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背負
隨即,紅蓮便向伏羲奔襲而來。
初生的紅蓮還沒有配置任何武器,如同一個赤手空拳的孩童向伏羲衝去。景策躲也不躲,單手應招,這兩架巨大的ril就在這山間開始肉搏,喬苓望著眼前的情景——明明與伏羲一般高的紅蓮,卻在伏羲面前顯得如此笨拙而軟弱。
警報隨即響起,廣播中反覆播報著景策與少年的編號,組委會給予他們二人各一次嚴重警告。然而二人都不管這些,不出三個回合。伏羲便抓住紅蓮的右臂,將它整個人摔了出去。
倒地的紅蓮,在剎那間化為烏有,一個少年從高空——也即是紅蓮消失的駕駛艙的位置那兒緩緩落地,他嘴角淌血,他仰面望著身型巨大的伏羲,眼中滿是充滿了仇恨的倔強。
伏羲走近,少年咬緊了牙與它對視,一言不發。
「太弱了。」
景策居高臨下,聲音清冷輕蔑,沒有絲毫憐憫與嘆息。
少年攥緊了拳。
黑色的伏羲在天地間如同一座鐵塑,他最後看了少年一眼,便轉身離去,邁動的雙足帶起金色的波浪,這金與黑的交融如同一個再現的神話,是不可方物的壯美。
離開了那少年,景策在一處平坦的土地上停了下來,他將喬苓小心放在了地面上,伏羲巨大的身型也消失在一陣金色的流光里。
景策亦如方才那少年一般,從空中緩緩落下,
他剛要走近,就發現喬苓的表情有些不對。
「原來……你就是現任的執行官?」
喬苓的聲音微有些顫抖。
「嗯。」
景策點頭,並沒有否認。
喬苓的眼眶微紅,一言不發地望著眼前的景策,竭力控制著自己的呼吸,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景策微怔,忽然明白了什麼——
新曆726年,金枝異動,原本如同空中河流一般四散浮動的金枝之屑在一天之內彼此凝聚,直接導致各星系4776個大型城市的金屑濃度瞬間上升。
源源不斷的金枝之屑從大地湧出,如同井噴,史稱「大河之舞」。
那是如同核爆一般的災難。
吸入了過量金枝的人們只有兩種命運——就地化作金色的儕粉隨風而逝,或是在消散之前被隔離,像植物人一樣沉睡,一旦重新與空氣接觸也難逃被融化在風中的命運。
景策微微皺了眉頭,「三年前的『大河之舞』……你有朋友也是受害者嗎。」
喬苓紅著眼睛,「是我媽媽。」
兩人相隔幾步,卻始終沒有靠近。
喬苓微微揚起了臉,「三年前,你們瀆職的時候,就沒想過自己的所作所為……會給整個世界帶來多麼嚴重的後果嗎?」
「……不是。」景策搖頭,「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們也不知道會發生那樣的事。」
「不知道?你不是說祭司可以領會金枝的意志嗎……金枝之屑暴走,七執會不知道……?」
「執行官……也不是萬能的——」
「不要把責任推得這麼乾淨!」
喬苓的聲音忽然就高了起來,她打斷了景策的話,神情如同剛才的那個少年。喬苓想象過無數次執行官們的摸樣,卻從來沒有想過,執行官竟然會像景策這樣年輕,「你們這些執行官為什麼不去制止金枝之屑的井噴呢?和金枝有關的一切不是都由你們負責!?」
「我很抱歉……但我可以起誓,七執之中,沒有人瀆職。」景策輕聲道,「在『大河之舞』之前,金枝沒有給過祭司任何指示。」
「不可能……」喬苓不信,帝國給出的解釋就是這樣——七執瀆職,所以為了這一場井噴,七執之一的祭司自殺以謝罪。
「就是這樣。當年的祭司陌珣把自己融進了金枝的枝幹,才平息了那一次井噴。」景策道,「陌珣甘願一死,是因為祭司之血能夠平息金枝的暴動,才不像他們說的那樣,什麼畏罪自裁……」
喬苓一怔,卻根本不知該不該相信景策話。
這一晚,他們沒有回車上。這一片鬱鬱蔥蔥的森林裡讓喬苓感到莫名的舒適,至少好過在狹窄的車廂中度過的夜晚。
她靠在樹下,雙手抱膝,望著眼前的篝火,身旁坐著景策。
兩人相對無言,喬苓心裡有些莫名的焦躁——如果金枝的異動不是靠七個人的力量就能夠抵抗的,那麼她還能苛責七執什麼呢?
但想起依然在病榻上的母親,喬苓的心中又是一陣刺痛。
她微微側目望向景策,他的臉在火光的映襯裡顯得光潔而俊逸,目光暖融,硬朗的臉部曲線因此變得柔和……對方几乎立刻捕捉到喬苓的目光,景策猛然抬頭,四目相對時他淡然一笑,似是絲毫沒有受下午事情的影響。
「怎麼了?」
他輕聲問道。
喬苓移開目光,搖了搖頭。
氣氛微凝,只能聽見柴火燃燒的嗶啵聲。兩人之間氣氛微妙,不多時,喬苓再次開口打破這寧靜。
「你這次來參加七執的選拔……是想連任嗎?」
「嗯,是。」
喬苓微微勾起了唇角,「可你明知道,所有人都已經恨你入骨。」
「那也不會影響金枝的決定。」
喬苓無言,事實上,七執的選拔權最終落在金枝身上,景策確實完全不必介懷自己的聲名究竟怎樣——景策今年二十六,已經在執行官的位置上呆了十五年,也即是說,他初任執行官的時候,不過才十一歲……當喬苓在腦海中完成了這一推算,她不得不承認,眼前的男人,是個地地道道的天才。
而這樣的天才,又真的會在意世人對他們的評價嗎……答案顯而易見。
喬苓輕聲道,「可你……為什麼要這麼堅持。」
景策雙手抱懷,稍稍挪動位置,讓自己用一個更舒服的姿勢靠在了樹下,他的目光落在篝火上,卻沉默不語。
良久,喬苓才聽見景策的一聲嘆息。
「睡吧。明天,還要帶你去找你的ril。」
喬苓自嘲地一笑,看向景策,「我也會有自己的ril嗎。」
「一定有的。」
喬苓輕嘆,閉上眼睛。
「晚安。」
「晚安。」
在這近七十個小時中,a-101號小行星上已經陸續有了四十一位覺醒者。
喬苓依然一無所獲。
所謂的「金枝源頭」,便是指金枝之屑的濃度高於5%的地方,比如一開始景策帶她去的那個山頭。
一旦被金枝選中,那麼在任何一處存在濃度金屑的地方,他們都會會產生強烈的直感,然後無需任何人教授,他們會用自己的方式,從泥土中召喚出等待他們已久的機甲。
喬苓一直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但景策並不放棄,也不著急,第三日的黎明之前,在將要離開這行星的時候,兩人在林間散步。anti-j的藥效就快要過去,兩人都有些疲倦,但這山林的景象依然令他們歡愉。
坐在石崖上,看東方漸白,此情此景很是驚艷。
這是喬苓第一次看見山林之中的日出。
忽然,她感到一陣暈眩——不對,明明應該還有三個多小時的藥效,為什麼會……
喬苓俯身而蹲,緊緊抱住了自己。
「怎麼了?」
「有點兒……難受。」喬苓幾乎是咬著牙說出的這句話。
景策再次召喚出伏羲,將喬苓送進了駕駛艙,只是ril的駕駛艙一次只能接納一個生命體,當喬苓入倉之後,景策不得不退了出來,將她交給伏羲照顧。艙內的喬苓漸漸恢復過來,她輕撫駕駛艙內的各個按鍵與手柄,這裡也有一股淡淡的煙草香味,是景策身上的味道。
喬苓試探一般地開口,「……伏羲?」
「在。」ril低沉的聲音響起。
「你的名字很好聽。」
「謝謝。」伏羲道,「景策說『伏羲』是一位上古的帝王。」
「是嗎」喬苓一笑,「……伏羲,我有件事想問你。」
「請說。」
「金枝在挑選七執候選人的時候,有沒有不給ril的先例?」
「不會的。」伏羲道,「事實上,給予新人ril,就是他們被選中的證明。」
喬苓的目光黯淡下來。
至今也未曾找到她的ril,是說,她與七執無緣嗎。
不過也是……她的資歷太差,和景策這種十一歲就成為正式執行官的天才比起來,她沒有被選中,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對七執的渴望在喬苓的心中一閃而過,那一陣令人戰慄的感覺又隨即出現,彷彿一陣極重的壓迫感襲來,喬苓嚇了一跳。
好想……逃開……
喬苓再一次抱緊了自己,低聲道「……你幫我問問景策,願不願意現在就和我回零式。」
她的七執之路,恐怕就要到此為止了。
雖然可惜……但……
太難受了……
「好。」伏羲輕聲道,「不過您恐怕得一直在駕駛艙帶著,很奇怪,外面金枝之屑的濃度一直在上升。」
「嗯。謝謝。」
那一分壓在身上的沉重感越來越重,讓喬苓幾乎要喘不過起來。
「……伏羲,快帶我離開這裡!」
「……是。」
回到零式之後,車中人的神情又與先前不同,失了玩偶與遊戲手冊的人們之中,一小撮人因得了ril——這等同於正式確立下他們七執候選人的地位,也就不再計較先前的黑包事件,又變得高興起來。
而另一批人,在這顆小行星上愣是找了三天所謂的「金枝源頭」,最後不明所以地回了車,得知周圍有些看起來不如自己的甚至也成為了被選中的那人,擁有了自己的ril,則更加羞惱。
幾家歡喜幾家愁,大約就是這樣吧。
人們私下裡交流信息,排出了這一次獲得ril機甲的四十一人的名單,已經喪失機會的眾人聚在一起,對著名單評頭論足,大有真是瞎了主辦方的狗眼之意。
景策與喬苓找了個位置坐下,零式很快啟動,向著裴菲柯特星的方向。
車廂兩側的窗帘驟然合起,車廂中昏暗下來。
廣播里,一陣雜音之後,那個清冷的女聲又再次響起。
「下面播送本次七執候選人入圍名單——第一位,0622號,景策。」
在車門的空曠處浮現出曾經在國博玻璃幕牆上出現過的全息影像,景策的身影在那裡有片刻的浮現。
「第二位,1216號,將遲。」
喬苓心中一動,原來那少年叫將遲,真是個奇怪的名字。
「第三位,1644號,周升。」
——這個名字喬苓也是知道的,是帝中的學長!
……
四十一個名字報完,喬苓發現,自己也只認識前三個人而已,眾人只當廣播完畢,又開始私下聊起天來,未曾想,廣播卻繼續道:
「第四十二位,0821號,喬苓。」
連喬苓自己都嚇了一跳,一旁的景策卻毫無反應,好像從一開始就知道會是這樣。
整個車廂是死一般的沉寂,隨即便聽見那些同樣沒有得到ril的人高聲的抗議。
「一定是哪裡弄錯了!這人連自己的ril都沒有!」
「憑什麼!?是主辦方的黑幕嗎!」
廣播有片刻的停頓,卻沒有給予眾人激烈的抗議以回應,那個清冷的女聲繼續道:
「第四十三位,0001號,楊令元。」
全息影像上投射出一位身著白色襯衣與米色西裝褲的青年,這個人的書生氣很重。
片刻的靜寂之後,列車裡的落選者爆發出比先前還要激烈的怒火——
未曾想,這一次的選拔,竟然有兩人在沒有得到機甲的情況下,獲得了候選人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