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輻射害人
夏花一聽,恨不得當場就削死這男人,冷哼一聲道:「人渣!」
「嗚嗚……」來弟哭的滿臉鼻涕,一手拉著夏花的衣襟,一手拉著卿如塵的衣襟哭道,「花姐姐,卿觀主,求求你們一定要救救我娘,嗚嗚……救救娘,來弟不想沒有娘。」
想弟和招弟眼裡也流下了淚,望弟早已對夏根生灰了心腸,賭氣道:「你說出這樣的話來還能算個男人,還能算個爹么?」
「好你個死丫頭,敢在外人面前給你爹沒臉,看老子不打……」夏根生咬牙一罵。
「夠了!」夏花沉聲一喝,睥睨了一眼夏根生道,「你若想你媳婦孩子能活,就趕緊出去。」
「嘿!你個丫頭,這是我家又不是你家,你神氣個……」夏根生忍不住就跳了腳。
夏花冷然瞥了他一眼,他只覺得渾身一陣作冷,聳了肩膀抄了兩隻手在袖籠里再不敢說話了,只敢弓著身子縮著脖子嘴裡有一句沒一句的罵罵咧咧就離開了房間。
接著,夏家幾姐妹也一起出了房門,一個個端盆的端盆,打熱水的打熱水,極是認真的做好卿如塵吩咐的每一件。
準備了小半個時辰,一切都已妥當,夏家人俱退出房間,房內立刻安靜下來,周連雲已只有出氣的份,話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小花朵,你如果這會子怕了還可以出去,其實我一個人也是可以的,只不過費些時間。」卿如塵說著就伸出右爪子拍了拍夏花的肩膀。
夏花心道,她什麼沒見過,別說是小小蠱蟲,就是這會子見到鬼她也面無懼色,只不過卿如塵根本不了解她的過去,但凡女子見到這些噁心血腥的東西總是要害怕的,她堅定道:「你廢什麼話,還不趕緊的手術。」
卿如塵本想施銀針之術慢慢引出蠱蟲,只是那樣速度較慢,容易讓被針術麻痹的蠱蟲重新蘇醒過來,到時蠱蟲活動定會再次傷及胎兒,胎兒必死無疑。
不僅胎兒,連周連雲自身也有危險,他可不敢保證將所有蠱蟲一次清除乾淨,若蠱蟲鑽入夏周氏五臟六腑血液肌肉,甚至腦袋裡卻是後患無窮,雖不至於奪了周連雲的性命,但她後來的日子必是活的極為痛苦,時常受劇烈疼痛纏繞,真真是生不如死。
只是一路上聽小花朵提起手術之道,直接拿柳葉刀在肚皮上劃出一道口子先取出那一團盅蟲,然後再進行剖宮產,到時再將傷口拿針線縫合皆可,那樣或許可以同時保住母子的性命。
他雖是神醫,可當從小花朵口裡聽到這驚世駭術的剖宮產難免被震了半天,前幾天,他聽小花朵提到變性之事就深覺疑惑,這小花朵又不是大夫,怎懂得這些,而且還說的極為可行。
如今,欲保母子同時不死,這也是唯一的可行方法,周連雲腹中孩兒雖未足月,但早產下來亦可存活,只是小花朵亦說了,但凡手術不可能萬無一失,或許會出現只能保一個的結局,不管保誰,活下來的那個總不至於有什麼可怕的後遺症。
關於這一點,他這個神醫還是可以確保無虞的。
他第一次行這剖宮之術,心底難免會有些緊張,好在有小花朵在,他倒添了十足信心。
消毒,麻醉,準備止血藥,穿針引線,在手術的過程中,小花朵幫他溫柔的拭汗,每一件事小花朵都做的那樣細仔認真。
在手術的過程中,他腦袋裡放空一切,極其專註認真的對待他平生的第一次剖宮產。
若真能成功,這於他而言,可是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隨著「哇——」的一聲啼哭,皺巴巴小的跟個貓似的小嬰兒降生人世。
卿如塵來不及欣喜,也來不及處理那大盆里泡著的令人作嘔的蠕動的蠱蟲,趕緊拿剪刀處理了嬰兒的臍帶。
待他將嬰兒包裹好,夏花手中的線已縫了一半,他獃獃的立在那裡,驚嘆的看著夏花縫合傷口的技藝,瞪著一雙彎月眼都成了牛眼,就算是他,也不敢和小花朵比這縫合之技。
他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只到夏花縫合完最後一針,他才愣神似的張了張口,抱著嬰兒的手抖了兩抖:「小花朵,你還是不是女人?」
小花朵不怕那血腥的,令他看了都想嘔吐的蠱蟲倒也罷了,她一個小姑娘竟敢拿針縫人的身體,還縫的那般嫻熟,臉色那般淡定,這世上真有這般大膽的女人么?
想著,他心底憑生出一種敬佩,一種充滿了愛意,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的敬佩。
他的眼光果然沒有錯,他到現在才真真切切的明白為何自己會這樣義無反顧的愛上小花朵,甚至背判了他和元心誓言。
他的小花朵與這世間所有的女人都不相同,她是獨一無二的女子,她擁有獨一無二的靈魂。
他甚至在想,如果後半輩子,能這樣和小花朵當一對神醫夫妻也是極好的。
他可以不殺蕭絕,可以放棄魅影門門主的地位,可以忘了元心,就這樣和小花朵過平靜的一生。
想著,他心底自嘲的笑了笑,這樣的一生他再也不能了,就算小花朵心裡有他,他也無法陪她長久,更何況小花朵心裡根本沒有他,他這一切都是妄想了。
當卿如塵拿葯將那些蠱蟲融成一灘血水,再將嬰兒抱出去的時候,夏根生正蹲在門口抽著煙捲,一見他出來像猴一般竄了起來,盯著卿如塵手中的襁褓道:「是
塵手中的襁褓道:「是男是女?」
夏魯氏一張經歷風霜的臉已是皺紋堆積重重,她抖一抖聲音也跟著問道:「卿觀主,我媳婦她怎麼樣了,還有是男還是女?」
「卿觀主,我娘,我娘怎麼樣了?」夏家幾個姐妹眼淚汪汪的盯著他。
他微微一笑:「母子平安,是個男孩。」
夏魯氏連連道謝,激動的虔誠念叨起來:「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夏根生一把抱過兒子,激動的跳了起來:「哈哈……我有兒子啦,我有兒子啦,我夏根生終於有后啦。」
夏花收拾完藥箱也跟著出了房門,細細交待了葯的煎煮服用之法,便和卿如塵一同要離開。
剛邁開屋門,就見夏之榮滿臉哀色,直挺挺的跪在那裡,拉著卿如塵的衣服哭求著給孔秀枝治去。
當他聽到周連雲母子平安的時候,他心裡徒然升起了希望,覺得卿觀主就是這天上的神仙下凡,專救人於苦難的。
只是卿如塵哪裡是他所想的救人於苦難的神仙,雖然卿如塵算不上惡貫滿盈,但也是殺人如麻的魅影門門主,他救人全憑喜好,如今更是一心想著夏花,壓根不願去救那孔秀枝。
夏之榮見卿如塵和夏花絕決而去,一路又追上四方山,哭求在蘇九娘面前。
夏花雖然心硬涼薄,蘇九娘卻是個最心軟之人,賴不住夏之榮把頭都磕出個血窟窿來,只得去給卿如塵說好話兒。
到最後,卿如塵賴不住蘇九娘懇求,就開了一副落胎葯,又丟下一句話:「胎一落,人可保不死,只是不死而已。」
當晚,孔秀枝就落下一團血胎出來,那血胎上還纏著可怕的扭動著一團團長軟長軟的蟲子,有幾條蟲子還弓著身子血淋淋的朝著屋外爬去,嚇得正端熱水進來的夏平桂打翻了手中的水。
蟲子纏上夏平桂的腳踝,夏平桂瘋了似的發出一聲慘叫,人往地一倒,嘴裡吐出了白沫,從此落下一個羊顛風的毛病。
夏孔氏也嚇得不輕,倒是夏仲文有些膽量,弄來了火來燒那些噁心的蟲子,那些蟲子在火中瘋狂的扭動身子發出滋滋怪叫,以至於夏家但凡聽到這怪叫的連尿都要嚇出來了,連做了許多天的噩夢,只要一見到井繩就渾身作抖。
……
第二天卻是個雨天,這雨一直下了三天,這三天夏花守在家裡照顧大壯和郭魃,抽空的時候也會去田地里看看,小麥已抽出了嫩芽,那十幾畝的紫雲英長勢可喜,就連院子里栽種的黃瓜也發出小苗來,夏花覺得這幾日過的十分自在平靜,期間文先生上來看過郭魃一次,只是見到卿如塵臉色依舊老大不好,見郭魃無事,略坐了會子就走了。
幾天冬雨過後,天益發的冷了,好在夏花家有供暖設備,一家人坐在屋子真恍如春天一般溫暖。
這一天,天一早就放了晴,正是冬日暖陽當空照,一派暖意融融。
夏花和孔翠蓮將蘑菇房裡長好的蘑菇一起採摘下來,兩人收拾好蘑菇,整整四大簍子,夏花便準備拿到縣裡去賣,就連賣主都找好了,除了鳳江樓和銘玉閣,還另外定了三家大酒樓。
本來都是夏大壯陪夏花上縣裡賣貨的,如今夏大壯瞎了眼也跟不起來,正好便宜了卿如塵,夏大壯恨的什麼似的,卿如塵心裡卻崩提多樂了。
這兩人在夏花臨行前又吵吵了起來,氣的夏花罵了他二人一頓方才罷休。
蘇九娘和林氏只無奈的搖頭嘆息,這幾日,他二人時常爭吵,每每叫夏花罵一句才肯停嘴,郭魃身子已好了不少,趁著今日太陽好,蘇九娘便抱著她坐到院子里曬太陽,她見夏大壯和卿如塵吵嘴兒,只管捂著小嘴巴兒笑。
一家人在爭爭鬧鬧中看似過的十分和諧,就連郭魃蘇九娘和林氏也是拿她當個家人對待,她年紀又小,對她很是疼愛,不僅她二人,夏大栓也極是喜歡郭魃,每每晚上回來都要跟她玩一會,有時候秦十一,柱子都會來玩,家裡時常都是熱鬧非凡。
蘇九娘和林氏都很滿足於這樣的生活,她姐妹二人時常在一處閑聊,每每都有留卿如塵當上門女婿之意,她們覺得如果一直能維持這樣的日子那是最幸福的事。
有時候,她二人也會十分契合的藉機探探夏花的口風,只是每每都讓她們得到失望的答案,林氏還好,想著花兒也該尋個自己喜歡的人,還時常勸慰著蘇九娘不要太過干涉花兒的姻緣。
只是林氏哪裡知道蘇九娘的隱憂,那個蕭絕於蘇九娘而言不僅僅是殺人如麻的惡魔,更是她蘇九娘的閻王和仇人。
若說現在還有哪件事能讓蘇九娘憂心,除了大壯的眼睛,便是這一樁夏花與蕭絕的事,她有時候甚至為此事夜不能眠。
她的憂慮夏花也看的清楚,只是她不可能因為娘的憂慮就真的跟蕭絕一刀兩斷,於她而言,愛情是兩個人的事。
牛車嗒嗒,不到中午時分,夏花和卿如塵便趕到了塗江縣。
他二人先去銘玉閣,夏花打算將新開發的幾道用蘑菇做的甜品教給張德清,不曾想,這一次並未見到張德清,如今銘玉閣理事的卻是張德清的義子冒兒。
夏花不想,她才幾日未來,這銘玉閣就好像換了天地一般,連店裡的小廝都換了。
冒兒十分熱情的招待了夏花和卿如塵,在夏花問及張德清的時候,他說張德清得了
張德清得了重病將店子交給他了,他的言辭閃爍引起了夏花的注意,夏花只覺得此事有異,也並未把蘑菇賣給冒兒,便找了借口和卿如塵一道離開了。
卿如塵駕著牛車帶著她一路去了縣城郊外的一處小莊子里,那莊子正是張德清住處,夏花和卿如塵一進去,便有兩個老人兒誠惶誠恐熱情的迎接了過來。
這老人兒正是張德清用了幾十年的老帳房先生以及廚房裡管事的嬤嬤,這嬤嬤與帳房先生恰是一對夫妻,自打張德清前幾日病了之後,冒兒便尋了個由頭將他二人打發了,他二人念及與掌柜的這麼多年的交情,便分文不取的前來照顧張德清。
只是夏花一見他二人倒著實吃了一驚,這老夫妻二人雖然上了些年紀,但素來身子骨極好,如今一看卻是面孔憔悴不堪,滿臉的皺紋,眼泡兒腫的連眼皮都要快抬不起來了。
兩人剛說完話,便邁著步子跑到一旁嘔了起來。
她還想著或許是照顧病人的緣故受了累,卿如塵卻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他兩人半天,沉默不語的邁進了房內。
夏花隨後也跟了進去,忽覺得胸口一陣炙熱,好久都未發光的龍魂玉竟然在此刻發出淡淡藍光出來,她低頭看了會,卻見那藍光如鬼火一般幽幽燃燒,越往裡走,藍光越盛,夏花有了一種危險近在咫尺的感覺。
及至她看到張德清,她胸口的龍魂玉已灼的她有些戴不住了,她垂眸一看,就幾日不見,這張德清已然瘦成了一個人干,身子以一種怪異的姿態扭曲在床上,頭髮和鬍子已脫落大半,手腳更是發紅變形,就連一張端方的臉也變了形狀。
高高的顴骨突了出來,兩頰凹陷異常,嘴深深的癟了下去,他一聽見有人進屋,費力的睜開眼,嘴動了動想說話卻說不出話來。
「卿卿,你趕緊給他瞧瞧,究竟是怎麼了?」
卿如塵手已搭上張德清的脈搏,眉深深鎖成一團,沉眸思索良久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奇怪。」
夏花微俯下身子,忽然「啊!」一聲驚叫,龍魂玉似乎灼傷了她的肌膚,痛的中她出了聲。
「小花朵,你怎麼了?」
夏花搖了搖頭:「我沒事。」
她試著往後退了幾步,龍魂玉的溫度果然就降了下來,她解下龍魂玉緊緊握在手中看了看,那藍光似乎幽暗了下去,她又往房內走去,幽光漸盛,只燙的她的手快要捏不住這龍魂玉。
她覺得這房中定有古怪,這龍魂玉是靈物,能識危險,只要站在張德清床邊,龍魂玉的藍光就會燃燒出一團黑煙,那黑煙隱在龍魂玉里卻是飄不出來的。
她的視線漸漸集中到張德清變形的手腕上戴著的菩提手串,那手腕上已起了一層水泡,她試著伸手去拿下那手串,隱在龍魂玉里的黑煙似乎要生出烈艷的火來,夏花根本不敢再捏著龍魂玉,唯敢提著繩子在手。
「小花朵,這手串有異,你碰不得。」卿如塵一把打落夏花的手,自己去取了手串,他端祥一下,這手串不像一般菩提,只是外表塗了一層像菩提一樣的漆色,透過那層厚重的漆色卻是隱隱發亮,他搖頭道,「小花朵,這手串瞧著非玉非木,竟不知是個什麼材料做的?」
卿如塵試著拿刀颳了刮,露出像鐵制金屬一樣的本色出來,夏花驀地一驚,驚呼道:「卿卿,這手串有輻射。」
「輻射?」卿如塵似乎沒聽懂,「小花朵,你說的是何意?」
夏花哪有時間跟卿如塵解釋這麼多,只吩咐卿如塵趕緊先洗手,又奪過手串將這輻射物深埋處理掉了。
手串一埋,龍魂玉藍光隱退,夏花復將龍魂玉戴上,只是胸口處發紅,微微的有些疼。
她顧不及疼,腦海里想著的是末世的那一場病毒災難,不僅有病毒,到處都是核輻射,人就是不變成喪屍,被輻射了也要身體變形,想不到,在古代,她還能遇上這輻射之物。
其實,這手串是大自然界中存在的天然輻射物,只不知好好的怎麼就被做成了手串,是巧合,還是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弄來害人的。
此時,她已無暇思考,救人才是最重要的,雖然她不是醫生,可是對待如何救治被輻射的人還是有點經驗的,有她在旁協助,有卿如塵施治,張德清被救了回來,喝了點水,人也恢復了一點力氣可以講話了。
從他斷斷續續的表述中,夏花明白那手串是前幾日冒兒為表孝心花了好些銀兩買給張德清的,夏花心中明了,看來這冒兒果然是坐不住了,竟使了這樣惡毒的法子害人。
張德清不想自己的命差點藏送在這小小手串里,對冒兒實在是灰了心腸,不顧病體危重,硬求著夏花將他帶到銘玉閣,當眾揭穿了冒兒的真面目。
冒兒連逃的機會都沒有,其實他壓根不知什麼輻射不輻射的,他在花錢買下的時候只知這手串是個邪物,還是半年前被人從古墓里挖出來的,極是陰邪,但凡戴過這手串的人非死皆傷,他起了害死張德清的心思,就花銀子買了下來,他一心想著神不知鬼不覺的治死張德清,他好霸佔了銘玉閣,誰知剛當了幾日掌柜,便從高處跌下。
冒兒被衙門裡的官差帶走,他抵死不認罪,只說好心買手串孝敬義父,並不知那手串是個邪物,古代的人根本不懂輻射,有官差復又挖出那手串找人鑒定半日,也鑒定不出個所以
不出個所以然,那手串無毒無味,不能成為冒兒殺人的證據,官差為慎重起見又將那手串埋入深山底處以防再害人。
不過一月光景,冒兒就被放了回來,此是后話,暫且不提。
且說,這一天張德清口述,帳房先生代筆寫下一紙契約,將銘玉閣交給了夏花,夏花見他言辭懇切,實在推託不得,方暫時接了手。
這一接手,夏花重新整頓銘玉閣整整兩天都未得回家,只讓卿如塵回了一趟家說明情況,省得家人擔心。
第三日,店裡一應事務俱已安排妥當,夏花還新開發了幾件新的甜品,店裡生意紅火異常,夏花抽空又去了一趟張德清家看望他,張德清身子骨恢復不少,只是四肢變形是再不能恢復了,日後只能坐在輪椅上過活。
夏花從張德清家回家,路過翠雲樓,停駐片刻,慨嘆物是人非,念弟在那一晚竟真的被那個佟無邪花重金贖走了,原本她以為這或許真的是一樁好姻緣,誰知第二日便傳來消息說佟無邪暴斃了,而念弟也失蹤了。
她嘆息一聲,抬腳欲走,卻聽到一個聲音傳來:「小花,你是小花妹子么?」
夏花回頭去看,只見一個年約二十,長得高高壯壯的男子,那男子臉色微有憔悴,頭髮也有絲許散亂,不過生的明朗清和,眉如峰,眼睛不大卻亮晶晶的,鼻樑挺直,嘴唇厚薄適中,倒是個憨厚的樣子。
夏花眉微蹙,只覺得此人甚是熟悉,卻又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那男人走向前來,沖著夏花深深的鞠了一躬又道:「小花妹子,我是來喜啊!」
夏花頓時驚悟過來,忙笑道:「來喜哥,你出來了啊?」
二人邊走邊說。
來喜點頭道:「我三日前就被放了出來,只是不知道念弟妹子如今人在何處,我每日都會到這翠雲樓的門口來等上一等,就盼望著能見一見她。」
「來喜哥,就算念弟姐姐回來想必也不會來這翠雲樓,她剛脫離這苦海,豈有再回來的道理。」
「小花妹子,話雖如此,可除瞭望月樓和這翠雲樓,念弟妹子究竟也無甚去處,我私心想著或許能在這兩處碰到她,能見她一面知道她無事也就好了,只是……」來喜面帶苦惱憂慮之色,「說起來,都是我害了她,我不但不能護著盼弟,如今連盼弟的妹子也一併害苦了。」
「來喜哥,各人都有各人的造化,你也不要太過自責了。」
「話雖如此,終是我無能,若找不到念弟,我這一輩子都無法安心。」
「來喜哥,念弟姐姐福人自有天相,她不會有事的。」夏花勸慰一番,自己心裡卻沒什麼底,畢竟死了個佟家三少爺,念弟脫不了干係。
不過沒有消息也就是好消息,念弟人失蹤了就說明還有活著的希望,驀然,她想到那個佟莫牙,心一驚,難道念弟被佟莫牙弄走了,可是佟莫牙被筷子咬了一口,身中劇毒,難道還有這閑功夫搶佔女人陰陽調和去。
念弟那晚的打扮尤其像雲柳絮,而雲柳絮是佟無邪的姨娘,這當中會不會有什麼牽扯,又或者那晚的念弟的出場壓根就是奔著殺了佟無邪而去,她越想越混亂。
「小花妹子,你在想什麼?」來喜見她一臉深思模樣不由的問了一句。
夏花搖了搖頭笑道:「哦,沒想什麼。」頓一頓又問道,「不知來喜哥如今可在哪裡做事?」
來喜道:「就在東邊碼頭幫人扛貨。」
「來喜哥願不願意到我銘玉閣做事?」
來喜沉思了一會兒說道:「小花妹子,我知道你也幫了我不少,這樣的恩情我也不能光放在嘴上說,不如這樣,我去你銘玉閣做事,工錢分文不要,只供吃供喝就好,你看行不?」
夏花擺手道:「來喜哥,你太客套了,該你得的銀子,我自然不可能少你一分。」
來喜誠懇道:「小花妹子,不是我非要客套,我在碼頭扛貨也只能賺一碗飯錢,我怎能要你的銀子。」
夏花又道:「你有碗飯錢就夠了,可是你鄉下的爹娘呢?」
來喜面起悲痛之色,眼睛里已浮起一層水意,又生怕自己哭的讓夏花難受,趕緊將淚水逼了回去:「爹娘為了我的事傾家蕩產,後來二老雙雙染上重病沒錢醫治就一前一後的去了,如今我孤家寡人一個,別的不求,只求能活著吃口飽飯等念弟妹子回來就行了。」
夏花忽然想起,曾經好像聽周焦氏提過一句,只是自己當時並未太在意,畢竟她與來喜也無深交,救來喜之事都是因為念弟之情,如今念弟失蹤,她搭把手幫幫來喜也無所謂,反正店裡還缺人手,來喜又是個做事周到細緻,勤勞踏實的人,說起來,她倒真無心不花錢就請一勞力。
可不管她怎麼說,來喜定不肯收工錢,到最後弄的老實的來喜差點給她下了跪,她方得答應,將他帶回了銘玉閣給他先安排了一個店小二的職務。
如今店裡實行的多勞多得制,店裡的人為了多拿月錢幹活自然賣力無比,可來喜不同,他不管有錢無錢,幹些活來一個頂兩,比誰都賣力,比誰都細緻,人還聰明老實,凡事一點就通,待客人熱情周到之極,還樂於助人,但凡店裡的其他員工有大事小事找他幫忙,只要他能幫得上他絕不推辭。
不僅夏花,就是店裡的其他人對這個新招的免費員工都很是滿意。
是滿意。
這一天太陽落山之後,夏花終於回了家,眼見銘玉閣在經過短暫的風波之後又重新步上正軌,生意紅似火,夏花心裡也有些高興。
卿如塵一路上嘰嘰喳喳個沒完沒了,又是說娘兩天沒見到夏花害了相思病了,又是說郭魃那個死丫頭身體都好了還賴在他們家不肯走,又是說夏大壯那個傻瓜老是明裡暗裡的借著瞎眼裝可憐。
夏花坐在馬車後頭也不理他,因為卿如塵心疼夏花晚上回來坐牛車會凍著,自掏腰包重新購置了一輛嶄新的馬車,他還特別體貼的在馬車裡布置了舒軟的枕頭給夏花倚靠。
只是他所有的用心都敗在一張碎嘴上,夏花早已拿棉絮塞在耳朵里半倚在馬車內睡覺了。
到了家,蘇九娘和林氏早已準備了滿滿一桌子菜,夏大壯兩日未見夏花,一聽到夏花的聲音就摸索的要奔了出去,郭魃小身子比較靈活,在夏大壯即將要撲向夏花懷裡的那一刻,她搶先撲了上去。
夏花將她一把抱住,她緊緊的摟著夏花的脖子甜兮兮道:「姐姐,你可回來了,你這兩日不在家,家裡可冷清了。」
夏花甚是愛憐的伸手在她鼻尖上擰了一下笑道:「只要有卿卿在,這個家還怕冷清?」
郭魃粉嫩如花的小唇兒一撅道:「啰嗦鬼都煩死人了,他簡直就是只蒼蠅,整日介的亂嗡嗡,我還是覺得有姐姐在家最熱鬧。」
卿如塵沖著郭魃瞥了瞥嘴,沒好氣道:「死丫頭,你才是蒼蠅,最最煩人的蒼蠅,沒臉沒皮的老賴在這兒不早,昨兒個文先生都來接你了,你還裝不自在,我都替你臊的慌。」
郭魃轉頭沖著卿如塵翻了個白眼,也不理她,更加得意洋洋的將毛茸茸的小腦袋往夏花懷裡蹭了蹭,把卿如塵氣個半死。
「姐姐……姐姐,你可終於回來了。」夏大栓笑眯眯的也跑了過來。
夏花放下郭魃,又抱起了夏大栓,姐弟二人親香一番,郭魃又笑道:「大栓弟弟,你都這麼大了還賴著姐姐啊?」
夏大栓眨巴著眼睛笑道:「鍋巴,你比我還要大哩,你剛剛不也賴著我姐姐。」
郭魃嘻嘻一笑道:「姐姐就是姐姐,就算我長大了,姐姐也還是姐姐,我賴著姐姐賴定了。」
「花兒,小塵快進屋,屋裡暖和。」蘇九娘滿眼喜愛的看著夏花和卿如塵,打量了一番,越看越覺得夏花和卿如塵是對絕配的佳人兒。
林氏亦跑出來招了招手兒道:「快進來,瞧瞧這飯菜都要冷了。」
「娘……娘……」夏大壯幾乎要熱淚盈眶了,自打他被夏花撿來之後,從來也沒有與她離開過這麼長時間,雖只有短短的兩天,他倒感覺度了兩年似的,他一心想去銘玉閣找夏花,偏每每遭卿如塵譏諷,卿如塵不肯帶他去,他也無法,只能在家乾等著。
他邊摸邊循著聲音往夏花走去,夏花又放下大栓趕緊走了過來,伸手摸了摸大壯的頭溫和道:「娘在這兒哩。」
夏大壯終於逮著機會一把撲向夏花的懷裡,幸福的嗚咽一聲,無比綿長的喊了一聲:「娘——」又摟住夏花的腰,繼續道,「大壯可想死你了。」
「喂,死瞎子,趕緊鬆手,你勒的小花朵都喘不過氣來了。」卿如塵憤惱的喝了一聲,「你個傻子,男女授受不清,你快些鬆手。」
「大壯,這屋外冷,你摟著姐姐做什麼,趕緊鬆手,姐姐又餓又累,趕緊讓姐姐先回了屋。」郭魃見夏大壯摟著夏花更是不自在,「大壯,你快些鬆手啊,姐姐站在屋外凍都要凍死了。」
平日里互相討厭的一對師叔侄在對待夏大壯摟抱夏花一事,都表現出同樣的憤慨之情,只瞧的夏大栓莫名其妙的。
夏大壯壓根不聽卿如塵和郭魃所言,更加幸福的將夏花摟的緊密了,這一對師叔侄從嘴裡同時哼出一句:「禽獸——」
夏花安慰一番大壯,大壯方才肯鬆了手,夏花正要進門,忽然見到院柵欄外有個人影鬼鬼祟祟的,她冷喝一聲:「誰?」
全家人一起白眼,蘇九娘苦惱道:「還不你小叔。」
林氏臉色立刻就不大好起來,就見夏之貴從柵欄外探出了腦袋來,臉上堆著一堆笑,最他平生最溫柔的嗓音哆嗦著喊了一句:「憐兒,我的親親。」
「噗……」夏花聽的直起雞皮疙瘩。
林氏生氣的一扭腰身就回了屋,根本沒有一個人理睬夏之貴,大家只當他不存在似的一家人坐在屋子裡有說有笑。
夏之貴將老棉襖裹緊在身上,兩手抄在袖籠里不停的跺著腳,頭都要縮進了棉襖里,只是天再冷,他也要追回憐兒,起先,他聽人說憐兒變好看了他還不相信,直到前幾個親自偷偷跑到這四方山腳來瞧了他才相信。
原來他的憐兒變得這般好看了,弄的他心裡癢的都無法睡覺,帶了一些乾糧不分晝夜白天就守在四方山腳守著,冷了就鑽夏花家牛棚,他一心想著要把憐兒再弄回家。
夏之貴見夏花回來,心裡有些抖豁,但想著自己是來找媳婦兒的,他又不打不鬧的,應該犯不著夏花什麼,他一個勁的縮著脖子對里張望著,時不時的還喊個一兩聲:「憐兒啊,我的親親憐兒啊,是我對不起你啊,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吧,我保證日後把你當祖宗供著,再不敢打罵你啦。」
林氏坐在席前默默的嘆了一口氣,
了一口氣,夏花問道:「林姨,那人這麼煩,不如我出去把他打走。」
卿如塵嘴裡塞滿了食物,並來不及下咽,立即獻好兒道:「還用著小花朵出手,我保管打的他十天都下不了地。」
蘇九娘勸慰道:「他究竟也未做出什麼事來,不要動不動就打人。」
林氏嘆道:「這兩日,他賴在這裡,任憑打罵他都抵死不走,這可如何是好?」
夏大栓眨巴著眼睛問道:「姨姨心裡可是怎麼想的哩?」
郭魃壓根就不插話,除了夏花的事,她對旁人的事壓根絲毫都不關心,只管埋頭吃頭飯,眼睛不經意間從夏花的胸口略過,眼睛里依舊還是從前那樣帶著一絲艷羨和期待的眸光。
「我瞧姨……姨婆就是心太軟,也舍……捨不得對那個……個狗東西下……下狠心,不如就往死里揍他一頓,打得他不……不敢來。」夏大壯很是氣憤道。
「大壯,剛剛外婆還跟花兒和小塵說不要動不動就打人,你都當耳旁風啦,他不過就是待在院子外,連門都不敢進,除了吵鬧些,終究也無大的過錯,何苦要鬧到那樣的地步?」蘇九娘苦勸道,「何況就算你們這會子將他打走了,等明兒個花兒和小塵去了縣裡,還有誰能打得過他,難道為了一個夏之貴花兒和小塵還要看守在家裡不成?」
夏花正色問道:「林姨,你對那個男人還有沒有一點好感?」
林氏正捧著碗發獃,一聽夏花這一句問回過神來,連忙搖頭道:「我與他已經和離,從此後再無干係,只求他不要再來煩我。」
夏花點頭道:「娘說的也不無道理,我今晚可以將他打走,保不齊他養好了傷又追上門來吵鬧不休,不如林姨明兒個跟我去銘玉閣吧,省得再在家受煩,我就不信這夏之貴還敢跟到我銘玉閣不成?」
蘇九娘贊同道:「花兒這個主意極好,憐兒你不在了,我想那夏之貴也不可能再上門吵鬧了。」
「憐兒啊,我求求你啦,我的親親,我的心肝兒啊,你就原諒我吧,我這輩子就是給你當牛作馬我也願意啊,就可憐可憐我吧,我實在是想你啊,我的親親啊!」屋外,夏之貴又開始啞著嗓子嚎叫著,「你再不理我,我寧可就跪死在這裡啦!」
林氏有些猶豫的看了夏花一眼,低低道:「姨怕到了銘玉閣給花兒你添麻煩。」
夏花笑道:「姨是個極能幹的人,我求著你去還來不及哩,怎可能給我添麻煩,到時我還要煩著姨幫我管理管理銘玉閣,連娘常日里都誇讚姨是個妥當又細緻的人。」
林氏臉上微起一層紅雲,笑道:「偏是花兒你愛打趣人。」
蘇九娘笑道:「憐兒,花兒可不是打趣你哦,她說的一個字也不假。」
夏大栓亦笑道:「栓兒也覺得林姨很好,林姨你就去縣裡幫幫姐姐吧,姐姐一個人實在是忙不過來。」
「娘……我也……也想去。」夏大壯終於鼓起了勇氣提出了要求。
「你個又傻又瞎的傢伙,還嫌小花朵不忙是不?跑過去小花朵到底是照看你好呢,還是照看店裡的生意呢?」卿如塵頭直搖,表示強烈反對,又補充道,「有我和林姨在店裡幫襯著小花朵,大壯你就不要再湊熱鬧了。」
「娘,我……」夏大壯眼睛里立時就要冒出淚珠兒來,一臉的痛苦,難過,自卑,愧疚之色,他沉默的低下了頭,又低低道,「大壯不想給……給娘添麻煩。」
「大壯,你聽卿卿胡說八道呢。」夏花說著又瞪了一眼卿如塵,嬌斥道,「卿卿你就是嘴巴上太無德,既然和我們是一家人當照顧大壯,怎麼能落井下石的欺負大壯?」
「娘,卿……卿如塵說的沒……沒錯,大壯確實……實沒用,只能給娘……娘添麻煩,大壯不……不去了。」夏大壯泫然欲泣。
卿如塵嘴一癟:「我什麼時候欺負大壯啦,他欺負我的時候你們都看不見,我這個人一向都很好說話的,所以才沒跟娘,跟姨,跟小花朵你們倒苦水,其實我才是最苦的那個人,大壯的苦吃在明處,而我的苦卻是吃在暗處,我這一把辛酸淚啊,實在是無從說起,我這個人一向想的很開,可也有這想不開的時候……」
一桌子人見卿如塵真的開始倒苦水,生怕他嘀嘀不休個沒完沒了,沒有人敢再跟他搭話,頓時變得沉默無比,所有的人都埋頭安靜的吃飯,連郭魃的小腦袋都埋的極低,只恨不得將頭埋進棉襖里,把耳朵遮起來。
屋外又傳來一陣:「憐兒啊,我的親親啊,你快些出來跟我回家吧,我的心肝兒啊,你可搓磨死我啦。」
「小花朵,你們怎麼都不說話,你們怎麼總是這樣忽視我的感受?我這個人一向都……」
「憐兒啊,我的親親啊——」
「小花朵,你怎麼這麼狠心,只顧兒子不顧我,娘,你也是,姨,你也是,還有栓弟,你也是,你們一個個都不在乎我的感受,只在乎那個大壯,幸虧我這個人一向都很……」
「憐兒啊,我的心肝兒啊——」屋外夏之貴又乾嚎一聲。
卿如塵一顆被冷落到憋屈無比的心再忍不住的暴發了,他憤怒的一拍桌子,抖的桌上的碗碟差點震落下來,大步一跨,打開屋門,朝著夏之貴怒罵了一句:「我憐你娘個頭啊!」
於是,卿如塵將滿腔郁忿發泄到了夏之貴頭上,夏之貴被他揍成一個豬頭,哀嚎連連從山腳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