遊不動,他動不了。水不流淌,光源凝固,時間似乎停滯了。

整個水下世界,只剩她一個活物。

簡小樓從未遇見過這種情況,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轟隆。」

靜止環境中,聲音尤其刺耳。

簡小樓愣了愣,看向那兩扇銅色大門,竟在緩緩開啟。

白光從門縫透出,刺的睜不開眼睛。

「轟隆。」

銅色大門堪堪開啟了一條縫,便戛然而止。

「是要我進去的意思?」

簡小樓原地踟躕,不知道這是不是厲劍昭口中的結界大門。

瞧一眼蠟像般的夜遊和「自己」,她別無選擇,朝著銅色大門游過去。

門后的白光過於強烈,迫使她閉上眼睛,側身穿過門縫。

*

等到眼睛不再劇烈疼痛時,簡小樓嘗試著掀了掀眼皮兒。

她的眼前,全是擁有數丈直徑的巨型齒輪,一個連著一個,正處於緩慢轉動的狀態。

這些齒輪厚度約有一尺,兩側表面還有小齒輪,數量得以「萬」來計算,小齒輪上,還有小小齒輪。

她猶如一隻小螞蟻,鑽進了一個巨大機器的內部。

簡小樓驚愕許久,回神轉身,背後依然是齒輪,銅色大門彷彿從來不曾存在過。

「有人嗎?」

沿著這些巨型齒輪的夾縫,簡小樓邊走邊喊。沒有法力,神識無用,徒步走來走去,根本是在迷宮裡打轉。

「嘎吱嘎吱。」耳畔皆是齒輪運轉發出的,冰冷機械的聲音。

在她情緒瀕臨崩潰之前,終於有個男人的聲音響起:「我在這裡。」

簡小樓精神一震。

那個清雅的聲音又道:「朝你的左手邊走。」

簡小樓幾乎是用跑的。

「右手邊」、「左手邊」、「左手邊」……

在這個聲音的指引下,她跑的氣喘吁吁,足有兩個多時辰,才找到聲音的主人。

此人柳眉細眼,漂浮在高空,穿著碧綠色的對襟長袍,烏髮束在頭頂,正在撥弄一個大齒輪上的小齒輪,做一些微調。

簡小樓出現在他下方時,他一眼不看,只淡淡吐出兩個字:「蠢貨。」

明明很遠,聲音又淺,卻像是在簡小樓身邊耳語。

她聽的一清二楚,攥了攥拳頭,知他必不是尋常人,不敢回嘴,拱手悶悶道:「在下簡小樓,誤入此地,敢問前輩是……

「你問我的名字?」

「是。」

「名字是用來區分同類的,作為世間獨一無二的我,不需要名字。」

簡小樓抽了抽嘴角,夠拽。

「那我該如何稱呼前輩?」

「見過我的人,稱我為小鏡主。」

小鏡主?

簡小樓想起天兵譜上的介紹,想去拿書,摸了個空:「輪迴鏡小鏡主?」

「是的。」

「原來那柄劍真是月痕劍。」簡小樓咋舌,幸好從前見過焚燈,對神佛的存在有了一定接受力,才不至於太過失態,慌忙躬身行禮,「神尊勿怪,晚輩有眼不識泰山。」

「果然是個蠢貨。」高處的小鏡主撥弄完齒輪,稍稍低頭,視線下垂,「你了解月痕劍么?」

「書中說,鎮守輪迴鏡的寶物。」

「那你了解輪迴鏡么?」

簡小樓轉動脖子,審視周遭城牆般將她圍住的齒輪:「神尊是葉隱前輩的上司?我星域輪迴,歸您管轄?」

他輕輕點頭:「你們星域的確歸我管轄,可我從前一直也不知道,我轄下有這麼個地方。」

「不會吧。」

「怎就不會?」他收回視線,「你對你身處的世界,有著多少了解?」

簡小樓想了想,道:「晚輩生在赤霄,是個小世界。赤霄屬於星域,星域是由成千上萬個小世界共同組成的星群體系。我本以為,星域便是大世界了,直到發現星域外還存在著異世界,比如我曾居住過的地球,以及正在入侵我們的深淵。我想,真正的大世界,是由無數個類似星域這樣的星群體系構成的。具體有多少,我不清楚,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無論存在多少星群,都還屬於人類範疇,可以統稱為人界。而在人界之上,存有天外,那是神、佛、魔的居住地。總結為一點,世界的寬度晚輩不知,高度卻一目了然,一共分為兩層,人界在下,天界在上。」

見她理解的如此通透,小鏡主甚感意外,半響沒有說話。

簡小樓仰頭,盯著他的鞋底:「神尊所掌管的,乃是整個人界的輪迴。葉隱自稱輪迴之子,她是輪迴的孩子,也就是您的孩子。」

小鏡主靜了一瞬,「嗯」了一聲:「差不多吧,不過葉隱不知我存在,我對她,同樣一無所知。」

簡小樓驚訝:「不可能吧。」

小鏡主道:「若是將我的管轄範圍比成一個人的人體,星域便是人體內的一個細胞,你是否知道,你體內具體有多少細胞?」

這可真是通俗易懂。

簡小樓嘴角微微抽搐,浩瀚無垠的星域在天界眼裡,不過一個細胞,那赤霄算什麼,細胞里的線粒體么?

還有,這位神尊召喚她來,只是為了給她科普地理?

小鏡主又說話了:「所以,月痕劍作為我輪迴神殿鎮殿之寶,你認為我會拿去鎮守一個微不足道的深淵裂隙?」

簡小樓愣:「那……」

「厲劍昭的確身在那柄劍的劍境中,但那柄卻不是我的月痕劍,我特意趕在你進入劍境之前,將你喚來。」

「特意喚我來?」

「若不然,你以為我這輪迴鏡誰想來就能來?能找來且進來的,只有『古』字輩的神佛魔。」小鏡主淡淡道,話鋒再一轉,「不過,也不是我想讓誰來,誰就進的來,畢竟你也身懷輪迴……」

他沒再說下去。

簡小樓想問又不敢問,忐忑道:「那不知神尊召喚我來,有何指示?」

小鏡主糾正她:「我不是神,你無需喚我神尊。」

「是的,前輩。」簡小樓知道他不是神,真佛穿越時間線,需要藉助婆娑眼這等獨一無二的寶物,由此推測,神也只是比人境界更高一些的修者,同樣沒有操控輪迴、逆天改命的能力。

而輪迴小鏡主,是超越神的存在,是一種天地意識,不在陰陽五行之中。

小鏡主終於進入正題:「你昨日,是不是強行改變了一個人的命運?」

簡小樓心頭猛地一沉。

她其實隱約猜到了。

昨日她強行介入,改變了姬蟬的命運,璟太子竟被一股牽引力控制住,想要回到原本的命運軌跡。雖說冥冥中自有指引,但指引的如此強硬,直接操控當事人意識海,是非常少見的。

小鏡主是抓她來興師問罪的。

星域的事情,不是該葉隱管理么,竟然越級處理了?

莫非姬蟬的命運事關重大?

「我在問你。」小鏡主聲音清冽,卻不怒自威。

迫人的壓力從頭頂砸下來,面對他,簡小樓有種發自靈魂深處的畏懼,以至於雙膝發軟,差點兒跪地。

畏懼什麼?

有什麼好畏懼的。

即使他身為天道,自己不是一直都在逆天而行嗎?

簡小樓挺直脊背:「是的!」

「你是否知道,若你不插手,接下來圍繞著姬蟬的命運線,是什麼樣子的?」

「姬蟬會被璟太子侮辱,修為被廢,自盡而亡。」

「她命運線里其他人呢?」

「不知。」

在舊世界里,姬蟬會影響到姬昊,讓姬昊從一個渾貨變成一個有為青年,但那是天武劍宗當了走狗多年之後的事情。如今獸族剛剛入侵,姬無霜也尚未真的背叛,即使姬蟬死了,一直與她競爭的姬昊也未必良心發現。

拋開這些,出於各種原因,她都不得不救。

「你將手放在『序』上。」

「序?」

他指了指齒輪。

原來這些齒輪叫做「序」,簡小樓問:「前輩,放在哪裡。」

「隨意。」

簡小樓靠近一些,伸手覆在齒輪壁上,一道寒氣順著掌心遊走全身經脈,凍的她渾身哆嗦。

「閉上眼睛,凝神,回想那小丫頭的臉。」

簡小樓認真揣摩了下,他指的應是姬蟬之女。

不明所以,依然照做,她閉目凝神,回想昨日茶樓里小丫頭扒飯吃的場景,想起那粉嘟嘟的小臉,嘴角還黏著幾粒白米飯的可愛模樣。

慢慢的,她由此聯想到了彎彎。

當年離開四宿、離開彎彎之時,彎彎因為詛咒只有五歲左右的身軀,再見面時,已是個成年人了。

不曾一直守著彎彎,見證愛女長大的一點一滴,實在是一樁憾事。

她此生遺憾頗多,最大遺憾,莫過於此。

簡小樓的情緒正處於低落,驟然間,一副血淋淋的場景仿若潮水一般湧入她的意識海。

身體不由自主的劇烈顫抖,因為那些場景並不屬於她的記憶,是經由「序」強行傳送進來的。

——意識海里,一間普通的卧房,地上有一具中年男人的屍體,竟是先前茶館里與姬蟬同席的中年男子。而那小丫頭正跪在屍體邊上哭的凄慘,同樣流著淚的姬蟬半蹲在她身邊,手掌輕輕撫著她的額頭。

倏然,姬蟬掌心用力,震碎了她的天靈蓋!

「這是什麼東西?!」簡小樓驚駭的收回手,「序」與她意識海的連接中斷,場景瞬間消失。

「命數。」小鏡主目不斜視,專註的調整小齒輪的轉速,「你自芸芸眾生的輪迴網之中,捕捉到了她的命數。」

「命數?未來?」

「或許過去,或許現在,或許未來,有命皆有數。」

簡小樓聽不懂他雲里霧裡的話,後背沁滿涼意:「姬蟬不是她母親嗎?!」

從方才的片段來看,那孩子的身形與現在沒有分別,連身上的法衣都是同一件,估摸著就是最近會發生的事情。

或者,在她離開積雪城之後沒多久,就已經發生了!

那個小丫頭,說不定已經死了?

小鏡主的聲音依然清潤:「在你帶著璟太子走後,姬昊的消息網發現了他們父女倆,姬蟬為了姬無霜一直以來對她的信任,也為了和從前的自己做個了斷,一咬牙將他們父女都殺了,連神魂都沒放過,不留下丁點痕迹。同時,她將兩人的死算到了姬昊頭上,大概幾千年以後,她會虐殺死姬昊。虐殺,明白么,是否需要我詳細解釋?」

簡小樓如遭雷劈,踉蹌後退。

小鏡主冷峻一笑:「倘若你昨日不插手,姬蟬死後,姬昊順理成章成為姬無霜的繼承人,修為或可達到十九階,顯赫一世。期間,姬昊偶遇那個流浪的小丫頭,得知是自己的外甥女,便帶回了天武劍宗。姬蟬與姬昊之間的不和,源於競爭,姬蟬慘死,回憶過往種種,境界不可同日而語的姬昊頗感遺憾,便將此女視為己出,傾囊相授,最終,他教出了一位絲毫不輸給殷紅情的、縱橫星域數十萬年的驚世劍神,然而這一切……」

「是我……是因為我……」簡小樓顫抖著嘴唇,已經說不出一句囫圇的話。

「沒錯,是你插手改變了姬蟬的命數,從而改變了許多人的命數。最直觀的,就在剛才,你間接害死了一個無辜的小孩子。」

簡小樓心如刀絞,雙手抱頭,痛苦的道;「可我、可我不知道啊!我只知道姬蟬即將遭受的悲慘,我想幫她渡過這一劫,哪裡會預料往後一切?!」

小鏡主輕輕一挑細眉:「你與她熟么?你了解她么?她的命數與你何干,為何非得強行介入?」

「我印象中的姬蟬並非姦邪之輩,舊世界里,我沒聽姬昊提過小孩子的存在,當時那種情況,我很擔心璟太子一旦撞上姬蟬,小孩子會不會跟著一併遭殃,我真心是想救她們的!」簡小樓深吸一口氣,穩住自己即將垮掉的情緒,認真道,「還有,即使姬蟬是個十惡不赦之人,我知她即將被獸族太子凌辱而不採取行動,任由此事發生,身為太子僕從,難道要我上前幫忙按住她的雙手嗎?!前輩,身為一個人,我有人性,有著最基本的道德底線。莫說我預料不到,即使我早已知曉,我也會將她從璟太子手裡救下來,再親手殺了她!總之,我簡小樓絕不可能看著一個女人遭受凌辱而袖手旁觀的啊!」

小鏡主再次垂下視線,冷漠的看著簡小樓漲紅了的臉:「你若是個普通人,怎樣仗義拔劍都可以,因為你所做的一切,皆是順應天命,是符合秩序的。但你簡小樓並不普通,你活在一個重啟的新世界里,還擁有舊世界的記憶,借用你常說的一句話,你是開了外掛的存在。這種情況之下,你強行介入姬蟬的命數,就是在逆天改命,是在破壞秩序。」

儘管簡小樓正為那小女孩的死自責不已,聽到此處,她仍要強硬的問一句:「敢問前輩,逆天改命如何,破壞秩序又如何?」

小鏡主冷笑道:「有點本事就妄想逆天改命之人,古往今來,如過江之鯽,我見多了,也收拾的多了。」

簡小樓回之以冷笑:「可成功之人,也如過江之鯽吧?天道不仁,我輩必定抗爭,永遠不可能停下腳步。前輩連轄下有我星域都不知道,又豈能收拾得了所有人?」

小鏡主面色微微一變:「天道不仁?逆天改命?你們要逆的天,改的命,不過是破壞對你們不利的舊秩序,重新建立一個符合你們利益的新秩序罷了。在你們的私心之下,總會有人因此遭殃,那些弱者沒有你們的力量,無法對抗秩序,便活該成為你們逆天改命的犧牲品?」

簡小樓強硬回擊:「若真要刨根究底,晚輩必須問一問,創世的神族,為何要在人間建立這樣不公平的秩序?為何要將七情六慾、生老病死、因果輪迴作為痛苦的根源賜給人類?若無神族恩賜的這些痛苦,誰會去逆天改命?誰會罵命運不公?我們飽受折磨,竭力自救,難道還錯了不成!」

小鏡主緊抿雙唇,他被簡小樓氣著了。

但一時間,竟找不到話來反駁她。

簡小樓振振有詞,說的很是暢快,可那孩子的死,像柄鋒利的刀子不斷扎在她心臟上。

她苦笑道:「無論該不該做,我都已經做了,要殺要剮隨便吧。」

瞧見她閉上眼睛,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氣悶中的小鏡主竟又覺得有些好笑,臉色逐漸回暖:「我沒有懲罰你的意思。」

簡小樓又把眼睛睜開:「前輩不是怪我破壞了秩序?」

小鏡主道:「你不是已經很清楚了,星域不值一提,莫說一些人的命數改變,即便整個星域消失,也影響不了『序』的正常運轉。」

這下簡小樓是真不明白了:「難道前輩不是因為感知到我破壞了秩序,從而發現星域,再將我召來?」

小鏡主搖頭:「星域世界,我是從澄空古佛口中得知的,前段日子他來求我,希望我可以幫助他重啟星域的輪迴……」

簡小樓微愣:「澄空古佛?我們星域的輪迴,不是葉隱重啟的么?」

「葉隱沒有這樣的神通。」

「她有高人相助。」

「高人?你說焚燈?」小鏡主破天荒露出一個笑容,「他的真身是盞長明燈,燈主正是澄空古佛。重啟輪迴,連澄空都得來求我,你認為焚燈做得到?」

簡小樓越聽越迷糊:「前輩能否告知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不急,我召你前來,正是要與你講一講前因始末。」

小鏡主說著,自高空落地,與簡小樓面對面。

她連忙後退一步,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

小鏡主揮了下手,兩人周圍的場景一瞬改變,從單調沉悶的機械城牆中,進入到一個玉牆金瓦、霞光鋪地的宮殿內。

宮殿浮在雲端,祥雲繚繞,飛禽穿梭,宛若仙境。

錯了,原本就是仙境。

只是不見傳說中的仙娥和仙童,偌大仙宮,獨小鏡主一人,冷清的很。

簡小樓隨著他走出殿門,爬了將近千層台階,來到一座露天高台上。高台空曠,只擺著一張圓桌,兩個玉質墩子分立兩側。

小鏡主在其中一個墩子坐下,做出請的手勢。

簡小樓還在難過,假裝沒看見。

「你還是坐下吧,這個故事講起來,可能會有些長。」

簡小樓擰起眉,不知他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葯,走上前在他對面坐下:「那晚輩不客氣了。」

這時她才看到,高台之外,有一條緩緩流動的河流。

隨著小鏡主的手勢,河水掀了起來,在他們兩丈之外,形成一個五丈長、三丈寬的水幕。

他攤開手,掌心裡躺著一顆極小的齒輪。

屈指一彈,小齒輪飛入水幕中。

嘩啦啦……

一陣水聲過後,水幕上漸漸出現影像。

有些模糊,但足夠簡小樓看清場景了,正是她現在身處的高台。原本以為只是倒影,仔細一看,同樣的墩子上,小鏡主的位置還是小鏡主,衣裳髮型沒有任何變化,但她自己的位置,坐的是名藍衣僧人。

那僧人濃眉大眼,目光銳利,自有一股英氣。

和「慈眉善目」、「出塵脫俗」不沾邊,一看就很能「打」。

因為只有兩個墩子,水幕場景中還有一名身穿米色長袍的僧人,站在藍衣僧人身後,氣質溫雅,倒像是個儒修。

「那兩個佛修,坐著是善謹,站著的是他已故大徒弟的關門弟子,澄空。」

「澄空古佛?」簡小樓將驚訝的目光投向小鏡主。

「是的,是那個來求我重啟輪迴的澄空,你曾見過的焚燈,便是他的長明燈所化。」小鏡主道,「不過,渾天儀中的影像,處於中古時代中後期,澄空從人間飛升來天界不久,也就是個三品佛主,而那盞令他在天界聲名大噪、站穩腳跟的業火長明燈,尚未鑄造出來。」

「中古時代?」

「天界發展至今,共經歷了三個時代。第一個時代,是『上古』。世界初始時,只有神和魔,神生存於神之領域,界內清氣高於濁氣,魔生存在混沌領域,域內濁氣多過清氣。上古時代的清濁之氣,不是你認知里的清與濁,而是一種蘊含神秘力量的氣體。」

簡小樓點點頭。

「上古時代的神與魔,被後世稱為元始神和元始魔。他們是清濁之氣蘊育出來的,本身就是一團力量體,一念萬物生,擁有著造物的能力。可有一件東西,是他們無法創造的,那就是清濁之氣。「清濁」處於不斷流逝的過程中,不可再生,這意味著一旦『清濁』耗盡,神魔將死。於是他們潛心研究,找到了與『清濁』較為接近的補充品——陰陽五行之氣。之後,神魔中的佼佼者們齊心協力,打造萬物,建立人間,創造了輪迴體系,為天界源源不斷的提供五行之氣。」

小鏡主慢慢講訴,「但這些,只是減緩『清濁』消亡的速度,最終『清濁』還是消耗殆盡。來自人間的五行之氣,無法獨自支撐元始神魔生存所必須的力量。神魔每次施法,都是在消耗自身,卻又得不到補充,很快走向滅亡。隨著他們接連死去,上古時代終結。」

簡小樓道:「第二個時代,便是中古時代?」

小鏡主微微頷首:「中古時代的掌控人,是那些在上古時代,就從人間飛升至天界的修仙者,以及凡人自行摸索出來的『佛道』。這些修仙者來到天界時,清濁之氣一息尚存,他們有幸吸取了一些,肉身和靈魂或多或少得到了淬鍊。元始神魔隕落之後,這些修仙者統治了天界。」

簡小樓聽懂了:「新舊更迭,萬物榮枯,是天地之道,連元始神魔都逃不過。修仙者即使飛升天界,也一樣會死。經過漫長的歲月,這些曾吸取過清濁之氣的修仙者,接連步入天人五衰,代表著中古時代結束。」

小鏡主道了聲「是」:「第三個時代,就是現如今的天界,仍然被修仙者以及他們的後代所統治,但在他們體內,已經難尋清濁之氣的蹤跡,也就是比你們人間修者武力值高一些罷了。」

簡小樓問:「現在天界被奉為古神、古佛的前輩,指的就是從中古時代活下來的、身懷清濁之氣的修仙者?」

「恩,沒剩下幾個了,那些老家們基本上都進入了天人五衰,全靠體內那口清濁之氣撐著,所以全都隱居避世,除非爭奪元始神魔遺留下來的寶物,鮮少露面。」

「老傢伙們……」簡小樓別有深意的看了小鏡主一眼,「前輩,您從上古時代就存在,算是這天界最老的傢伙了吧?」

小鏡主細長的眼睛微微一眯:「輪迴是神魔創造出來的奇迹,我從前聽命於他們,但時至今日,我已是高於神魔的存在。」

「那你豈不是天下無敵了?」

「無敵?」他笑了,「無敵有何用,我無法離開輪迴鏡一步。」

「為什麼?」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職責所在。」

雖然不知他的目的,難得他有問必答,簡小樓不願錯過了解天界的機會,正想再問,眼尾不經意略過水幕,看到石桌下,竟然有條狗。

長的和阿賢差不多,體型卻大得多,頭上有隻獨角,代表著它已經成年了。

「這隻梵天吼,是善謹古佛的坐騎兼戰寵。」小鏡主解答了她的疑惑,「不久之後,在神佛魔的戰爭之中,它被神界四大宗門之一的琳琅閣閣主,以孤劫刀斬殺,屍體被釘在一個叫做深淵的小世界里。日積月累,屍身孕育出新的生命體,成為深淵之主……」

終於說到重點了,簡小樓屏住呼吸,眼睛直勾勾盯著小鏡主,期待他繼續說下去。

她有種預感,小鏡主是想告知她消滅幽冥獸的方法。

令她失望的是,小鏡主不再多言,指尖點了點水幕,示意她看下去。

簡小樓心急如焚,可她知道,自己必須隨著他的節奏走。

於是轉過頭,看向水幕里的兩個僧人:「他們是來做什麼的?」

「求我為佛域第一寺,大乘寺,打造幾件寶物。」

寶物?

簡小樓飛快的轉動腦筋,瞳孔逐漸緊縮:「婆娑眼、鎖魂釘、須彌刺?」

小鏡主默認了。

——水幕內——

善謹從無名指上取下一枚儲物戒,放在桌面上:「小鏡主需要的寶物,除了時光砂,其他三千六百一十二件,都在這裡了。」

小鏡主看了那戒指一眼,並沒有拿起來:「時光砂是最重要的,不然,用以穿梭時空的婆娑眼無法鑄造完成。」

善謹身後的澄空面露難色:「前輩,我們想盡了辦法,始終找不到時間軸的位置。」

小鏡主冷冷清清地道:「我提醒過你們,可以去抓時光獸,它會帶你們前往時間軸。」

澄空的臉色更難看了:「時空裂隙具體多久才能生出一隻時光獸,不確定。它會跑去哪個世界,不確定。進化成哪種物種,不確定。想抓它,無異於大海撈針。前輩,您真的無法從『序』中,捕捉到它的命數么?」

善謹雖不說話,銳利的目光卻鎖在小鏡主臉上,也想知道答案。

小鏡主搖搖頭:「我是神創造出來的,時間卻是天地固有的物質體,根本沒有命數。」

澄空始終不信他沒有辦法,準備繼續求他,便在此時,善謹和小鏡主的眼眸同時一厲,伸手去搶桌面上的儲物戒,卻還是慢了一步。

澄空瞠目結舌的看著那枚戒子「嗖」的飛起,隨後在台階上炸起一蓬黑霧。

黑霧凝結出人形,兩根細長的手指捏著那枚儲物戒,嘖了嘖嘴。

此人身穿一襲寬闊的黑袍,一雙眼睛是淡淡的淺金,上半張臉帶著面具,只露出薄厚適中的雙唇、弧度優美的下巴。

管中窺豹,可知是個容貌清秀的男人。

「魔族?」澄空認不出是誰,但魔氣錯不了。

善謹微微眯了眯眼睛,很顯然是認識他的。

小鏡主則露出無奈的表情:「孤劫君,你總纏著我是沒用的,我幫不了你。」

——

「孤劫?」簡小樓倏地轉頭,「深淵那柄孤劫刀,就是神界宗門以這位魔君的肉身鍛造出來的?」

小鏡主再一次默認了。

作者有話要說:半個多月每天手寫一點點,就這麼多。

關於斷更的理由,老生常談,養病,養身體。

老讀者都知道這作者的弱雞身體,抱歉和解釋的話我就不多說了,好起來咱就繼續。

PS:先前狀態太差,著急完結,把大綱砍的不像樣子,總告訴自己回頭寫成番外。養病的時候仔細想了想,我決定把這段寫正文里,反正番外正文都一樣要寫。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修真)破戒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網游競技 (修真)破戒
上一章下一章

第273章 刀與劍(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