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門外走進一個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氣質打扮都屬上乘,正是師神光的父親、陳國丞相師傾。
師神光的部下們見狀,紛紛退出,並不向師傾行禮,多半低著頭或者目光看向別處,顯然有意冷落他。
師傾倒也不以為意,只冷冷地哼了聲,等眾人都退出了,才自行坐了,看著師神光,問道:「你的身子如何了?我在外間遇到嘉明公主,她剛來看過你?」
師神光垂眸,淡聲道:「父親是問我如何了,還是問嘉明公主?」
師傾擰眉不悅,道:「你這是什麼話,我自然兩個都問。」
師神光道:「父親心胸之寬廣,著實讓人驚愕,如今陳國已經落入武魏掌握,父親身為丞相,卻終日優哉游哉,仿若無事。親生兒子命垂一線,父親只輕飄飄一句如何,還不忘關懷別國公主。」
師傾面露不耐之色:「行了,休要說教,陳國降了武魏,已成定局,又有何可說!哼,若不是當初你一意孤行不肯聽從為父之言,恐怕陳國也淪落不到這個地步!」
師神光聞言,又怒又傷,只覺得喉頭一甜。
師傾見他臉色不對,語聲便緩和了些,道:「行了,事已至此,你我便各退一步罷了。世間並無不是之父母,你終究不能真的恨我欲死……」
師神光慢慢地閉上雙眸。
他據守鹽谷三月,固若金湯,牢不可破,但所有的一切,卻都因為父親師傾的到來而天翻地覆。
起初,師神光以為父親前來,是怕他守關勞累,故而來安慰鼓勵的,卻沒想到,師傾得意洋洋,對他多加嘉許之餘,竟醉后吐了真言。
「只要你擊退了武魏,順勢娶了公主,將來這陳國,便是我師家的天下……」師傾哈哈大笑,道:「不愧是我的兒子。」
那時候師神光還以為父親只是喝多了,所以有些狂妄之語,便勸道:「父親還是謹言慎行的好,此等話傳了出去,必然會遭非議。」
師傾卻道:「怕什麼?經過此戰誰還敢說什麼?陳社是個昏庸無能之人,也早該退位讓賢了!」
師神光心頭震動:「父親!怎能說出這般大逆不道的話?」
師傾大笑:「神光,你怎地如此單純……好吧,事到如今父親也不怕說給你知,我早就安排好了,只等你打退武魏,率軍回到慶城,為父便逼陳社退位給你,橫豎你立下如此大功,又娶了陳蘭橈,而我師家在陳國的地位又超然群臣,這陳國合該是你我父子的掌中之物。」
師神光霍然起身,驚駭之極,渾然想不到自己的父親竟然心存謀朝篡位的心思。他看著師傾,一時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師傾卻仍舉杯,醉眼迷離道:「將來這陳國,便是我師家天下啦,哈,哈哈……」
「住口!」師神光大怒,「父親醉了,今日的話,我便當沒有聽過的,我勸父親儘早消了這等大逆不道的念頭,否則……就算我是師家的人,也……」
師傾這才回味過來:「你、你想如何!」
師神光斷然道:「誰若敢當亂臣賊子,師神光唯有大義滅親!」
師傾也是萬萬想不到,師神光竟會說出此話,他氣惱之下,把酒杯亦摔在地上:「混賬!你敢這麼對我說話!」
師神光冷道:「父親還是醒醒酒吧,不然,今夜恐怕不成父子了!」他說完之後,拂袖離去。
身後只聽嘩啦之聲,是師傾一怒把桌子推翻,杯盤碗盞跌坐一團。
師神光回到屋內,想到自己的父親竟存狼子野心,一時心驚,又感慨萬分,只盼師傾經過今夜后收了此心,免得……
但是另一方面,師神光卻又隱隱猜到,師傾不會如此輕易罷手,到時候,恐怕……父子對上,是免不了的。
師神光思來想去,心中一團煩亂,他只以為陳國外有虎狼,卻沒想到竟還有內患……但是武魏好擋,可是內患,卻畢竟是他的父親,終不成真的大義滅親?
師神光也無心睡眠,只在燈下隨意亂看兵書。
不料到了半夜,師傾卻又前來見他,說了好些後悔緩和的言語,又親自倒了一杯酒,道:「父親喝醉了,說了些混話,你別放在心上,喝了這杯,就當是父親向你賠罪了。」
師神光之前還擔憂師傾不肯捨棄那份野心,見他如此,心中大為欣慰,便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卻不料,這一杯喝下,竟然腹痛難忍,口噴鮮血。
回憶那段不堪,讓師神光心中更痛,幾乎按捺不住,壓著怒意道:「若不是你在酒中下毒,又怎會讓我軍內亂,讓武魏趁虛而入,讓慶城……」
師傾道:「這怎能盡怪在我身上,誰讓你不聽我的話,還想什麼『大義滅親』,我不過是先下手為強,想慢慢地說服你,如此而已,誰知道酒中迷藥竟給人換了劇毒!而你那幫手下見你中毒,便要為難我,我自然要將他們拿下!」
大營之中,怎能容忍絲毫內亂,這就如同在沸油之中加了一點火星,三軍不知為何而亂,又缺了主帥出面,頓時就成燎原之勢,導致兵敗如山倒!
師神光慘笑:「你果真……不愧是我的好父親。」雙手握緊,渾身陣陣戰慄。
酒中的迷藥自然不可能無端成了□□,自然是師傾所帶之人中有內奸趁機下手,而師傾居然就給了對方這個絕妙機會,事到如今,他卻還振振有辭,以為自己毫無過錯。
師傾嘆了口氣,道:「罷了,過去之事,提也無用,幸好如今章國對我們十分禮遇……若是借章國之力,未必不可以東山再起……」
師神光冷然不語,章國雖然實力雄厚,但怎會將兵力藉助一個外人?師傾這話,必然還有后著。
果真知父莫若子,師傾打量著師神光,又道:「章國陛下對你讚不絕口,嘉明公主又對你另眼相看的很……神光……我倒是覺得這是個好機會……」
師傾還未說完,師神光一抬手,在桌子上輕輕拍落,只聽得「咔嚓」一聲,桌子角應聲而落,如同刀削的一般整齊。
師傾驚得一抖:「你幹什麼!」
師神光冷眼看他:「我生是陳國的人,死是陳國的鬼,誰要是再敢在我面前說半個背國之字,就如此桌!」
師傾跳起來,驚心之餘,七竅生煙,罵道:「你放肆!你、你三番兩次忤逆為父,哦,我知道了,你莫非是貪戀陳蘭橈那個丫頭,告訴你,為父早就瞧不慣她,身為公主,卻毫無教養,三天兩頭地在宮外亂走,聽說她還結交些不三不四的男子,鎮日里舞刀弄槍……哪裡比得上嘉明公主儀態高貴,何況此刻……恐怕早就成了殘花敗柳……」
他話未說完,師神光揮手過去,師傾倒也反應敏捷,往後一退,卻仍給那股掌風掃到臉頰,頓時一陣火辣辣地疼。
師神光手按桌子,冷冷地轉頭看來,目光銳利如刀。
師傾對上他的眼神,心底一震,竟不敢再說什麼,只道:「為父也是為了你好!」
此刻,外間等候的師神光的部屬們聽得不妥,紛紛湧入,師傾見勢不妙,便喃喃低語,忙不迭地後退出去。
與此同時,在慶城宮中,公子燕歸的侍從青牛站在屋檐下,叫道:「哥哥!」撒腿往前跑去,不遠處,有個人影緩步而來,望見青牛之時,便露出笑容,向他招了招手。
青牛加快步子,跑到那人跟前,張手將他抱住:「哥哥,你可回來啦!想死我了!」
紫鹿舉手摸摸他的頭,將他推開,上下打量了會兒,道:「你比之前長高許多了。」
青牛笑道:「哥哥你卻沒怎麼變,我一眼就認出你來了。太好了!」他親熱地又抱住紫鹿,又跳又蹦,竟捨不得鬆手。
紫鹿微微一笑,嘆道:「是啊,三年了,咱們終於能夠再見面了。」
青牛抱了他一會兒,忽然看到前方走來兩人,他忙鬆開紫鹿,紫鹿見狀,回頭看了一眼,忽地神情一變,就拉著青牛往前,退入了殿閣之中。
青牛見他彷彿有躲閃之意,便問道:「哥哥,怎麼了?」
紫鹿道:「那是陳國公主陳蘭橈。」
「我知道,」青牛高興起來,唧唧喳喳道:「哥哥,你才回來大概不知,公子好像對這位陳國公主很是喜歡,對她格外寬待。」
紫鹿聞言,皺了皺眉,喃喃道:「是嗎……」
青牛點頭:「對了哥哥,你之前不是就在陳國嗎?你到底是在哪裡當差呢,莫非見過這位公主嗎?」
紫鹿眉頭蹙起,沉吟片刻道:「我是見過她,但……不知她是不是還認得我。」
說話間,就見外間陳蘭橈跟那名侍女匆匆離開,隱約聽那叫霜影的侍女道:「公主,你別著急,這未必是真的或許只是傳言而已……」
陳蘭橈道:「我總要問個清楚,不管如何,不能讓思奴跟哥哥去魏國!」兩人漸漸遠去,聲音漸聽不見。
紫鹿心頭一動,便問青牛:「她們說什麼?」
青牛得意道:「這個你問我最清楚了,之前皇上傳了旨意過來,太子召了公子前去接旨,所以我很知道……哥哥你猜聖旨上說什麼?是說讓兩位王子受了陳國歸降,傳太子陳源跟小王子去咱們國都呀!」
青牛自問自答,紫鹿心中卻明白:魏帝傳陳國兩位繼承者進魏都,自然是為質子之意,至於保留陳王……則應該還有另一方面的用意,——因為,陳國還有一個不可小覷的人在。
紫鹿想到這裡,心頭一沉:那個人果真了得,中了劇毒居然還能保住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