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涇渭不分,顛倒黑白(二)
「大人,要進去嗎?」旁邊的賈大力適時提醒道,要知道,他家大人已經在門口駐留了足足有一刻鐘,就那麼獃獃地望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還有那個『天氣不涼,動作不要停』的小丫頭正苦悶著一張臉低頭瞅著步悠然。
可沒辦法,誰讓步悠然偏要『任性』呢?
步悠然躺在木搖椅上正午睡,旁邊兩個丫鬟輪流交替著閃著蒲扇,旁邊還擺放著一個小型冰鑒,誰都知道把冰鑒拿到太陽底下來,不是純粹的奢侈浪費嗎?
烈日炎炎,午後的知了還在樹上不停地叫著。
……
劉萬娘沒聽完,嘆了口氣,轉身先行上了馬車離開。
「交情?」趙彥華被問得一愣,接著又是一頓臭罵,「誰敢和那種人攪和在一起?」
劉萬娘看了一眼趙彥華,心中有許多疑問,可不知又問誰,於是試探道,「郡主,您可知大人和我家步丫頭有交情嗎?」
趙彥華和劉萬娘被侍衛趕了出去,直到府門口,趙彥華依舊氣焰難消。
楚瑾瑜現出一絲不耐,「帶下去!」
趙彥華一看要被趕出,可自己今日來得目的還未達到,連忙又說道,「我爹的事情還沒說清,你到底要把我爹怎樣?」
楚瑾瑜臉色微變,目光頓時變得犀利,「你們先退下。」
「大人。」侍衛得令,走近,附耳小聲在楚瑾瑜耳畔說了什麼。
楚瑾瑜揚起手臂,守在門口等候了一會兒的侍衛走了進來,「何事?」
劉萬娘連忙頷首,「大人,今日之事是民婦魯莽,還請大人恕罪。」
劉萬娘多麼聰明市儈之人啊,見識的人多了去,他們心底的一點點小心思,一個小眼神都可以揣摩透,更何況這番話語更是說給有心人聽的。
這話說來稀鬆平常,可在有心人的耳朵里卻感到了一絲絲的曖昧。
楚瑾瑜凜視向一站一趴的二人,突然笑道,「她若知道你們二人都為她質問本官,相信夢裡都會偷著樂。」
思索間,趙彥華怒了,「你怎麼還無緣無故地抓步姑娘?你把她押在哪裡?」
可……步悠然似乎和楚瑾瑜……有些認識的吧?
「啊?」劉萬娘一時沒聽懂,竟是詫異地出聲抬頭,這一看不要緊,看到楚瑾瑜那張臉后頓時認了出來,心中豁然,原來這攝政王便是曾經宋家三公子楚瑾瑜!
楚瑾瑜眯眼,「這樣大的人情,你打算讓她用多久來還?」
「……是。」劉萬娘咬牙。
「就是出讓整個也可以?」
劉萬娘自始至終低垂著腦袋,不敢抬頭,「大人,民婦有多少就都給大人。」
劉萬娘心底嘆了口氣,丫頭,不是媽媽我救不了你,而是……看你自個兒造化吧。
唉!
憑藉多年經驗,劉萬娘是聽出這話語有些奚落的意思,可據採菊探來的消息,步悠然就是被攝政王派來的人給帶走了,莫非是覺得她給的銀子不會太多?那是肯定的,畢竟攝政王現在手握景國三分之二的經濟大權,她一個小小的如何讓他能滿足呢?
話落,屋內啞然,愣了一會兒,楚瑾瑜忽地低沉笑道,「你打算出多少銀子?」
「步悠然。」劉萬娘怯生道。
「誰?」
許是那些駭人的聽聞,讓劉萬娘來之前就對楚瑾瑜感到了忌憚,她一聽攝政王在問她話,嚇得連忙跪在地上,「回大人,民婦是想要贖一個人。」
楚瑾瑜狹長的鳳眸輕轉,看向趙彥華身後的劉萬娘,「你有何事?」聲音不大不小,音量不高不低,卻著實叫劉萬娘身體打了個激靈。
一想到自己要和一個和男人睡在一起的人成婚,心底就禁不住地反感。
趙彥華聞言停下,仔細打量向楚瑾瑜,才發覺自從他當上了攝政王以後還是第一次這般近距離地看他,他的額頭很飽滿,眉眼好看之極,嘴角不笑而上翹,皮膚白皙得令人看不到一個毛孔,這般看來,他當真是比宋亦凡要好看,可是他卻為何要當男寵?
楚瑾瑜清幽地笑著,但笑意卻不達眼底,「郡主這是來興師問罪嗎?」
劉萬娘頷首,想要向後躲。
「楚瑾瑜,有你這麼乾的嗎?我爹通敵?可笑之極!論朝廷上下,沒有一個人比我爹更忠心耿耿……」一進門,屋內的下人及身後跟著的劉萬娘就被眼前的趙彥華對攝政王一頓指鼻罵語怔住了。
二人跟著侍衛走過三個走廊,院套院地過了三道門檻兒,直到一門前,看到守在門口的侍衛已經等候,簡單通傳,二人便進去。
侍衛雖一臉懷疑,但郡主都這般說了,他一個小小侍衛當然也不好再說別的,只好應道,「隨我進來。」
劉萬娘亦是精明,此時故意向趙彥華挪去,從後面扯著她寬袖,眼神哀求,話說一把歲數了還在央求一個小姑娘,甚至還作出嬌羞、諂媚之樣,令原本涉世不深的趙彥華耐受不住,心底不落忍,結巴地對侍衛回道,「對、對,我們是一起的。」
侍衛為難,「這,」將目光投向現在這裡最大的權勢趙彥華。
劉萬娘咋舌,「你說說,這你就不懂人情世故了,你家大人說見郡主,而我和郡主又是一起,要進當然也要一起。」
那侍衛扭頭,「可我家大人沒說要見你。」
劉萬娘一聽,知是她誤會了,連忙又插嘴解釋,「郡主誤會,其實我今日過來是找大人,正好在門口看到了您……」
趙彥華點頭,又看向劉萬娘,「媽媽要是有事就等改日。」
「郡主,大人已經在書房等您。」一侍衛從門口迎了出來,走至趙彥華身邊說道。
劉萬娘受寵若驚,不由稀鬆了口氣,「正是。」
趙彥華眯眼細看,「你是……的老鴇?」
劉萬娘連忙拱手,「郡主您忘記了,當時我家步丫頭還邀請您到我們去參加t台秀。」
趙彥華側頭打量劉萬娘,「你是?」
馬車到了攝政王府門口,劉萬娘掀起車簾,看到門口把守森嚴,猶豫了下,跳下馬車,上門之際,整理衣裙,剛提腳,卻看到另外一輛馬車從另一方向行駛而來,直到與她相距三尺之處停下,從馬車上下來一婀娜女子,頭上別著鏤金牡丹花紋金釵,赭紅色長裙曳地,身後還跟著兩個穿著同樣華麗的丫鬟,劉萬娘駐足,心底隱隱有個聲音感覺那是貴人,待女子走至身前,一細看,面露驚訝,「彥華郡主?」
劉萬娘上馬車之前,對著送行的韓晴和東漓二人說了一句,「但願她還有一息尚存。」
倘若步悠然落在了他的手上,豈不是被剝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誰人都知,攝政王殘暴無情,殺人不眨眼。
翌日,老鴇劉萬娘得到採菊探來的消息后,先是一驚,隨後坐在屋內思索了半日,先後東漓和韓晴輪番找她,望她念及步悠然這一年來對的付出,施手搭救。
……
那丫鬟一直跪在地上,舉著一個已經盛滿了荔枝核的盤子到天黑……
步悠然剛要提腳,看到還在地上舉著水果盤的丫鬟,不由走上前,看著這一顆顆誘人的荔枝,飽滿而泛著水漬,她剝開放入嘴中,「很好吃啊,哪裡變味了?」又剝了一個,「這麼好吃,怎麼會說放久了?奇葩!嘴也太刁了吧!」步悠然一股腦兒都給吃了,然後再踏步離開。
步悠然依舊可以隱隱感覺到下巴處他觸摸過後的涼意,她就不明白了,一個人怎麼可以這麼冰冷?就像是他的心一樣,她忍不住嘆了口氣,看來這一次的在攝政王府度夏時間要拉長了。
楚瑾瑜眉峰微挑,嘴角略彎,「容本官思索之後再告訴你。」話落,轉身離去。
步悠然近距離地看著那張放大的俊美臉頰,雖說沒有呼吸停滯,但的確,「那大人什麼時候再有興趣?」
楚瑾瑜走至步悠然身前,冰涼的手指輕托起步悠然的下巴,狹長的雙眸帶著一絲戲謔,「可惜,本官給你機會時是你自己不把握,現在本官沒有興趣了。」
步悠然沉默,仔細想來他這一番話竟是含著另一層意思。
「沒錯。」楚瑾瑜點了點頭,這時下人拿著沾了水的帕子遞到楚瑾瑜身前,他接過,優雅地擦拭了下手心再手指,「這麼昂貴的荔枝卻因為放得久,所以味道變了,實是棄之可惜,又食之無味。」
依步悠然所知,荔枝並不是尋常人家能買到的,而景國亦不適合栽種,可見應當是,「進貢的?」
楚瑾瑜嘴角揚起,「那你可知這荔枝值多少銀子?」
步悠然眉頭蹙緊,「酸的吧。」
楚瑾瑜雙手相合,手指交叉,指尖處泛出悠然的紅色,「你可知這放久了的荔枝是什麼味道?」
丫鬟驚嚇得『噗通』一聲跪伏在地,「大人,奴、奴婢並不知,奴婢不知。」
須臾,楚瑾瑜嘴角笑意漸漸收斂,「這荔枝放得有些久了。」
步悠然看不懂。
楚瑾瑜修長的手指拿起一個荔枝,輕輕地剝開,再放入嘴中慢慢地品嘗,神情自始至終好似對於步悠然的話語無心卻關切。
那一剎,步悠然竟是隱隱感到了嘲諷,她的心臟驟然一縮,泛起一股酸液,她吞咽了口口水,壓抑住自己的不適,「大人,民女知道要問您什麼問題了。」
楚瑾瑜挑眉睥睨向步悠然。
她瞅了一眼不遠處擺放的冰鑒,甚至還有丫鬟已經端著解暑品走了進來,直至楚瑾瑜的面前,「大人。」
步悠然莫名地脊背發涼,也或許,這才是他的真面目,曾經的他只是在她到來以後改變了原本軌跡造成的假象。
楚瑾瑜感受到步悠然投來的目光,亦是揚起下巴,與她對視,讓她看得真切,嘴角的那抹若隱若無的笑意令人更是心底泛冷。
步悠然眉頭微攏,不由心底暗自納悶,怎麼曾經那麼淡然的一個人卻變成了眼前的魔鬼?
「既是喜歡,以後若還有機會,定會邀你一起來觀賞。」他說得稀鬆平常,就好似真的只是在看京城中的戲檯子上面的戲曲一般。
步悠然悶聲輕應,「那是。」精彩刺激,一下子還多了十幾條人命。
楚瑾瑜神態輕鬆,「今日這一場戲比你昨日在院中看的戲曲要好看多了吧?」
直到廳內所有人都退去,屏風被丫鬟們抬走,步悠然看到面前與她僅僅相隔不到一尺之距的楚瑾瑜,心情複雜。
戚氏一看眼前再無人替她說話,淚珠還掛在臉頰上,雙眼頓時變得空洞而失了光彩。
「那就……殺吧……」步悠然也無計可施了,只怕眼前說什麼,都能被楚瑾瑜再次打回來,還不如剛剛就順從了他的意思『株連九族』,也不至於再多了眼前一條人命啊!只怕她再繼續說下去,接下來那劉婆也要命歸西天。
這次,步悠然學乖了,在楚瑾瑜詢問之前,先行嘆了口氣,這楚瑾瑜的心怎地就變這麼壞了?眼前明擺著就是為戚氏布的陷阱,等她帶著賬本來落網,然後為了掩飾自己殺人滅口的目的,還要找來一個劉婆來故意安臟,當真是太奸詐卑鄙。
楚瑾瑜忽地再次揚起嘴角。
眾人看著心揪了起來。
「大人,冤枉,劉婆原本與我家就並不交好,她明擺著就是來落井下石,大人若不信,就派人去調查,民婦逢年過節都向家父送回銀子,並無她所說的那番絕情無義……」戚氏依舊不死心,趴地求饒。
楚瑾瑜微微揚起手臂,打斷了戚氏的話語,「不管怎樣,你已壞三綱,罪不可恕。」
戚氏一聽,急得怒紅了眼,「你怎胡言亂語?」看到楚瑾瑜不停地點頭,怕他信以為真,又連忙解釋,「大人,她血口噴人,民婦並不是這樣人,我……」
「回大人,戚氏甚小就不乖,在外與不正經的孩子玩耍,她爹原本有兩個孩子,但因那小兒子身體不好,打從生下來就是殘疾,後來因為家中無錢醫治便早早夭折,她爹對她寄予厚望,可沒想她從小就不聽話,氣壞了她爹身體,她娘也離家出走,至今未歸,現戚氏父親在家中無人照料,孤苦一人,實是可憐。」劉婆一口氣說道,這番話似在心中已經默念了許多遍。
楚瑾瑜揚眉,聲音不疾不徐地問道,「那你說說她對她父親如何?」
劉婆自始至終垂首,進了廳便跪地,「大、大人,民婦乃戚氏家鄉劉家村兒老鄉,民婦是看著戚氏長大的。」
戚氏扭頭,面色一怔,「劉婆?」
就在屋內之人都以為事情有了反轉之時,這時候又從門外走來一名侍衛押著一個看似已經四十上下的婦人。
趴在地上的戚氏聽到步悠然的這一番話語后,知道其是站在她一邊說話,不由眼含感激地瞅向屏風,眼淚在眼眶禁不住打轉。
賈大力一扭頭,看到他家大人嘴角那隱忍的笑意,又再次犯了嘀咕,若真將步悠然送去尼姑庵,只怕他家大人未必肯同意啊……
賈大力瞪了一眼屏風方向,心中暗想這女人真是難以用常理來理解,古來朝臣犯了錯,且是貪污之罪,定是砍頭,再株連九族,永絕後患,哪裡去顧及什麼小兒?還被那姓步的說成了佛家語?她當她是法僧?不對,尼姑?這個女人真是可笑至及,那麼喜歡說佛語,便早點去尼姑庵!
原本還是緊張的現場,現在因為步悠然的這番話好似改變了基調。
「善哉?」楚瑾瑜低聲重複,嘴角似隱忍笑意。
「大人,民女以為,向來只聽說養不教,父之過,還從未有過父之過,子代受,況且,還是一個尚在襁褓之中的嬰兒,不禁讓人哀乎,善哉善哉。」
屋內的人目光刷刷地投向屏風方向。
歩悠然心底罵個千遍萬遍?甚至在心理已經將他罵得千瘡百孔。
他都已經有了定論,就是要殺死人家一家子,不留活口!當真是慘絕人寰。可是,憑什麼一句「你怎麼看」就要將這個燙手的山芋甩給她?她一個小小沒有階級的小老百姓,拿什麼來頂住殺人全家的大帽子?
她能如何看?
她怎麼看?
然而,就在步悠然還在怔然中,屏風前的楚瑾瑜突然姦邪一笑,幽幽地側頭問道,「你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