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聘書
從五皇子退婚,在人前溫婉大度,滴水不漏的阮熙,最終還是病了,這一病,便在床榻上躺了十天,人也更加消瘦,細腰更是盈盈一握。
太後知道后,連夜派了御醫來丞相府給阮熙看診,又送來了身邊的張麽麽貼身照料,張麽麽可是太後身邊跟了幾十年的老人,身份不一般,可見太后對阮熙的疼愛。
阮熙躺在床上,人還昏迷著,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中她還是初入宮裡的小女孩,扎著兩隻辮子,那天她方得了太后的賞賜,是塊硯台,聽說是外面供來的,難得的好東西。阮熙一看這硯台就挪不開眼睛了,她記起李琰那塊硯已經見了底,若是能用上這塊,想來字能寫的更好些。
太后見她喜歡,也就賞給了她,她立刻捧著硯台跑去了李琰的庭院,那時五皇子的母妃還是個位份不高的,連她自己的吃穿用度都顧不過來,能幫襯李琰的就更少,平日里阮熙不用侍奉太后的時候,便來這邊陪著李琰,宮裡的奴才們各個都是幾個心眼兒的,見李琰不得勢,自然哪哪都少他的。
阮熙就去幫他爭,去幫他搶,冬日裡炭火給的少了,她也不顧其他,去跟宮中管事的太監要,被推了個前趴,也不哭不喊,站起來繼續要,倔強的樣子差點沒把管事的太監氣死,最後竟擰不過她,也就給了。
這一來二去,宮中管用度的管事太監麽麽們是都認識了她,慢慢的也就不再剋扣五皇子的東西,對她也喜愛起來,畢竟這麼倔的,她們是真見著了一個,原本以為這難纏的丫頭是五皇子身邊的宮女,後來才得知是太后的人,也嚇了一跳,更加不敢怠慢了。
只是這麼多年過來,那個倔強耿直的女孩早已蛻變的圓滑起來,掩蓋稜角,言辭得體,真正的貴氣十足。
那些年她總是喜歡坐在書房門口一邊繡花一邊看李琰練字,因著李琰的字寫的極漂亮,阮熙還跟著臨摹過一段時間,倒是非常的相似,她學會之後,也就罷了。
在李琰那的時候,她時常能發現有人在偷看她,只是等她再去細看的時候,那人又消失了,她擔驚受怕了一段時間,終於有一天讓她逮著機會,把那人撲倒在地上。
兩張稚嫩的臉幾乎貼在一起,大眼瞪小眼,那是一個長的極為漂亮的少年,嘴唇緊緊的抿在一起,顏色紅潤,一雙黑亮的眼睛能印出她來。
阮熙沒見過長的如此好看的男人,一時竟看的忘了起身,直到那少年咳嗽起來,她才紅著臉驚慌的起身,方察覺他臉色異常,似是有病在身。
本來有許多疑問想要問個清楚,可遠處有宮人急忙的來這邊跑,阮熙也只問出了一句你是誰,他答,七皇子。
自那之後,她便再也沒有見過這個少年,但她知道他的話是假的,因她認識七皇子,那活潑喜鬧的男孩,可比她還少一歲呢。
當年的驚鴻一眼,並未讓阮熙怦然心動,卻也記住了這個少年,後來邊境來犯,大軍出征,她隨太后,皇上站在城門上送將士,她一眼就瞧見了騎馬走在最前方,身穿鎧甲,一身雪白的他,原來他竟是皇帝的親弟弟,睿王李恪。
阮熙睜開眼睛,不知怎就想起了睿王,實則她與李恪唯一說過的話,便是那句假話。
「姑娘醒了?可是想吃些什麼?」張麽麽盡忠職守的的守著她,拿了塊蘋果餵給阮熙,正巧她有些口渴,也就含進了嘴裡,絲絲甜意讓她有些清醒過來。
「這些日子勞煩麽麽了,讓您特意出宮來。」阮熙想要起身,卻被張麽麽趕忙拉住了。
張麽麽將被子給她蓋好,說,「姑娘快別說這些,你能快些好起來,才不枉太後娘娘的苦心。」
「讓太后老人家為我費心了。」
張麽麽看了看阮熙的臉色,有些疼惜的說,「姑娘也不必憋火,太后十分惱怒五皇子這樣荒唐的舉動,定然會給姑娘個交代的。」
阮熙目光一頓,倒是微微一笑,「經這一病,我也想通了,五殿下也並未說錯,我大概是錯把兄妹情認做了男女之情,打小跟他在一塊,倒是真沒往細里想去。」
「姑娘……」張麽麽不知該說什麼好,太后對阮熙極為喜愛,卻也沒成想能在這事上讓她如此造打擊,平時那麼堅強的孩子,竟給氣病了。
見她已經沒事,張麽麽就告別了丞相,回宮去了,丞相是個好脾氣的人,回來后聽說大姑娘病了,二姑娘傷了,他就是一驚,心想這是怎麼了?府里讓人劫了不成?後來聽管家把事說了一遍,一怒之下,把還病著的阮音關到祠堂去思過了。
鄭氏哭鬧不止,說他偏心眼,一通胡攪蠻纏之下,丞相又把才關了三天阮音放了出來,也不再追問,心裡對大姑娘的愧疚更深了。
阮熙在屋子又休息了幾日,身體也徹底好了,鄭氏因阮音與五皇子的婚事越來越近,每天忙著出去採買,也省得阮熙清靜了。
這日,阮熙坐在外面,曬著溫暖的太陽,心情不錯,巧玉過來將紅盒放在桌子上,「小姐,這是這些日子裡送來給您的帖子和書信。」
阮熙瞧了一眼,拿出來一個個的看過,不過是些老套路,除了宴會請柬,便是知道她病了,來關心一下的,她看著這摺子,心中似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巧玉看的納悶,便疑惑的問,「小姐可是看到什麼好玩的東西了?」
阮熙搖搖頭,將摺子放到一邊,「你去拿個新摺子來,要大紅色的,邊上帶金線的。」
巧玉不知自家小姐打的什麼主意,也不敢多問,趕緊就去了,這鑲金線的摺子,都是在非常重要的時候才會用,如婚嫁,孩子滿月。
那邊等著巧玉,這邊阮熙嘴邊滿是笑意,獨自傻笑起來,身邊侍侯的丫鬟們都嚇壞了,心想難道小姐瘋了不成?
巧玉將筆墨也帶了過來,摺子打開擺放在阮熙跟前,將毛筆上好了墨遞了過去,阮熙看著這大喜的摺子,一筆一劃的在摺子上寫道:聘書。字跡溫婉有力。
--------------------
等她寫好后,將上面的自己細細的吹乾,又好好的看上幾遍,在言語上並未出錯,才帶著笑意的點了點頭。
巧玉大字不識幾個,可跟在阮熙身邊,這聘書二字還是識得的,便有些納悶的問,「小姐這是在為哪家公子寫的?」她這樣問,自是因為丞相府里只有兩位小姐,並未有少爺。
阮熙只笑不答,雖為聘書,卻也並非是正式的公文,畢竟從未有過女子向男子下聘之說!她只將她的意思,外加生辰寫了上去,雖有些唐突,但她想,以睿王那樣的人,定不會在意這些。
「去找個說媒的來。」說完她又搖了搖頭,既是下聘,自然少不了三媒了,便說,「找三個來,要這京城裡最好的媒婆。」
巧玉不知她的用意,只當她是被退婚之事弄的傷透了心,要找來媒婆,把她快些嫁出去。趕忙勸慰道,「小姐,這五皇子娶不上您是他自己沒這個福分,您萬萬不找可媒婆啊,你若是真想嫁,太後娘娘定會給你配個更好的。」
阮熙是沒想到她是這樣想的,手下一頓,心中明了,這話似乎也未說錯,只說,「別人找的再好,也不如我自己選的。」
巧玉雖想說五皇子也是您自己選的,可為了她的生命安全著想,這話就死在了她的肚子里,不敢再說。
這些時日阮熙早已想的明白,既然她已經下定決心要嫁個最好的,就不會再惦念著五皇子,她終有一日要讓他知道,即使她要接受男人們擁有三妻四妾,那這那個男人,也必定要壓他一頭!不為與他賭氣,只為自己,失去了珍貴的東西,就需有更多的東西填補回來,才不枉失望一場。
次日,巧玉便早早的帶來了三個媒婆,一個個打扮著花枝招展,臉上妝容誇張,艷紅的嘴唇嚇了阮熙一跳,她坐在上座上喝茶。
這媒婆們最近也是很忙,但一聽說是丞相府的丫鬟來請,立刻就來了,五皇子退婚之事傳的沸沸揚揚,她們自然早就知道了,心想著這丞相府的大小姐只怕是有些急了,才來找她們,這丞相府家大業大,肯定是份美差!
「巧玉,去將摺子給她們看。」阮熙說,她掩了掩唇,也不知這幾個人是否靠譜。
媒婆們接過摺子,三個人扎堆一看,原本臉上堆滿的笑容,一下就僵了下來,眼睛瞪的如豆沙包一般,且等看完,都是愁眉苦臉,這可哪是什麼美差,這是去找死啊!
阮熙見她們看完,將一張銀票放在桌子上,「辦完了,這些都是你們的。」
「不不不。」孫媒婆擦著額頭上落下的汗,連忙推脫道,「小姐這可使不得,小的自認這說媒的本事只是一般,實在不敢在您面前獻醜,為了小姐的婚事著想,小的只能退下了。」
另外兩個一看她要先跑,趕緊也說,「是啊是啊,小的其實也是才疏學淺,這嘴上功夫還差的遠呢,小姐另請高明吧。」
這三個女人都相互推辭,恨不得把自己說的一分不值,再瓜躁的聲音讓阮熙眼皮直跳,就這堪比五百隻鴨子的本事,還能嘴上功夫不行?
阮熙自然知道她們為何如此,也沒為難她們,手一抬,「出去。」
三人如臨大赦,千恩萬謝之後倉皇而出,只怪自己沒生出一對翅膀來,直接飛出這丞相府才好呢!
這時鄭氏正和阮音買了東西回來,母女兩人心情都十分不錯,五皇子的聘禮不比娶正室差上多少,鄭氏自然也不肯讓女兒受委屈,這嫁妝也要裝上二十箱才能滿她的心意。
兩人正說說笑笑的進府,就見迎面狂奔而來三個壯碩的婦人,嚇的兩人驚叫一聲,幸好她們腳步輕盈,躲了過去,否則這若是被撞上,怕是要被撞飛不可。
「這……這是怎麼回事?!」阮音捂著胸口,饒著她這樣見過世面的,也是被嚇的不清。
鄭氏喘著氣,只瞧著那幾個人很是眼熟,走了幾步才想到,「這不是孫媒婆,李媒婆和趙媒婆嗎?她們怎麼來咱們府里了?而且還是這般樣子?」
她心中納悶,阮音卻是愣了一下,冷笑出聲,「莫不成這幾個不開眼,是給裡面那個保媒來的?」
鄭氏一聽,倒像是這麼回事,定是被罵了,不然也不能如此驚慌,「這些不開眼的,這個節骨眼上,她們也敢來討晦氣。」
不過她們卻發現,自那日後,接連數日,府中皆有媒婆出入,且都是來的時候各個眉眼眯成一條線,走時只差連滾帶爬。
她們不知這其中蹊蹺,只可憐了巧玉,這京城中的媒婆被她找了個遍,實在是找不出了,只能說,「小姐,實在是沒有了。」
阮熙不信,「就這些?」
「就這些。」巧玉微微嘆了口氣,後來她才知道她家小姐是被鬼迷心竅,竟然給睿王下聘,先不說她這震古爍今的女聘之事,就說那睿王,哪個媒婆還敢往他府里跑?
一般的王孫公子,都是十四,十五歲便成了親,有的早些的,長子都有了,睿王乃是先皇和太后的嫡子,最小一個兒子,兩人可以說是老來得子,把睿王疼的跟心肝寶貝一樣,寵的都要上天邊了。
早早便封了王,卻沒有給封地,一直留在身邊,睿王也是個英才,雖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但是能舉一返三,非常聰慧,在其十四歲時,便再也沒有太傅能教導他。
而他又極為擅長騎射,熟讀兵書戰法,十六歲便跟隨大將軍蕭番出征,那一次,他離經叛道的方式,讓軍隊在只損失數百人的情況下,傷敵軍兩萬大軍!直擊對方主帥營帳取敵將首級!那一戰讓他的名字響徹各國,被譽為天選之子。
先帝有十二子,在新帝繼位之時,只剩四位,另外兩位被直接送去封地,不被召見,此生不得入京,只有睿王賜府京城,手握重兵!
就這樣一個男人,城中姑娘們早就望眼欲穿,提親的每天都要踢爛門檻,直到幾年前,有個不開眼的以為她真是巧舌如簧,硬是要為睿王提一個大臣家的女兒,最後被睿王一劍削去一半髮髻,被人扔出王府,才再也沒有人敢上門提親。
那一次,也算睿王把京城的媒婆們嚇了個遍,誰還敢再去他的府里?所以阮熙這算盤也就是沒成。
最後她乾脆把心一橫,將摺子拿在手裡,「我親自送去。」
巧玉心裡嘎噔一聲,手一抖,「小姐……!萬萬不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