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那樹蔭一陣搖擺,自滿樹綠葉繁花中露出一張臉來,她縱身一跳,輕輕地落地無聲,向著紫鹿斂手行禮,柔聲說道:「失禮了,竟仍是瞞不過大人的眼睛。」
紫鹿端詳著她,望著那雙的眼睛,若有所思道:「你好大的膽子,我竟不知該佩服你的好,還是除掉你的好。」
紫姬見已經被他看破行藏,卻有些不信他連自己之前的身份也猜得准,便仍嬌柔笑著,說道:「奴婢確是有些造次,不過相信不管是大人所為,還是我之所為,都是為著一個目的——保護公主,我說的可對么?」
紫鹿冷冷一笑,道:「你說的並不能算錯,只是你卻要弄清,你所效命的是誰,我所效命的又是誰。」
紫姬走到他身前,隔著五六步並不上前,看著他陰柔的臉色,微笑道:「你自然是聽皇上之命行事了,而皇上是絕不會傷害公主半分的,所以不管是效命於誰,你我行事,是絕不會相互衝突的,你說是不是?」
紫鹿凝視著她的雙眸,淡淡地笑了一笑:「你不用拿話來試我,更不要仗著自己有些不同,便自以為是,要知道這是北都,並不是慶城,而你……經歷了此前的種種危機還不夠么,在此處你最好是越發機靈警惕些,要知道,並不是每一次都會好運逢凶化吉的。」
紫姬聞聽此言,一震,便不言語,只是看著紫鹿,心頭已經有些明白,只怕紫鹿也認出她來了。紫鹿見她不做聲,便才又道:「罷了,你可回去吧。」
紫姬沉吟片刻,便問道:「方才青牛跟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紫鹿扭頭看她,神情一厲:「你既然聽見我們對話,也該記得我跟青牛說的,那些話,對你也未嘗沒有用。」
紫姬聽這話語中暗藏威脅,卻笑道:「大人的弟弟單純可愛,我卻不是那種實心意的好人,不至於懵懵懂懂向人泄了密去。何況就算你不說,難道我猜不到幾分么?」
紫鹿並不假以顏色,仍冷淡說道:「那你只管自己猜測罷了,想從我口中聽說,卻是不可能的。」哼了聲后,拂袖緩步離開。
紫姬目送他離去,心道:「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真想不到他竟然得意起來了。」哭笑不得,便扭身回去見陳蘭橈了。
紫姬回到殿中,瞅著左右無人,便把偷聽到的話同陳蘭橈說了一遍,又問:「公主,你覺著這是什麼意思?」
陳蘭橈聽了,後退兩步,坐在桌邊上,微微出神,過了會兒,才道:「依你之見是什麼意思呢?」
紫姬正憋了滿肚子的猜測跟疑惑,此刻便上前對面坐了,低聲道:「今日這一場,表面看來只像是章國那些人想要自後宮鬧事篡權,但聽青牛所說,皇后的那話,明明是指的公主你,卻不料她也給皇上給算計了……至於其中究竟如何,詳細我卻想不到了。」
陳蘭橈手托著腮,思量著道:「你說的沒錯,方才左遙怡來的時候,殿外的侍衛們竟全都不見,就算真的是有福明相助,也是不可能的。多半是皇后暗中所為,好讓左遙怡他們動手起來簡易些……不料皇后竟那麼激憤,多半是因為她只顧安排著我們這裡,卻忘了她們那裡,也遭人設計,以至於也置身險境……我竟然不知道,對她而言,我竟可恨到像是眼中釘一樣的存在,要讓她非要除之而後快了。」
紫姬看著她出神之態,這段日子雖然跟她朝夕相對,但每次看她,仍覺美不可言,簡直天人般可敬可愛。
紫姬心中幽嘆,想道:「那是自然的,就算我只是公主身邊的人,那夜皇上留宿皇後宮內,我都氣憤的什麼似的……而對皇後來說,公主才是他最愛最寵之人,皇后她面上謙恭仁慈,底下不知怎麼恨得呢。」
紫姬收神,特意先看左右無人,就又格外低聲了問陳蘭橈:「既然是皇上暗中算計著她,為何不等她被賊人刺殺……亦或者皇上叫刀門的人動手……豈不一勞永逸?」
陳蘭橈才冷笑說:「我並不覺得有什麼一勞永逸的,倘若是以前我剛認的的燕歸,或許真的會這麼做,但是現在他……是皇帝,所擔的事兒多著呢,且他剛剛登基不久,根基還不算穩固,但滿朝文武有一多半跟朱家大有牽連,真出了事,只怕將來的局面不好收拾。」
紫姬也覺得頭疼,嘆道:「那我是真的不懂了。」
陳蘭橈蹙眉又道:「或許皇后是多心了,她一心想算計我,就疑心生暗鬼,說別人也要算計她。而且燕歸總不能步步算得精準,畢竟他人不在北都,或許只交代了刀門保護我跟她……刀門的人略遲了些……她才誤會了……也差不多。」
紫姬張了張口,欲言又止。刀門的人行事雷霆萬鈞,怎麼會略「遲」了些,當然是有緣故的。
紫姬思來想去,便說:「說來這件事實在太過兇險了,原來自殿下遇刺開始,一切都是章國這些人的計謀,用這聲東擊西的策略,就為了把皇上調虎離山,他們好在皇宮內趁機行事,幸好皇上早有安排,不然的話,真不知會如何。」說到這裡,又是一陣后怕,拉了陳蘭橈的手反反覆復地看,見那手兒柔若無骨,又如暖玉,簡直愛不忍釋,再度確認她無傷才罷休,忽一眼撇到被她扔在桌上的那截短短的孔雀翎,卻又忍不住笑說:「這下可又壞了一根了,經過這次,可得叫皇上許咱們宮內帶兵器,不然的話以後可要怎麼辦,一根根的壞,那孔雀的尾巴都也被扒光了,倒是不美。」
陳蘭橈本正在想著心事,被她這一句卻也逗得失笑:「這會兒你還有心思說玩笑話呢。」
紫姬正看她心事重重地,才故意又說了這句,見她展顏露出笑容,才放了心,道:「殿下在想什麼呢?橫豎這一劫已經過去了,皇上那邊必然也有萬全計策,不會有失。」
陳蘭橈道:「我只是覺著這些事里透著幾分古怪,可有說不出是怎麼樣,算了,不去想了。」
且說福明被人押著,因為她到底是公主,燕歸又不在宮中,所以只先把她禁押於她自己的殿內,前腳侍衛將她送進房中,不多時,刀門門主東方明就來到了。
福明聽到響動,回頭一看,見是他,便冷而轉頭,說:「你來幹什麼?難道是來見我最後一面嗎?」
東方門主靜靜地說:「當初我曾勸過你,宮廷里的事太過複雜,不是你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
福明哈哈冷笑了數聲:「憑什麼他能,我卻不能?」
東方門主道:「因為『他』,是先帝親封的太子。單是在這『名正言順』上,你便已經輸了,你若是個聰明的,就該以你二哥的事迹為鑒。」
福明沒了笑,過了會兒,才說:「原先我也是笑二哥不自量力的,瞧他那母妃就知道了,並不是能成事的人,但如今我才明白了些他的心情,我是不甘心,他大概也是不甘心,所以就算是拼著那少之又少的機會,也要試一試,萬一功成了呢?」
東方門主慢慢點了點頭:「你說的有理。」
福明卻又嘆了口氣:「但到底是輸了,不過我反而安心,因為我不這樣拼一拼,到底還是一個不甘心的。」
東方門主竟笑了笑:「傻孩子。」
福明回頭看他,望著他的臉,眼中泛起一絲悵惘之色,道:「如今我只有一個不明白,你可願意為我解惑?」
東方門主凝視她雙眸,沉默不語,過了片刻,才道:「你若想問我對你是真心還是假意,我只能告訴你,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對我而言,都大不過皇命,這個你原本也是知道的。」
福明眼神閃爍,獃獃地看著他,慢慢地就流下兩行淚來,道:「好吧,我明白了,我不問了就是。」
此刻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在這奇異的沉默中,福明忽然覺得:倘若此次她行事成功了,那最好的結局是什麼?她會跟東方明在一塊兒……或許還是名正言順的。而東方明當初在她行事之前本是可以強行制止她的,但他卻沒有,莫非他心中,也是如她一樣,想要試一試……去博那少之又少的機會?
只不過終究想不到,會有一道不測的皇命來左右了他們的命運罷了。
福明有些發獃,不知不覺中竟握緊了拳頭。沉默里,東方明走到她的身側,兩肩相錯的瞬間,他忽然低聲說:「皇上今日的意思,本是只讓我護著陳國公主,但若是容你殺了皇后,你便斷無活命之理了。」
福明公主微微一怔,眼睛也慢慢睜大:東方明如此,是要護著她的意思嗎?剎那間,她的心忽又怦怦亂跳起來。
而東方明垂眸道:「她們兩人之中,必定有一人會死在對方手中……你不如想法兒留自己性命,看看她們兩個誰更勝一籌,這豈非也是一件頗為有趣的事?」
福明眉睫一動,要看東方明的時候,他卻已經邁步轉身,徑直出門去了。
就在皇宮之內暗潮洶湧之時,在北都之外,也有一場圍獵,正趨於尾聲。
其實早在章國二王子剛進北都的時候,就已經有人盯上了他,念在「舊日之情」,燕歸對他實在是多加了好幾重的「照料」,若不是以大局為重,加上當時北都情形又十分複雜,發生了一系列大事,譬如先帝駕崩,萬不可在這非常時刻妄動刀兵,那隻能亂上加亂,不然的話,燕歸又怎麼會容這些人在眼皮子底下蹦躂呢。
也正是因為知道燕歸不會在這個時候動手,所以章國的人也才肆無忌憚,一直到陳源遇刺之前。
二王子之所以會提前一步離開北都,卻是因為他早一步收到風聲,說燕歸要對他動手了。但章國的人對此早有安排,於是二王子負責調虎離山,但左遙怡卻又帶人早就順著埋下的暗線潛入宮中,想要趁機讓大魏改朝換代。
這也是他們在這麼長的時間內沒有離開北都的最大原因,因為他們也正經營著在皇宮裡的細作之事,其中最重頭的,自是跟福明的接洽,所幸是成功的。
左遙怡在宮內起事的時候,刀門的人順著蹤跡,在北都二百里開外的棋坪山下追到了章國的人,而燕歸也飛奔而至。
此一番相遇,卻像是舊日情形再現,只不過燕歸跟章國二王子的角色,卻儼然掉了個個兒,一個在馬上,被眾人簇擁,煌煌然不可一世,另一個卻是孤家寡人跌落草叢之中,從者也都死的死,散的散,而他因逃命而弄得滿身泥濘,狼狽不堪,被一些如狼似虎的士兵圍在中央,眼睜睜看著那人騎馬靠近,瞧著對方威嚴的臉色,一時之間竟不知對方會如何處置自己,想到之前燕歸在章國的時候他們對待他的手段,此番……或許他也用什麼無法想象的殘忍手段來折磨也未可知……二王子恐懼之極,臉上的肉都不由地抽搐起來。
燕歸是黃昏時分才回到宮內的,在路上就有人向他稟報了宮內發生之事,聽說了福明畢竟動手,燕歸心中輕輕一嘆,但聽聞陳蘭橈平安無事,那微微愀然的心情才轉得平緩了些。
今日之事,很快給大魏昭告天下,章國來使刺殺陳國使者在先,又於內廷作亂在後,被大魏緝拿,王子跟公主都被囚禁在大魏牢獄之中,而大魏也因此向章國遞了國書,章王先是修書回復,說此事應該是誤會,請求大魏將人遣送回本國,遭到大魏拒絕之後,於次月,章國發兵,一舉先攻破了慶城之外的雲郡,揮兵直逼慶城。
這本是在燕歸意料之中的,但意料之外的,卻是章國領兵的主帥,竟正是師神光。
只不過此番的師神光身份也已跟之前大不同,就在燕歸登基前夕,師神光同章國公主左妃瑟成親,成了章國名正言順的駙馬爺了,但他竟並未宣之天下,人也一直隱匿不聞,卻在此即橫空出世似的,忽然發難,打了燕歸一個措手不及。
戰事吃緊,慶城的主將程立雪不敵師神光,命人八百里加急,送了兵書回北都。
而燕歸的手剛握著程立雪的摺子那刻,慶城已經危在旦夕,很快,程立雪重傷,魏軍撤出慶城,往後急退,章國兵馬在師神光的帶領之下,終於進駐這對他而言久違了的故土。
慶城歸師神光的消息傳到大魏之後,燕歸再無猶豫,決定御駕親征,而早在此前程立雪發來第一封求援書、確認領章*的主帥是師神光的時候他就已經有這想法,只不過諸位大臣均表示反對才未果。
但是燕歸心知肚明,沒有人可以擋住師神光,若他坐在北都不動,大魏打來的天下,畢竟會被師神光一步步地蠶食吞回……等到師神光兵臨北都的時候,只怕什麼都也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