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國大公主左妃瑟停步,回頭看宮女:「可聽到裡頭有咳嗽之聲?」宮女雕翠怔道:「奴婢不曾聽見。」隔了會兒,卻又輕笑:「公主怕是太擔心師公子的原因,錯聽了罷……」
左妃瑟臉色一紅,佯怒叱道:「大膽,多嘴!」雕翠行了個禮,笑道:「奴婢不敢。」
兩人邁步進了殿內,撲面而來一股清苦的葯氣。左妃瑟輕嘆了聲:「每日都要喝這等苦藥,真是難為師公子了。」
雕翠道:「公主莫要擔憂,所謂良藥苦口,師公子的病很快就會好的。」
左妃瑟卻仍是愁眉不展,只是略微加快步子,入了內殿,那咳嗽聲果真清晰了些,可見之前她並非錯聽。
早有侍立的內監揚聲:「嘉明公主到。」雕翠將帘子撩開,左妃瑟邁步進入,卻見裡頭榻上有一人正欲起身。
左妃瑟一看,顧不得禮節,飛跑到榻邊,將那人扶住:「師公子,太醫說了,你該靜養身子,不宜亂動。」
那人抬頭,卻是一張可堪如畫的容顏,目光燦若星辰,氣度華彩矜貴,一看便知道是教養極好的高門公子。
他身著一襲淡雅出塵的素白絹袍,越發襯得膚若白雪,雖是病中,卻更添了幾分纏綿病榻的風流之意,而絲毫無損他的俊逸神采,此人,自然正是陳蘭橈夢牽魂繞,日思夜想的師神光。
左妃瑟對師神光的臉雖然已有些熟悉,但是每次相對,卻又總是被驚艷,此番咫尺相看,竟有種無法承受這份艷光之感,只好羞赧垂眸。
誰知垂眸之際,卻又看到她的手正扶在他的袖子上,而他腕間的膚色竟比自己更白上幾分,頓時愈發自慚形穢。
師神光不露痕迹地將手挪開,拱手向著左妃瑟行禮:「多謝殿下關懷。我已好多了。」
左妃瑟斂了衣袖,便問道:「今日太醫來看過公子了么?」
「已經看過了,殿下放心。」師神光微微一笑,那笑意儼然如珠光流轉,令人心動。
左妃瑟才也一笑:「雖然如此,但仍不可大意,公子要寬心靜養才好。」
師神光笑意隱沒,嘆道:「多謝章王陛下及時援手及殿下厚待,只是陳國危殆,我怎麼能若無其事地安心於此呢。」
左妃瑟婉言勸道:「武魏兵強馬壯,來勢洶洶,聽聞那公子燕歸又是天生兇惡,驍勇善戰,都非宜與之輩,依我看,公子還是先養好身體,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且放眼天下,能與如此凶頑對抗者,也只有公子了,公子更該好好保重自己。」敬護關愛之情,溢於言表。
師神光聽她緩緩說完,卻肅然道:「鹽谷突然失守,我有不可推卸之責任,最終導致慶城毫無防備,如今,竟淪落武魏掌握,且不知王上……等眾人如何,而且武魏若是得了陳國,下一個目標必然就是章國,我自然不能坐等武魏前來,該主動出擊才是。公主的厚意師神光心領,有朝一日打敗武魏,我會再鄭重相謝陛下跟公主今日援手之意。」
他如此說,竟是想即刻就離開章國之意,左妃瑟一時無措,心慌之際,竟不知要說什麼好。
正此刻,外面一名師神光的隨從進門,道:「少主,出去採藥的人回來了。」
師神光聞言,臉色微變,身形也似不穩,旁邊一名近侍伸手將他扶住,重又坐下。
師神光看著左妃瑟,倉促道:「失禮了,改日再跟殿下敘話。」
左妃瑟見他臉色不妙,本想噓寒問暖,聽他做送客之語,以她的身份,自然不能強留,當下便退了出來。
左妃瑟出了殿門,正看到那名隨從扶著一人疾步入殿,那被扶之人神情沮喪,臉色灰敗,走路姿勢踉蹌,竟如受了重傷。
左妃瑟轉頭看著他們入內,那盈盈目光,便看著殿內,輕輕嘆息,忽地念道:「奉帚平明金殿開,且將團扇暫徘徊。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
雕翠聽她語氣中大有幽怨之意,便安撫道:「公主不必擔憂,師公子明明就病的厲害,一時半會兒是不會走的。」
左妃瑟眼中浮現憂鬱神情:「他無心久留於此,離開是遲早之事,何況,我看他心繫陳國是一,另外一方面,怕也是心繫陳國的公主罷了。」
師神光聲聞天下,又是個風度翩翩的佳公子,他少年遊歷時候,偶然經過章國,大公主在宴席上驚鴻一瞥,當即情根深種。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次年,師神光便同陳蘭橈訂婚,讓左妃瑟大為傷心。自然,一併傷心的還有許多痴念公子的佳人們。
雕翠自小跟隨左妃瑟,自然明白她的心情,此即見左右無人,便上前一步,低語道:「公主何必擔心這個,誰不知道武魏的行事?晉國王族的遭遇天下皆知,這慶城已經落入武魏手中,難道那惡名昭著的公子燕歸會放過她么?師公子惦念也是白惦念的……」
左妃瑟輕聲斥道:「休要胡言亂語,豈不聞兔死狐悲,若真的陳蘭橈落得不堪下場,難道我要幸災樂禍不成?何況她究竟如何還不知曉……何必說這些無稽之談,給人聽見,倒似是我無德。」
雕翠深深低頭:「奴婢說錯話了。」
左妃瑟舉步往前而行,心中卻忍不住想:「若陳蘭橈真的被武魏的皇子強佔,變作殘花敗柳之身,那麼師公子恐怕就不會再屬意於她了,這個倒也……」
而在內殿,師神光聽完那自慶城逃回的部將之語,臉色更是不好。
微微伏身,他輕輕咳嗽數聲,本就玉白的膚色近乎慘白,他盤膝運氣,鎮定了片刻,才又問道:「那公子燕歸,真是那麼說的?」
這回來之人,正是被燕歸一掌費了右臂、讓他回來報信的那位,低頭道:「千真萬確,屬下不敢有半點虛言。」
師神光臉色慘然,閉目嘆道:「都是我的罪孽,禍及陳國,禍及蘭橈……」他心情激動,嘴角竟滲出血絲,侍從們跪地求道:「求少主保重!」
師神光手撫胸口,強忍心頭痛楚涌動,忽然問道:「我父親何在。」
身側侍從微微猶豫,繼而回答:「屬下聽聞相爺……自進統城之後,跟章國安國侯過從甚密,日前還在安國侯府飲酒。」
師神光目光一銳,銀牙緊咬,痛心疾首:「好、好!他可真是我的好父親!」
一名侍從勸道:「少主務必隱忍,章國此刻對我等以禮相待,少主不如多留數日,養好身體后,再跟公子燕歸一決勝負。」
師神光道:「如今事態急迫,已沒有我安心靜養的時間了,傳我令下去,召集入章的所有士兵,明日後,隨我回慶城!」
幾人大急:「少主,您的身體……」
師神光道:「我已經辜負過陳國一次,這次,就算戰死陣前,也強於苟且偷安……」剛說罷,胸口血氣翻湧,師神光忙停口不語,運功調息,才將那股涌動之意強行壓下。
他正欲開口繼續吩咐,卻聽外頭有人冷笑了幾聲,道:「好大的膽子,竟敢攔我,我來看自己的兒子,也要你們通報嗎?」
師神光聽了這聲,目蘊寒光,道:「讓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