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分家
霍嬗的車駕是冠軍侯的儀仗,自然比奉車都尉夫人的儀仗要威武霸氣多了,剛一進入東閭的地界,就將鼓車和歌車都用了起來,幾十個鼓樂手還有吹竽吹簫的,弄的鼓樂喧天。
路上的行人指指點點,不曉得是那位大官攜家眷出行。
霍綰君和母親都在霍嬗的駟馬長車裡坐著,車裡圍著厚厚的玄色的錦緞帷帳,架著炭爐,外面再冷,裡面依舊溫暖如春。自家的小容車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裡面坐著侍女和幾個婆子。
小弟弟一點都沒有被鼓車的喧鬧聲嚇著,反而好奇地轉動著小腦袋找聲音從那裡來。
霍嬗喜歡極了,他想著各種法子逗弄著小堂弟,看著那雙黑葡萄般的眼仁,霍嬗嘆道:「小孩子的眼睛最乾淨了。」
可不是嗎,剛來到這個世上的小孩子是最乾淨的,唯一記掛的不過是吃睡拉三件事,那裡有大人那麼多的算計。
到了東閭家的門口,早在前面開道的八個伍伯和四個騎吏,已經將東閭家的大門喊開了。
東閭家族的人已經許久都沒有見過這個陣仗了,這是那兒來的貴人?用的是長長的駟馬馬車,朱輪黑蓋,圍著緊緊的玄色的錦緞帷帳,車旁簇擁著的勁裝的僮奴就有近百人。
駟馬長車後面是一車的歌姬,一車的鼓手,一車的吹竽吹簫的樂者。
「……是公侯的儀仗!」一個老人大聲喊道,「快去請家主出來跪迎。」
霍夫人在車內聽到了,有些緊張,她從來沒有擺過什麼架子,以前也常常自以為是平易近人,被父親誇,被小顯誇,被霍光誇。但是這幾個人說的話,想來都是不能聽的。這架子究竟是該擺還是不該擺,霍夫人心裡沒有譜。
霍綰君憐惜地看了眼母親。外祖母出生商戶人家,雖然富可敵國,但在鬥心眼上怎麼斗得過出生世家的外祖父呢?母親從小就被引導成旁人想要她成為的樣子,到了夫家,又遇到了冠冕堂皇的父親,人生就成了一團亂麻。
「母親,這是讓外家來迎接冠軍侯,我們跟著沾沾光,」霍綰君給母親解釋,「呵呵。」
霍夫人釋然,事情到了別人身上,她就能旁觀的清楚了。
賤者對貴者遵守禮節才是對的,凡事都要講規矩嗎。
青氈被鋪了出來,一直從東閭家的外院門通道了馬車前,有人端了玉石雕就的腳踏石擺放在車門前。
霍嬗並不急著下車,而是低聲說了幾句。
伍伯和騎吏又大聲地對東閭家的大奴道:「車中尚有女眷,請將青氈鋪到內院。」
內院到外院之間,又再一次鋪上了青氈,這一次霍夫人有些不淡定了。
霍綰君笑著道:「母親,歸家婦不走青氈,會被人誤會休棄來家的。」
上次,他們來的時候,門房愛答不理的,拖了許久才開門。青氈?她們跪在長廊外,連個蒲團都沒有。
這得有多恨前夫人留下的這一對嫡子嫡女呢?
動靜鬧的這樣大,新東閭家主親自來迎,生怕出了點差錯,吃上官司,如今的東閭家,風一吹就能垮。
再說,有了這樣的貴客上門,對聲望正在沒落的東閭家族也是好事。
「東閭家主跪迎來遲,死罪死罪,」東閭家主跪在青氈上,身後一群族人。
霍綰君偷偷地扒了簾縫瞧了瞧,外祖父和舅舅都在內,舅舅的腿還沒有好全,拄著拐杖,由人攙扶著站在那裡。
狐假虎威的感覺真是爽,霍綰君微微地彎了彎眼睛,今兒個這第一下子,氣勢上她們可就佔了先。
「請冠軍侯及霍夫人下車,」伍伯在一旁高聲叫道。
東閭家主和跪著的人便有了一陣波動,但依舊老老實實地伏在地上。
霍嬗輕輕地踏在腳踏石上,扶著一旁的騎奴,就下了車。後面容車停了,侍女和婆子們連忙圍了上來,扶了霍夫人和霍綰君下車。
經過這麼大的侯府儀仗的熏陶,侍女和婆子們舉止之間都比以前有規矩。
見到女兒和外孫女跟著下來了,前東閭家主的眼角就抽了抽,直覺就覺得這事不那麼簡單。
「舅舅,」霍綰君一下了車,就喊。
舅舅的臉立即就亮了,一旁的霍嬗也施了一禮,跟著喚:「舅舅。」
「?」什麼時候有個侯爺外甥了?
「舅舅,這是我堂兄,冠軍侯,今兒跟著皇孫一起來東閭打獵,特特陪著母親歸家來的,」霍綰君笑嘻嘻地道。
底下一群人還伏在地上呢,舅舅施了個眼色,霍嬗笑著道:「東閭家主請起,本侯陪著嬸子省親,不必多禮。」
會看風向的人都知道該站在那邊了,不過還是有一些欺霍嬗年幼之人,心中抱有幻想。冠軍侯再威風,畢竟是靠的父萌,又是個還沒有長大的孩子,能做什麼?
至少前東閭家主便是這般想的。
霍夫人上前扶起父親,又喚來女兒相認。
霍綰君瞧了瞧這個面目慈祥的老頭,與前世那個冷冰冰的外祖父合二為一了,嗯,還有一個同樣冷冰冰的繼外祖母。
前世,她也只是和他們見了幾面,並不親熱,那時以為她天生招人厭棄,如今才知道,不過是利益所致。
夏姬告訴她,她的外祖母過世后,外祖父覺得家中不能無人主持中饋,但娶個小娘子來家,一是和前妻生的孩子歲數相差不大,難以管束;二是繼妻也要生孩子,這樣就難免會對前妻生的孩子不喜。
外祖父思前想後,找了鄰郡一個被休回家的歸家婦,被休的原因便是生不出孩子。世人都讚歎外祖父重情重德不重色。
繼外祖母果然是沒有兒子傍身的,對每個孩子都一視同仁,外祖父擔心他去了之後,繼外祖母沒有人奉養,便將玉樹臨風,滿腹經綸的庶長子指給了她。
因為繼室相對於正室來說便是妾,所以這樣做,世人又都說外祖父做事妥當。
淡淡地見了禮,霍嬗便被新東閭家主招呼進了外院,霍綰君則和母親踏著青氈路進了內院。
繼外祖母的一張臉也是冷冰冰的,像是欠了她許多錢,勉勉強強地對著她們一笑,霍綰君覺得比哭還難看。
簡單地相互問候了幾句,便沒有什麼話可說了,霍夫人便問起了,父親這次將她召喚回來的目的,又問父親打算怎麼分家。
霍綰君支著耳朵聽著,外祖父原來是打算這樣分家產,將家中的家產一分為二,外祖父夫婦二人佔一半,另一半分成五份,嫡子佔二,嫡女佔一,剩下的庶子們各一份。
外祖父會在一年內輪流在三個兒子們那裡過活,最後死在誰家裡,誰就拿他遺留的家產的二份,剩餘的幾個孩子平分。
這種分配方式,伴隨著高祖皇帝平天下的謀臣陸賈曾經用過,陸賈出使南越,南越王送給他二千金,陸賈拿出了一半,也就是一千金,平分成了五份,每個兒子二百金,令他們自謀生活。
陸賈留有所乘坐的車騎,歌姬十人,價值百金的寶劍。每年會輪換到兒子家裡去,每人十天,然後換一家,因為要出遊訪友,所以一年也不會去兒子家超出兩次。去誰家,誰就要供給飯食,養活侍從和牲口。飲食要上好的,蔬菜、魚肉要新鮮的,死在誰家,寶劍、車馬、侍從就歸誰所有。
外祖父是要仿效名士風流么?霍綰君冷笑了一下。
外院,霍嬗也冷笑了,好在他們早有準備,不然豈不是又讓前東閭家主踩著嫡子嫡女的面了嗎。
霍夫人聽了,只是道:「我是出嫁女,按理不應該再有家產可分了,我那一份便留給大弟吧,其餘的都聽父母的。」
霍綰君也在一旁笑著道:「聽起來很有趣。」
霍嬗也對著東閭家主道:「真是有趣。」
招待過貴人進過輔食之後,一族之人就擠在了一處分家產,前東閭家主將這個法子說了一遍,眾人都不說話。
做子女的這個時候說話便是不孝,但是大家心裡都清楚,陸賈分家產的法子很少見,通常人家都是嫡子佔七分,庶子佔三分,而且都是在父母死後,由長兄來分配家產,族人作見證。
前東閭家主還是在不滿意嫡子啊。
霍綰君不做聲,扎著一對小胖手。
霍嬗站在一旁,也做個見證,誰敢攔著冠軍侯呢,都當作是個小孩子不懂事,看熱鬧罷了。
霍夫人還是表示了她本是出嫁女,不應當再有一份家產,要將這份家產補給大弟,舅舅不要,說讓姐姐留著,姐弟二人互讓家產,讓眾人開了一番眼界,誰家分家產不是爭得頭破血流。
霍綰君知道,母親已經被養成了只從大事著眼,凡事都要想想君子該怎麼做,不得不說,外祖父很會教育子女,將母親成功地塑造成為了一個關心他人,忽略自己,處處有君子之風之人,為人處事上又特別在乎身邊人的評價。
一個女人做什麼君子?君子不該都是男人的事嗎?更何況男人又有幾個是君子呢?
霍夫人的一生就被這樣似是而非的庭訓給引導成了這個樣子。
眾人都沒有異議,這個家產就這樣分了,周圍的族人都是見證,立下契約,立時生效,只等到官府立案留檔。
霍嬗這才反應過來,駭笑地問:「這個家產就這樣分完了?不是說分家產的時候,會有許多爭吵嗎?」
東閭家主笑著道:「東閭家的家風便是如此,儒家以孝道治天下,東閭家以孝治家。」
「本侯不明白,分家怎麼不分母親的嫁妝?本侯雖然年紀小,還是知道,分家,是要先把母親的嫁妝先分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