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有苦難言
周寒軒身為周家長子,舉止謙和,成熟穩重,談吐頗有長子風範,可只對同僚或朋友如此,他最是厭惡后宅之事,且表現得極不耐煩,周家因著有他,下邊庶妹極為安分,皆不敢生事,生怕得罪了他。
周寒軒跟著周老太爺長大,處事極為古板,對弟弟妹妹會打板子,且不會手下留情。
沈月淺記得不錯的話,他的親事定在明年,是禮部尚書的長女,兩府算得上門當戶對,可孫尚書甚寵家中小妾,那名小妾的兩個女兒更是會來事的主,即便如此,硬被周寒軒打了兩耳刮子,安分下來。
見著人近了,宋安雯在劉氏懷裡害怕地縮了縮脖子,余氏是清楚自家兒子性子的,最討厭后宅不守規矩之人,嘴角動了動,吩咐身邊丫鬟回屋給宋安雯拿藥膏。
人多,余氏當然要顧忌周寒軒的臉面,小聲問周寒暄,「那邊是文昌侯家的小姐和宋夫人,你該認識吧?」
她眼中,宋安雯臉上的巴掌印不是周寒軒動的手便是他差人做下的。
周寒軒側目,抬了抬促狹的雙眸,對劉氏頷首算作招呼了,卻是未回答余氏的話。
宋安雯哭聲愈發大了。
宋子御站在中間,蹙了蹙眉,抬眉掃了眼旁邊似笑非笑的男子,沉著氣,不發一言。
他雖才十三歲,劉氏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將親事定下來,老侯爺身子骨不行了,若他說親的時候老侯爺去了,親事被耽擱上一年,京中適齡的小姐好的都說了親,故而,今早劉氏才會帶著她和雯姐兒來這邊。
而雯姐兒挨的一巴掌,他也只能看著不敢說一個字,吩咐掌嘴的人是眼前極得先皇器重的少年,他如何能出頭?有太后撐腰,皇上對文府都禮遇三分,何況是日漸沒落的文昌侯府?
許是宋安雯哭聲太過突兀,他身邊的人抬起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挑了挑耳朵,不耐煩道,「聒噪。」
文博武聲音低沉渾厚,語聲一落,所有人將目光移了過去,沈月淺視線一直在他身上,隨著他閑庭信步地走向劉氏,她眸子閃過不可置信,文博武喜靜,依著性子早就避開了,此時走向劉氏是為何?
文博武漫不經心地理著金絲竹葉的袖子口,神情慵懶,抬眸瞥了眼宋安雯即錯轉了目光,「她就是宋老侯爺的嫡孫女?」
宋老侯爺,宋安雯的祖父,兩朝元老,在朝堂上頗受敬重。
劉氏眨了眨眼,目光上下端詳眼前的少年,猜測他的身份。
文博武半抬著頭,目光轉為不耐,「能讓宋小姐別哭了嗎?老侯爺說一不二乾脆利落,宋小姐怎沒學到半分?到別人府中哭得肝腸寸斷,幸得年紀小,年紀若大了旁人聽著還以為周府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了,過府做客壞了主人名聲,傳出去不是叫人貽笑大方?」
他聲音不高不低,院子里的人都能聽見,不由得交頭接耳起來。
劉氏審視的目光瞬間蒙上了冰霜,怨憤地望著比她高出一頭的少年,冷眼道「你是誰?」
文博武不動聲色地掃了眼身後的文貴,待文貴搬著椅子來,他站在椅子邊,朝幾步遠的余氏行了禮,隨後慢條斯理地坐下,這才道,「我和夫人您一樣,皆是不請自來的,文府長子文博武。」
周寒軒趁此罅隙湊到余氏耳朵邊,小聲將路上遇著文博武一事說了。
余氏聽後面上一喜,文家赫赫有名,能和文家走動對周寒軒以後有幫助。當今聖上重文輕武,然對文家卻是破格的提拔,太后與文家太夫人年輕時親如姐妹,卧病在床后也常讓文太夫人入宮,文家在宮中地位不必皇後娘家低。
而文博武更不用說,小小年紀在戰場建樹頗豐,他的親事宮裡邊兩位也盯得緊著,文家沒有動靜只怕就等著宮裡那兩位的消息,皇上膝下公主多,文家必是要和皇家聯姻的。
余氏以眼神詢問宋安雯一事,周寒軒挑眉的看向文博武,余氏舒了口氣,神色緩和不少。
宋安雯小小年紀是個得理不饒人的,周寒軒與孫家小姐還未成親,若傳出打人的名聲終究不太好,不是周寒軒動的手,余氏心放下了一大半。
「宋夫人不問問愛女被打之事?」文博武抬手,文貴立馬奉上茶盞,文博武接過,揭起茶蓋,輕輕地抿了一小口,道「京中的茶卻是要比邊關的清香多了,文貴,宋夫人不關心愛女被打之事,你便與她說說,別鬧出什麼誤會才好。」
「是。」文貴俯了俯身子,朝劉氏躬身施禮,態度不卑不亢,「我家主子與周大少爺給周太夫人請安后,路上遇著其他府的少爺,宋少爺提議來院子給各位夫人請安,主子推辭不過……」文貴頓了頓,餘光瞥了眼目不轉睛盯著文博武的宋安雯,心中鄙視,面上卻是不顯,繼續道,「誰知半路飛奔來一抹艷麗的身影,看穿著以為是誰家的婢女,我家主子潔身自好哪能被人辱了名聲,小的就擋上去,誰知,宋小姐估計年紀小不明白些事,罵了兩句難聽的話讓小的讓開,我家主子以為宋小姐和外邊的人一樣,當下責怪周大少爺什麼人都往府裡帶,宋小姐氣不過,罵我家主子,小的看不過去了這才失手……文昌侯府想來注重禮數,想必宋夫人不會怪小的錯手傷了宋小姐吧?」
劉氏的臉青白相接,一個奴才將堂堂侯府小姐比作婢女就算了,還被比作外邊的人,「外邊的人」指什麼在場的姐兒不懂,夫人們可不是傻的,他哪是打宋安雯,是將整個文昌侯府的臉都打了。
劉氏的手還停在宋安雯後背上,聞言,抽回手,強顏歡笑道,「論起來,你還要叫雯姐兒一聲妹妹,她不過八歲的孩子,懂得少也是正常。」臉上的笑在旁邊夫人們交頭接耳中掛不住了,拉著雯姐兒的手就想回了。
「宋夫人說得不對,文家雖是武將出身,也是重規矩的,府里小姐別說八歲,三歲就開始學規矩,四歲就明白如何待人處事,投懷送抱……是萬萬做不出來的。」文貴立在邊上,不重不輕又補充了句。
劉氏一噎,剛才讓文博武稱雯姐兒妹妹已是想拉近兩人關係,不想對方完全沒聽進去,神色僵在了臉上。
看時機差不多了,余氏上前圓場,「大少爺能來,真是蓬蓽生輝,不知太夫人身子可好?」
她口中太夫人自是文家那位祖宗了,文博武隨手將茶盞遞出去,視線不著痕迹地掃了圈,最後,落在院子里的一盆花上,「祖母身子還算硬朗,今日前來可是給大夫人添麻煩了?」
文貴聽著這句,頓時有種吾家少爺開竅的感覺,文博武對誰都木訥著一張臉,出門在外極少開尊口,除了進宮對太后皇后話多兩句,哪怕是厲家太夫人,都懶得開口,斜眼瞄了眼邊上素色裝扮的女孩,心中感慨頗多。
愛屋及烏,大少爺話還要多些才好!
余氏嘴角笑意加深,「來者是客,哪會是麻煩?」又走到劉氏身邊,拉起她的手,語聲和煦,「丫鬟已經拿葯去了,你先坐坐……」
劉氏如何坐得住,勉強地扯了扯嘴角,「府中還有事,得回了,今日多有叨擾,改日我下帖子在院里擺席你可要來。」
余氏滿心歡喜地應下,將劉氏送到拱門,遇著丫鬟拿著葯來,順手將紅色瓷瓶遞給劉氏,「馬車上先給雯姐兒塗抹上,消消腫,很快就好了。」
劉氏心不在焉地謝了兩句,拉著一直未回過神的宋安雯,以及默不作聲的宋子御出了周府大門。
文博武話少,文博文卻是個心思活絡的,三言兩語將話題接了過去,說難得遇著讀書人,便以院子里的景物作詩,贏的人家可以在跟著文家去秋獵場。
每年皇上秋獵,都會有文武百官隨行,家眷也是能參加的,可等級嚴格,秋獵是武人的天下,文人都坐得較遠,若能跟著文家,座位前了不說,皇上興起,賞賜點東西,又或是賜婚的話……
故而文博文提出彩頭,院子里的少年皆來了興緻。周寒軒在翰林院當值,已有了官場作風,心思八面玲瓏,吩咐人往院子里擺了一張漆木長桌,少年們做成兩排,旁邊,則是躍躍欲試的各府小姐。
不知為何,沈月淺總覺得文博武目光若有似無的落在她身上定睛一瞧,又什麼都沒有,她想是她多心了……
最後贏得彩頭的是丁家,丁夫人面上掛著得體的笑,可攪成一團的手帕還是暴露了她心裡的激動。
沈月淺回到沈府的時候夜幕已低垂,走廊掌了燈,玲霜站在弄堂口翹首以盼,見著她,難掩興奮地跑了過來,暈黃的光下,襯得她一張臉溫柔而朦朧。
上輩子護不住的人,這輩子她傾其所有也要保住她們。
目光漸漸一暖,「夫人可用膳了?」
「沒,說要等小姐一起,傍晚大夫人叫夫人過去說有事相商,夫人沒理會…」玲霜說到這,左右張望了眼,確認無人後才小聲道,「大小姐回來了,哭著進的門……」
沈月淺往塵杏院的方向投去一瞥,意味不明地嘀咕了兩句,玲霜訝然地睜大眼。
沈月淺好笑,「走吧,回雲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