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臨近仲秋,皇家一年一度的圍獵開始,除了皇帝一大家子,也會挑選一些京城皇族和世家子弟,隨同皇上一同前往陰山北麓的皇家圍獵場。
江凌本想著這種事跟自己大約是沒什麼關係,不想皇后一道旨意下來,讓她跟著一起去參加這場皇家盛會。
江凌入京不過半載,雖然有個皇后姑母和太子表哥,但是跟皇宮裡那些公主皇子,半點談不上熟識,至於京城裡世家子弟,認識的更是寥寥。她自己也不善騎射,想來是無趣透頂。偏偏周呈知人也不在,到時去了圍場,估摸著她也就是圍在江皇後身邊打轉的份兒。
無奈皇後有命,她也不能不去。
收拾行李的時候,趙氏叮囑她:「你自小長在揚州,跟北地這些世家子弟不同,狩獵什麼都不懂,千萬別逞強,弓箭不長眼,別是獵沒打著,傷了自己。統共就去幾日,你就待在氈帳里陪你姑母。」
江凌笑:「母親放心,我不愛弄那些血腥的玩意,才懶得去逞什麼能。」
趙氏聽她這樣說方才放心。
皇家圍場距離京城兩日行程,隨行的皇子公主加上世家子弟,有二十多位名。除了太子和大皇子周呈儒,以及那位長樂郡主,江凌能叫出名字的不過幾個。
而其他人都是長居京城,大都熟稔,一路上歡天喜地相談甚歡。江凌起先是坐在江皇后的馬車裡,但過了第一個驛站后,江皇后就讓江凌去了周呈文車裡。
她用意如何,江凌自知。只是帶她上了車,周長樂也跟著鑽了進來。
周呈文疑惑:「長樂,你怎麼不坐你們慕王府的車?」
周長樂嘻嘻拉著他的手撒嬌:「江妹妹坐得太子哥哥的車,為什麼長樂就坐不得?長樂也想和太子哥哥坐在一起。」
江凌避開她投來的如同綿綿細針一眼的眼神,扶額默默嘆氣,她真的沒有想跟她搶這位太子哥哥?不過看在周長樂上一世結局也不怎麼好的份上,她決定不跟她計較。
畢竟上一世周長樂死在周呈知手下,這一世她就當為那禍害積積德,讓大家都能活得安生點。
周呈文本來想將她趕下去,但想到這些時日有關她身世的傳聞,又不忍心。便放下帘子,由了她去。
待馬車走動,周長樂就雙眼一紅,道:「太子哥哥,你說外頭那些傳聞是不是真的?我聽他們說我不是我父王的女兒。」
周呈文道:「慕親王這麼疼愛你,你怎麼可能不是他的女兒?」
周長樂道:「我問過父王,他說外頭都是謠言。但是這些年都好好的,怎麼會忽然有這種傳言,他們說我娘親是心月郡主,每年王府都會祭奠心月郡主,可我從來沒聽父王提過。」
周呈文道:「既然慕親王都說不是,長樂就不用多想,不過是謠言罷了。」
周長樂坐在周呈文旁邊,靠在他肩膀上:「我當然希望自己是父王的女兒,但是……」
江凌眼觀鼻鼻觀心,裝作看不到對面兩人的親密。周呈文有些尷尬地推推她:「你就是慕親王的女兒,不要多想。」
周長樂低聲道:「可若我不是父王的女兒,那我就不姓周。」
周呈文愣了愣,道:「別說傻話,你就是姓周。」
江凌低笑了笑:「其實郡主也不用傷心難過,若傳言成真,郡主不過是從慕親王的女兒變成外甥女,況且他養你十幾年,你們仍舊是世上最親的人。而你雖然不再姓周,但京城上下皇族裡不乏翩翩佳公子,郡主還是可以繼續做周家人。」
她這話周長樂和周呈文俱是一愣。
周長樂不解地打量她,她話中意思太明顯,但她不是想要嫁給太子么?怎麼會把太子往她這裡推?
周呈文眉頭皺了皺,不悅道:「凌兒,你說什麼胡話!」
周長樂確實粲然一笑:「太子哥哥,我覺得江妹妹說得對,我若是不姓周,我就能嫁給太子哥哥了。」
周呈文不悅地推開她:「長樂,我只當你是妹妹,跟宮裡我那些妹妹一樣。我和凌兒將來成親后,你還會繼續是我的妹妹。以後別再說這些傻話,你姓周是事實,不會因為謠言而改變。」
江凌腹誹一聲,你要當人家是妹妹就當人是妹妹,何必拉她下水?
果不其然,本來還稍稍對江凌和顏悅色的周長樂,恨恨地看向了她。
江凌訕訕道:「表哥,你休要胡說,終身大事都是長輩說了算,豈是我們這些晚輩可以隨便說的。」
周呈文道:「母后已經答應,只需要父皇旨意下來,都是鐵板釘釘的事,有何說不得。」
江凌不想跟他做口舌之爭,主要是也不願周長樂的熊熊火焰燃燒到自己。
不過這車子里,氣氛總該還是不好。
到了第二處休息時,江凌恰好見到其他皇子抱團玩得不亦樂乎,只有大皇子一人落單。她隔著遙遙的距離,朝玄月使了個眼色。
玄月會意,牽著周呈儒跑過來,朝周呈文道:「太子殿下,大皇子一個人路途上無趣,想讓江姑娘跟他坐一輛馬車,您看行嗎?」
周呈儒用力點頭:「凌兒坐我的馬車。」
周呈文自是不願意,只是還沒開口,周長樂便先道:「太子哥哥,大皇子哥哥一個人是好無趣,不如就讓江妹妹去他的馬車,陪他說說話。」
周呈文看了眼江凌,又看了看周呈儒,不情不願點頭:「行吧。」
江凌終於舒了口氣。
上了車后,玄月笑著問道:「三皇子怎麼沒趕回來?他不擔心你一個人去圍場不習慣?」
江凌怔了怔:你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她乾乾笑笑:「我怎麼知道他為什麼沒來。」
周呈儒用手比劃了個拉弓的姿勢:「憂憂厲害!」
江凌看著他笑道:「真的?比大皇子殿下還厲害?」
周呈儒用力點頭:「去年憂憂打了個一隻貉子,說要給凌兒做斗篷。」
我怎麼不知道?
江凌這話還未問出去,周呈儒又撇撇嘴道:「不過後來憂憂又把那貉子給放了,他說這輩子要少殺生,積善行德。」
江凌愕然,試探問:「三皇子是說這輩子要少殺生?」
周呈儒又用力點了點頭:「憂憂還說這輩子積善行德,要把大哥治好。」他抓了抓頭,似乎有點費解的樣子,「但是大哥又沒有生病,憂憂要給大哥治什麼?大哥最不喜歡喝葯了。」
玄月拍了拍他,將他□□頭髮的手拉下來:「大皇子沒生病,三皇子只是想讓大皇子更聰明呢!」
周呈儒嘟了嘟嘴:「他們都說我傻,那我是要變得更聰明點。」
江凌道:「大皇子才不傻,不過再聰明點就更好了。」她想了想,又問,「那三皇子殿下,還有沒有說什麼這輩子上輩子的事?」
周呈儒抬眼想了想,搖搖頭:「沒有了。」
玄月噗嗤一笑:「江姑娘這是怎麼了?難不成和三皇子這輩子不夠,還要上輩子?」
江凌臉微微一紅:「玄月姐姐不要亂說,我和三皇子才沒有什麼。」
周呈儒道:「凌兒是憂憂的王妃。」
玄月立刻伸出手指在唇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殿下,這話可不能亂說,小心叫外頭人聽去了。」
江凌和玄月只打過幾次照面,在揚州那回,她還因周呈知的緣故,對這位風月場出來的姑娘,心存芥蒂,但如今看來,這姑娘蕙質蘭心,似乎也真不圖任何,倒真是本本分分在周呈儒身旁照料他。
這樣看起來,周呈知找對了人。
她笑了笑,問:「玄月姐姐來宮中一年有餘,不知和三皇子是否走動較多?」
玄月搖搖頭:「三皇子這一年多在軍營,我深知自己的本分,只想著能照料好大皇子,好不負三皇子的恩情。」
江凌又問:「玄月姐姐在宮中可否習慣?」
玄月道:「雖然宮中規矩繁瑣,不算自由。但是比起在揚州時,已不知好多少倍。況且三皇子也時常派人關照我。」她頓了頓,笑道,「三皇子雖然面冷,但當真是個好人。」
好人?
江凌驀地就想起上輩子的周呈知,那個喪盡天良的暴君。她此前還以為他天性本善,只是命運無常,讓他一步一步走向那條不歸路。所以她要去感化他改造他,並且還以為是這幾年來兩人的情分,讓他沒有變惡。
可如今看來,並非如此。
周呈知或許跟她一樣,也是重活一世。因為上世結局太慘烈,所以他要好好再活一回。而對於她……江凌想起周呈知的最後一幕,他將棺木里那個自己抱出來,一同葬身火海。
她默默打了個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