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涇渭不分,顛倒黑白(三)
楚瑾瑜斂眸,淡然說道,「進去。」
二人走至步悠然的身前,身邊的小丫鬟臉上表情不知道是驚喜還是驚嚇,手上的動作頓時停住,剛要俯身作揖,便被腳快的賈大力及時阻攔住。
小丫鬟抬頭,看到賈大力放於嘴邊比劃的粗黑手指,識趣地噤聲。
步悠然仰面朝天地睡在躺椅上,帶著細微的酣睡之聲,亦或許是沒有了搖蒲扇的動作,讓她額頭上隱隱泛出了汗珠,她翻了個身,敏銳的嗅覺讓她察覺出一絲絲不同,她睜開惺忪睡眸,用手背揉著眼瞼仰頭看向那正居高臨下的楚瑾瑜,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站的位置正好為步悠然遮擋住陽光,你讓她籠罩在楚瑾瑜頎長的身影內。
楚瑾瑜原本探究的目光在看到步悠然轉醒的一剎那漸漸收斂,嘴角揚起,「本官還以為你這兩日定寢食難安,夜不能寐。」
步悠然聽出他的譏諷,不由笑著回道,「看來民女讓大人失望了。」
楚瑾瑜挑眉,一個下人搬來了凳子,原是想放在陰涼的地方,卻注意到楚瑾瑜眼神的示意挪至步悠然的身側,他旋身落座,原本搖蒲扇的小丫頭不得不走至二人中間繼續扇著,「今兒個上午,的老鴇來贖你。」
「贖?」步悠然未起身,扭頭看他嘴角的譏誚笑意,一深究,猜測到劉萬娘准以為她是被關押在哪個大牢,可步悠然又不明白了,為何楚瑾瑜要告訴她這些?為何還會這般淡然地與她討論?就好像她根本不是他們之間話題的當事人一般,他們……有這麼熟了嗎?
步悠然扯唇一笑,「那大人之意呢?」
楚瑾瑜與她對視,眸色深如一潭古井,讓人看不透,「本官想聽聽你的想法。」
步悠然突然做正了身體,仰頭看天,似在尋找什麼,口中嘀咕道,「沒有啊……」
身邊一丫鬟多嘴,「姑娘在找什麼?奴婢幫您。」
步悠然扭頭,「今早兒太陽打哪邊出來的?」
丫鬟噗嗤一笑,「姑娘說笑,太陽當然是從東邊!」
步悠然念念有詞,「是啊,你也說是東邊,看來,的確沒有從西邊出來……」又頗有深意地瞧了一眼楚瑾瑜,他或許已經從步悠然起身仰頭看天一剎那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嘴角始終上揚,並未揭穿與制止。
步悠然嘆了口氣,若是沒有認識過他,或許他的這番話還可以起到效果,但是經過這兩世,她對他雖然沒有百分之百的了解,但百分之五起碼是有的,尤其是這一世他的奸、他的詭,步悠然眸光一縮,「大人還是不要開民女玩笑了,其實您問民女這番話之前早在心裡有了打算,又何必非要繞上七八道彎呢?」
楚瑾瑜修長的食指反覆撫摩著拇指上的玉扳指,那是渾身通透一看就是上等翠玉,「本官明日派人送你入宮陪彥華郡主。」
步悠然握著搖椅把手的手指驟然一緊,「是要民女看緊嗎?」
楚瑾瑜目光緊鎖在她的面頰上,許久,沒有應聲。
步悠然微咳,一側的小丫鬟遞上了一碗梨湯,她就著喝了兩口。
「身子不適?」他聲音略顯低沉,目光卻轉向了步悠然身邊的丫鬟。
那丫鬟一見,連忙頷首,「姑娘這兩日夜用冰鑒,還喝冰鎮水和冰鮮水果,恐是有點受了寒。」
「還未請御醫?」楚瑾瑜音量更是低了幾分,嚇得那丫鬟知道自己疏忽,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奴婢知錯!」
步悠然在一側看得怔然,她不就是咳嗽了一聲,怎地就牽連了這麼多?而且剛剛不是在討論他的未婚妻彥華?怎地就扯她這裡來了?
步悠然看了一眼地上瑟瑟發抖的小丫頭,想來她也夠倒霉,一直被步悠然蹂躪,現在又被楚瑾瑜精神折磨,唉,她的心裡著實有點不忍,又抬頭看向楚瑾瑜,他正對著他身邊的侍衛正小聲吩咐著什麼,那侍衛得令向外走。
步悠然直到瞧著那侍衛走出了院門口才收回目光,不期然正與楚瑾瑜看起來閑適的眸光相對,不知何時他的手上多了一盞茶,看來,他要在這裡待些時候……
步悠然看了一眼地上還在趴著的丫鬟,又偷覷向正慵懶品茗的楚瑾瑜,「大人,身體是民女自己的,況且只是一點小毛病,無關下人的事,還是……」
不等步悠然說完,楚瑾瑜挑眉,「這僅是小懲戒便承受不住,以後如何能成大用?再罰跪一個時辰。」
他說得稀鬆平常,可當事人一聽后已經嚇得面色慘白,現在的炎熱天氣簡直堪比現代的四大火爐城市,稍微一動就渾身出汗,更何況她還要在這烈日之下跪將近兩個時辰?
步悠然想到戚氏的事情,怕會讓事情進一步惡化,於是識趣地閉了嘴,只是偷偷瞟眼看向跪在地上已經汗如雨下的小丫鬟,滿懷愧疚。
至此,二人不再言語,直到那御醫提著藥箱彎腰疾步而來。
御醫為步悠然把了脈,雖然一再地深呼吸,可還是難掩他的急喘,原本只是平常的小毛病,他卻足足號了半刻才鬆開了手。
「姜御醫,如何?」楚瑾瑜自始至終坐在一旁,無聲地看著。
姜御醫抬起醫袍袖子,擦拭了已經流到眼瞼的汗水,連忙拱手回道,「稟大人,姑娘脈虛無力,恐是寒涼之症。想是姑娘平日吃寒涼東西較多導致。還有一句,」姜御醫似有為難,看到楚瑾瑜的眼神,又繼續問道,「姑娘,不知這個月的月事可有按時?」
步悠然頓時臉頰一熱,況且又是被一個男大夫問,而在屋內的人除了大夫以外,便是楚瑾瑜,也是一名男性,叫她如何好意思回答?
相比較步悠然的尷尬,楚瑾瑜卻顯得淡然,他眉頭蹙緊,向御醫問道,「會有大礙嗎?」
「稟大人,眼前倒無大礙,喝個幾服藥,再自己多加註意便會好轉。」姜御醫又瞅向步悠然,「姑娘,看你難以啟口,怕是老夫猜對了,你身體寒涼,月事推遲,若現在還不注意,往後生子便成問題。」
步悠然目光睇向楚瑾瑜,看他一臉凝重。
楚瑾瑜揚聲叫來一個侍衛,跟著御醫去抓藥,接著又吩咐兩名丫鬟,其中一個便是剛剛在地上趴著的那個,去讓廚房做來一碗姜紅糖水端來。
步悠然看著眼前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曾經過往,那一剎那,真的有些混淆。
只是,在他回頭望她一剎那,深邃的眼神帶著一絲隱隱的怒意,嘴角不似往日一般揚起,「之前與你說的事情推遲。」
之前說的事情?
步悠然腦袋一懵,仔細回想,恍然。
哦,是去彥華郡主那裡的……
這一刻,步悠然被打回了現實,心底淡嘲,看來是多想了……
……
「姑娘,姜御醫囑咐您不許再吃冰鮮品了。」
「姑娘,以後您凈手、凈臉的水要用溫的。」
到了夜晚,剛服完一碗發苦的熱湯藥,滿頭大汗,正要衝到冰鑒前,兩個丫鬟走了過來,「姑娘,姜御醫囑咐,您不能再用冰鑒。」
步悠然瞪眼,堅決捍衛最後的一絲冰涼,「不行不行,這個再拿走,讓我怎麼過?」當初可就是沖著攝政王府能讓她美美地度過這一個酷暑所以才順從地留在了這裡,現在這些都沒有了,她豈不是連在這裡的理由都沒有了嗎?
兩個丫鬟無奈地瞅著步悠然,好說歹說,「姑娘,您就別為難奴婢們了,難道您還嫌我們受得不夠多?」
苦肉計!
步悠然心底是知道的,可是之前確實很對不起這兩個丫頭,又害得她們擔驚受怕,她忍不住撅嘴,喃喃問道,「就偷偷的,我不說,你們不說,誰知道?」
兩個丫頭臉色微變,「姑娘,您以為這裡的人都是瞎子嗎?」
步悠然嘆了口氣,「可是外面的溫度至少有二十八度,這讓我怎麼睡覺?」
其中一個丫鬟順手就從旁邊的桌子上拿起一個蒲扇,「姑娘,是您說的,天氣不涼,動作不要停,難道這有假嗎?」
「那你不睡了?」步悠然瞪大眼。
那丫鬟暗下決心,使勁地搖頭,「姑娘身子未痊癒,奴婢絕對不睡。」
步悠然頓時萎靡了下來,看著二人如此執著,知是再說再勸亦是無用,她坐回了床鋪上,用手一摸,「我的冰絲床單呢?」
其中一個丫鬟剛要張嘴。
「不用解釋了,我知道了。」步悠然揚起手臂,打斷道,想必她們的回答又是姜御醫的囑咐,撤走了!
真不知道這到底是御醫的囑咐,還是他楚瑾瑜的私人吩咐?亦或者,是他楚瑾瑜故意藉機要整步悠然,嫌他這個月混吃混喝?
不管怎樣,步悠然想要揩油的想法已經破滅了。
可是最後的酷熱還差那麼幾日……
步悠然連著兩日輾轉難眠,一日不知道要洗多少遍的澡。
第三日,天氣極其的悶熱,步悠然終於耐受不住,找到一名正端著湯藥走進院子里的丫鬟問道,「你家大人呢?」
那丫鬟恭敬回道,「大人剛退了朝,應是回了書房。」
步悠然二話沒說,快步出了門,後面的那兩個常常跟著她的兩個丫鬟看步悠然這般氣沖沖,怕是惹事,連忙追了出來。
書房內,楚瑾瑜正閱著各個大臣遞來的奏摺,聽到門口傳來爭執聲,揚聲問道,「怎麼回事?」
賈大力回道,「大人,步姑娘說找您。」
楚瑾瑜瞥了一眼還有十幾本未看的奏摺,眉頭微擰了下即又鬆開,「讓她進來。」
賈大力似詫異,畢竟他家大人最不喜歡的就是在看奏摺的時候被人打擾,就算是有大臣來府,亦是在門外等上一等,往往一兩個時辰是常有之事。
步悠然掀起門帘走了進去,一進門,屋內的燃香與一股涼氣融為一體,頓時撲臉而來,讓她幾日來燥熱不適的心情去了一半。
「有事?」
「回大人,民女因不能出府,又無地方可去,想來想去,唯有大人在的地方可以轉上一轉。」步悠然這番話說得心虛又牽強附會,她一面說,一面眼睛滴溜溜地打量著屋內的擺放品。
他的書房算不上大,但就是這般,在這個屋子裡卻有將近四個小型冰鑒,奢侈得令人咋舌!他的書桌上還有一盤黑布朗,圓而大得誘人,一看就讓人忍不住流口水。
再看他書桌的旁邊有一個看似透明的好似冰做的湘妃榻,步悠然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用手一摸,竟真是冰涼,「這是?」
「它以玉石而作。」楚瑾瑜看到步悠然臉上驚詫表情,揚起唇。
「哇,那得多少銀子,關鍵一定很涼快吧。」步悠然說著說著,屁股便挪了上去,一坐下去,那一股股純天然的涼意讓她全身通透,她舒服得已經不想再站起身來。
楚瑾瑜淡然一笑,又兀自低頭看起了奏摺。
步悠然也不想言語,自從她躺在這個玉石而作的貴妃塌上以後便困意襲來,再加上屋內徐徐飄來的催眠香氣,她終於『順從』地合上了上眼皮……
好香,是雞肉的味道?不對,是烤鴨?
再深深一吸,好像還有糖醋魚?
這是一頓大餐啊!
步悠然猛地睜開眼,確認,再確認。
哦,原來是楚瑾瑜已經在用晚膳,難怪,他的用餐制度肯定是皇帝准級的。
可她,怎麼在他屋子裡?
「起來了?」楚瑾瑜放下筷子,用帕子擦拭嘴角,動作優雅而連貫。
步悠然再一細看,原來這裡是他書房,睡前的一幕幕呈入腦海,她恍然地坐起身,可身上覆著的厚重錦緞厚絨被又是讓她一驚,這是……他蓋的?
「下來先喝了這碗葯,半個時辰前,下人端過來的,本官怕涼了,就拿溫水捂著。」楚瑾瑜扭頭看她,展笑道。
步悠然『哦』了一聲,便起身,誰知剛站立起來,頓時身體下半身好似有水流出一般,她傻了眼,完蛋,來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