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博士是怎樣煉成的
或許，在那些沒有機會讀書的上一代人眼中，博士是個高大上的頭銜，代表著高學歷，高智商，以及低到無下限的情商……
而事實上，博士這個批量化生產的「產品」，並沒有那麼高大上，他們只是一類人，一類把全部的身心都投注於一件事的人。
如果一個人願意全身心地去做一件事，並堅持若干年，那麼他就算智商再低，也能做好，就比如——我！
1
我的博士課題和碩士一樣，研究某種陶瓷材料，往高大上了說，就是專門為航天事業添磚加瓦的。往現實了說，就是這種東東很是燒錢，除了不計成本的航空航天事業，沒人狠得下心來燒。
某日，我和某朋友聊起我的課題，他問我：「心心，你到底在做什麼呢？」
我說：「研究陶瓷材料的修復。」
他表示不懂。
小程同學為他解釋：「就比如一個碗碎了，她研究怎麼把它恢復原樣。」
朋友頓悟了，一拍大腿：「幹嘛那麼費事兒，買個新的不就完了！」
我：「……」
話說，他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可是我老闆說課題有意義，那就是有意義，再費事兒我也要做！
2
讀博士的第一年，我深深地以為，我博士不需要畢業就可以做烈士了。
因為整整一年的時間，我白天在實驗室里做試驗，晚上在辦公室里膜拜各種高深莫測的文獻和數據。
每當我被數據折磨得要崩潰時，我就會給小程同學打電話，很認真地告訴他：「我要跳樓了，你千萬別攔著我！」
他趕緊說：「別啊！你跳樓了，我怎麼辦啊？！」
我說：「你忘了我吧，再找個比我更好的女人吧。」
他突然轉移話題：「你想吃巧克力嗎？我去給你買。」
我立刻放下手中的文獻，笑得比巧克力甜：「想吃！」
半小時后，他抱著一大盒我最愛的巧克力來我的辦公室，用哀怨的眼神望著我：「原來我對你來說，還不如一盒巧克力。」
我笑嘻嘻接過巧克力：「誰說的，能讓我堅定活下去的，是你……加上一盒巧克力！」
「算你有點良心。」他摸摸我的臉：「乖乖寫論文吧。忙完了給我打電話，我等你。」
「好！」
我一邊吃著巧克力，一邊和論文奮鬥，不知不覺已至深夜。
我猛然想起小程同學，忙打電話問他在哪裡。我以為他又會嫌棄我沒長心，嫌棄我記性不好，可他只對我說：「你終於想起我了，你再不給我打電話，我就要餓死在實驗室了。」
我拿著電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3
連續一年，我的試驗屢次失敗，課題沒有任何進展，老闆一再催促我儘快交論文，可我對著電腦一整晚，一個句子都憋不出來。
每當那個時候，小程同學總會安慰我：「我的課題比你的還折磨人呢，如果不折磨人，那就不是博士課題了。」
室友喬喬也會經常和我討論課題，用她無比紮實的基礎知識幫我尋找創新的思路。
我也每天對自己說：「堅持做一件事，一定不會比堅持愛一個人更難！」
……
後來，我總算寫出一篇文章，可老闆完全不滿意，讓我修了一遍又一遍。
那段日子，每天三點睡覺，九點起床，我被折磨得內分泌嚴重失調，我開始失眠，大把大把地掉頭髮。
我好多次都想放棄，可每每看見老闆在論文上用心的批註和修改意見，我都咬牙忍了下來。
因為我堅信，一個人對你要求嚴格，那是因為對你有所期待！
終於，我的論文在經歷無數次的修改和打磨后，被一個歐洲雜誌錄用了，編輯的評價是——研究成果很有價值。
雖然只是簡短的幾個字，卻讓我感覺所有的付出都是有意義的，比我跟小程同學表白時，聽見他說「我喜歡你很久了」更有意義。
從此，我不可自拔地愛上了我的課題，愛上了科研，愛上了每天在實驗室里期盼新結果的日子……
我想，我這一生非常幸運，我遇到了很多改變命運的人，而我最幸運的就是遇到我的導師。
那個有著最嚴謹的學術思維，最強大耐心的人，教會整天迷迷糊糊的我，如何去嚴謹地、努力地、用心地做事！
4
博二剛剛開始的某日，我一大早飛奔去實驗室，途中遇到老闆。
我們邊走邊聊，我隨口說起國內實驗設備有限，有些試驗做不了，老闆立刻跟我說：「日本大阪大學有台xx設備，剛好t大有公派出國的名額，你去那邊做實驗吧。」
「呃……」我眨眼，再眨眼，在心中大聲抗議：老闆，人家才剛領了結婚證，人家蜜月期還沒過呢！
我正在考慮該怎麼辦，只聽見老闆又問我：「你想去幾年，一年還是兩年？」
我想都沒想就答：「一年。」
「行，那就一年吧，我跟大阪大學的教授聯繫一下。」
就這樣，我一大早起來，早飯還沒吃，就被老闆心血來潮地打發去了遙遠的日本。
對於從小看著抗日劇長大的我，對日本這個國家原本是沒有什麼好印象的。
然而，到了日本，我不得不承認他們絕對有值得我尊敬的地方，那就是「認真」，他們會認真地對待所有的事，哪怕只是給陌生人指個路，他們也會認真地解釋到你完全懂了為止，如果你怎麼都不懂，那麼就直接帶你去。
在日本待了一年，我雖然沒有戒掉迷糊的毛病，可我至少學會了認真對待科研。
這是我最大的收穫。
5
在日本，我最珍貴的收穫就是認識了一群真誠的朋友。
我們住在同一所留學生公寓，在完全不隔音的公寓里笑笑鬧鬧，一起包餃子，一起玩殺人遊戲，一起談大家的課題，相互安慰。
在異國他鄉，你才會深刻體會到民族的意義，才會明白中國人是多麼有人情味兒。
但是，貌似我的新任老公不這麼理解，他有點擔心我與人日久生情，留在日本不回去。
所以他特意聯繫了個交流合作的項目，藉機來日本審查我。
他來得那天，我激動的一晚上沒睡好，一大早就去機場接他，結果我在機場等到中午，飛機已經落地兩個小時，我還不見他出來，我急得到處問，生怕他被安檢扣留。
在焦慮的等待中，他終於出現了。
「你怎麼才出來？我都要急死了！」我扯著他的衣袖問，仍是心有餘悸。
他嘆氣：「別提了，我給你帶了滿滿一行李箱肉製品，全被海關的檢疫扣下了。我跟他們交涉了兩個小時，總算為你留下了這個……」
他打開背包，我看到裡面放著一包麻辣火鍋的底料。
我感動地摟著他的手臂，靠在他肩上：「只要你沒被扣下，我就知足了！」
「早說啊，我就不用浪費那麼多時間了！」
我趕緊說：「你，再加上一碗麻辣火鍋，就完美了！」
那天晚上，我們叫來了所有朋友，大家一起分享了中國的傳統美食——麻辣火鍋！
6
我的第三個收穫，是我在圖書館查到了很多寶貴的數據，根據那些數據，我想到了一種新的方法，可能會讓我的課題有所突破。
從此之後，我開始廢寢忘地查閱資料，做驗證試驗，寫論文，當我無意中翻起日曆，我才發現，一年的時間已經匆匆而過，到了我該離開的時候了。
那一年的楓葉紅的很早，我一個人登上嵐山，看著漫山遍野的紅葉，想起剛來的時候。
彼時，我一個人拖著兩個行李箱，轉了三次電車，走了幾公里的路，才到了大阪大學的學生公寓。公寓里，沒有網路，沒有電話，我坐在生硬的床上，看著陌生的風景。
那時候我真想馬上就回國，一天對我來說都是漫長的。
如今，我真希望一天能再漫長點，讓我再多些時間把未完成的試驗完成。
7
差點忘了，我在日本還有一個重要收穫，那就是完成了一部我很喜歡的小說——《與狼共枕》。
那段時間，我的實驗任務特別繁重，經常連續三十幾個小時不眠不休地守著實驗設備，每隔一小時觀察實驗結果。
因為這人性化的實驗設備，數不清多少個徹夜不眠的夜晚，我獨自一人在寂靜無聲的實驗室里，一邊做試驗，一邊寫《與狼共枕》。
《與狼共枕》算是我寫得最用心的小說，因為沒有人抗議與打擾，我可以心無雜念去愛我的男主和女主，可以沉浸在那個生殺予奪的世界里，感受他們的愛恨情仇。
8
人生，有相聚，就有分離；有離去，就有回歸。
留學基金委打電話通知我，返程的機票已經為我定好，我不得不帶著滿懷的留戀離開。
離開日本之前，我做了很多的飯菜，請朋友們吃了最後一頓散夥飯。
能來的人都來了，有可愛的馮哥馮嫂，有那個「你回來就好！」的馬桑，有知性的師姐，有可愛的小師妹，還有她們隔壁的軍醫哥哥……
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唱歌，告別的擁抱……
後來，在無數次的夢裡，我又回到大阪的公寓，又和他們一起包餃子，吃火鍋……
10
從日本回來后，我的研究有了很大的進展，第n篇文章也被成功接收，我本來還想再多做點結果，多發表幾篇文章，可是小程同學的論文完成了，他申請了畢業答辯。
老闆主動找我，對我說：「你也準備一下畢業論文，畢業吧。」
「可是我的課題還沒做完。」我說。
「這個課題是永遠做不完的。」
是的，課題是無限延伸的，但博士終有期限，我早晚還是要離開。
「謝謝老師。」
我深深鞠躬，準備離開辦公室時，老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我幫你報的t省優秀畢業生批下來了，證書和獎品在學工辦，記得取回來……寧心，你沒讓我失望。」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所有的辛苦，在這一刻都變成了沉甸甸的滿足。
「寧心，你沒讓我失望。」
這句話，我至今想起，心頭還是沉甸甸的滿足。
所以，每當我看見網路上評論「博導如何剝削學生」的時候，我總忍不住搖頭，為什麼大家總會看到「嚴苛剝削」，而忽略了在那個剝削的過程中，我們是學會了隱忍與堅持，這比一切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