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夾壁
眾人沉默,原本熱鬧的廳堂,靜了下來,靜了幾息的功夫,安靜的水面又沸騰了。
「是不是已經分過了?」東閭家主笑著問。
這個家主本不該由他來做,只是大伯做的事情丟盡了東閭家的名聲,被族老們認為不配做家主,大伯家嫡子的名聲之前又被敗壞了,便轉給了他。
眾人將目光轉向了前家主一家。
前東閭家主皺著眉頭不說話。
霍夫人不說話,大弟不說話,幾個幼弟也不說話。
現任家主的臉上就有些辣辣的疼,大伯都到了這個時候,還要拉東閭家下水啊,心中悲憤之情油然升起,他也算是臨危受命了,接了大伯留下的爛攤子,如今,大伯你還要鬧哪樣?
若是東閭家再傳出來,夫家強佔亡妻的嫁妝,他真的不要出去做人了。
現任家主不說話了。
寂靜,難堪的寂靜。
霍綰君就瞧見自個的舅舅,臉上閃過一絲傷痛,比母親要敏感得多的舅舅,作為家中的嫡子,被父親這般的對待,心裡一定一直難過著吧。
舅舅是個好人,在獄中被打傷,現在腿還沒有好,但是並沒有追究奸生子的誣告之罪,只是將其逐出家門了事。
霍綰君想,為什麼好人對這些人的善良,最後總是會深深地刺傷好人自個呢?
她仰著胖乎乎的小臉問:「舅舅得了外祖母留下的嫁妝了嗎?」
舅舅眼神複雜地看了她一眼,上次皇孫派賈長兒來說出真相,賈長兒明白告訴他,皇孫就是看在外甥女的面上,讓她來幫這個忙。
否則區區五百錢的賞錢,怎麼能夠指使的動她?
今日分家產,冠軍侯又幫著他們說話,這明顯是外甥女的傑作,他的姐姐那裡有這些心思。
霍綰君見舅舅只盯著她瞧不說話,點了點頭道:「子不言父過,舅舅的確是個孝子,只是孝子不光是孝順父親,也應當孝順母親。夫子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既然如此,代表母親美好祝願的嫁妝要一代一代的傳承下去留念,舅舅應當妥善保管外祖母留下的念想,放棄了外祖母留給您的嫁妝,就是不孝啊。」
這只是一個小孩子的見解?
舅舅愣住了。
霍綰君向來知道母親的弱點,接著又說:「一個人錯了,他的子女都不敢指出來,由著他錯下去,讓更多的人看到他的錯誤,那麼他的子女是孝順還是不孝順呢?」
「咳……咳……」霍綰君施了個眼色給霍嬗,有些話,她不好講的啊。
霍嬗看了看滿廳堂被說呆的大人,得意地接過來道:「的確如此。」
到了這個時候。東閭家主還不知道,這兩個孩子要來討要嫁妝,就一定會蠢死。
既然大伯如此不仁,他……
霍嬗又說:「前一陣子鬧的沸沸揚揚的奸生子頂替庶長子之事,弄的皇上都聽說了東閭一族的大名。這件事若是舅舅不要拘泥於小孝,早些消除這些害人害己的妄想,東閭一族也不至於聲望如此之差了。難道如今舅舅和嬸子還要繼續拘泥於小孝,讓東閭一族的敵人將強佔母亡妻嫁妝的事情透露出來嗎?那麼將不只是東閭一族聲望的衰敗,還有可能有無妄之災。」
這段話是皇孫教的,霍嬗覺得說出來,特別的有儒士的風範,說著的時候,他的小腦袋也學著小學里的夫子晃了晃。
東閭家主簡直要給這個年幼的冠軍侯跪了。
這麼小小的年紀,就能說出這樣的一段話來,道盡朝爭之精髓,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誰敢保證一輩子沒有敵人?
前家主以前也是在東閭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可是在大堂之上,被前來指證的人弄的灰頭土臉,乾的許多*事,自個早忘了,旁人都記得很牢。
難道這些人只是為了賞錢么?
不是,他們說的那些,都不在領賞錢的範疇,但是,他們依舊大老遠的趕來,無償地將這些事情都說了出來。
那段日子,東閭家的人都不敢出門,怕被其他家族的人恥笑。
現任家主還想重振家族的聲望呢,若是再被人揪出來,在他的任內發生過這樣的事……
一干大人被一群小孩子說的面紅耳赤,啞口無言。
霍夫人清了清嗓子道:「沒有想到……確實是我想左了,母親去世后留下的家財,只有十分之一給了我做嫁妝,其餘的本以為父親會留給大弟,但是這麼些年來,大弟只拿了家裡的月錢度日,因此交友和訪師都沒有餘錢,全靠我的嫁妝接濟。」
看來母親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計較,霍綰君嘆口氣。
怨不得前世這些人能得手,這樣不會反抗,一心只要做君子的人,只怕知道別人對她深懷惡意,也只管自己坦蕩蕩活過一回吧。
只是可憐了她和小弟弟了。
舅舅顫聲道:「母親的嫁妝單子,我從來未曾見過,繼母來家后,便掌管著母親留下的嫁妝,說是替我們保管,從那之後,母親的嫁妝我未曾得見,卻曾經見過……那個人送給他的妻子一根發簪,是母親以前最喜愛的,小時候經常見到母親戴。」
眾人都知道,那個人就是奸生子了。
前東閭家主站起來身來,扶著身邊的一個庶子,大怒道:「你這個不孝子,信口雌黃,知道我為什麼不願意讓你繼承東閭家么?只因為你撒謊成性,經常偷取家中財物去討好外面的樂妓,怕你敗壞你母親留下的嫁妝,才叫你繼母保管,就這樣,也經不住你到處搗騰,弄的你母親的嫁妝什麼都沒有剩下。」
外祖父說的痛心疾首,繼外祖母在一旁垂淚,哽著聲音,道:「繼母難為,可是你也要有點良心,這樣的話你也說,是要將我活活逼死么?雖然你不是我生的,可也要喚我一聲母親,孝道兩個字,你也少不了我的。」
霍綰君這才知道,母親和舅舅為何在家裡搞不過這兩個老毒物了。
兩個年幼的孩子,架不住人成心算計,舅舅只怕名聲早就被有意無意地敗壞過了。只要一張口,就是成套的借口和理由,最有用的還是「孝道」這個大棒。
聽了這話,大家面面相覷,眼神都有些複雜。
外祖父見此,立即舉起拐杖,沒頭沒腦地朝著舅舅的頭上砸去,邊砸邊罵:「你這個忤逆子,你小的時候,你繼母是如何待你的?你貪玩掉入了池塘,是她守了你三天三夜,才將你的命從小鬼那裡搶了過來,如今為了些阿堵物,就什麼都不認了,我打死你這個忤逆子算了。」
舅舅垂著手,站著,不能躲。
這個老毒物是想藉機要了舅舅的命嗎?
霍綰君立即沖了過來,牢牢抱住了外祖父的手,安慰著道:「外祖父不是才大病了一場,因此急著分家的嗎?今日要是氣壞了身子,那就只有日後讓舅舅來分了。」
前家主怎麼掙也掙脫不了霍綰君的一雙小手,臉憋得通紅,那拐杖就怎麼都落不下去,看著真像是年老力衰,支撐不住,快要倒下了一般。
「外祖父,您是要倒下了嗎?」霍綰君起勁地喊,接著又道:「您若是身體不適,這家就先不分了外祖母的嫁妝單子讓繼外祖母給舅舅一份好了。」
「……」老頭氣的臉通紅,這個死妮子,怎麼這麼大的勁。
繼外祖母哭的跟個淚人一般,邊哭邊哆嗦著大喊:「夫君,您別跟兒子生氣了,他可是你唯一的嫡子啊,都是我當初不好,不會生孩子,承蒙您不棄,進了東閭家,如今惹人厭棄……」
以後的話就不用說了。
舅舅立即跪下,惶恐地叩首如搗蒜,道:「母親,這叫兒子怎麼受得住啊。」
場面真是好熱鬧。
霍嬗也覺得扎手,霍綰君有點愣神,從未處理過這樣的陣仗。
就在這時,一個男童的聲音響起,帶著冷清,帶著嘲謔,帶著點不以為然,「胖頭魚,你箍住這老頭做什麼?」
「你怎麼進來的?」霍嬗問。
「你怎麼進來的?」霍綰君愣住了,不是說好借與劉進打獵之名,哄哄母親的嗎,竟然真的來了?
「你怎麼進來的?」現任家主終於找到了說話的機會,從方才大伯和大伯母發難開始,他就只能一直做壁上觀。
「本皇孫就那樣進來了啊,」有阿賢在手,他進東閭家不就跟進自己家一般方便么?
霍夫人驚喜地道:「皇孫,臣婦拜見皇孫,多謝皇孫救了大弟之恩。」
又扯過還在對著繼母叩首的大弟,道:「這個是史皇孫,快施禮,施大禮。」
繼外祖母還在哭嚎,聲音和氣勢都小了許多。
史皇孫皺了皺眉頭,阿賢連忙呵斥道:「皇孫雖然沒有品級,但貧民見皇室中人,應當遵守禮儀,噤聲,否則打板子。」
安靜了。
一干人等,連忙施大禮,見過史皇孫。
劉進懶得多說,只對著霍嬗道:「本皇孫見到冠軍侯的車駕在此,有人說你在此作證分家,本皇孫就來瞧一瞧,沒料到奴僕們都在外面看熱鬧,也沒人攔著,本皇孫就這麼進來了。」
東閭家主的腦門子上都是汗,他們東閭家族已經許久沒有出過六百石以上的官吏了,大都是百石的小吏,這樣的貴人一下來了兩個,這讓東閭家族怎麼消受的了呢?
這家究竟該怎麼分啊?今日還分嗎?
史皇孫懶洋洋地笑著道:「這家究竟該怎麼分啊?快點分了,我們好去打獵。」
霍綰君想,你是來攪局的吧,怎麼能快點分了,她和霍嬗商議了許久呢。
這一對老毒物,這麼能鬧騰,怎麼快點分家啊。
史皇孫背著手,笑嘻嘻地走到眾人背後的一堵牆,上面掛著一張西王母娘娘的帛圖,玄色的底,銀色的線,繡的非常細緻,連西王母娘娘得髮絲、身上衣裳的褶皺都綉了出來。
他伸出手來,指指點點,「真是一幅好圖。」
阿賢立即在一旁扯了扯那圖,圖沒掛穩,掉了下來,露出一個洞來,劉進好奇地道:「這原來是夾壁,裡面像是藏了一個人。」
說著就用手扒了扒那洞,霍綰君立即湊了上來,興奮地道:「我也瞧瞧。」
阿賢和霍綰君忙乎著扒牆,兩三下,這洞就大的出奇,一個人藏無可藏地出現在大家的面前。
眾人嘩然,再也無法維持住在皇孫面前該有的禮儀了,害的東閭家族如過街老鼠的始作俑者,那個被用來冒充庶長子的奸生子就在眼前。
「你不是被逐出族了么?」現任家主怒問,再也無法做壁上觀了!
這個家究竟該怎麼分,還用說嗎?
霍綰君就想,強權的好處就在於,它只需要暗示就能達到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