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嚴世藩的禮物
第二日,因為身份暴漏,張洛等住宿的這家客棧頓時擠滿了到訪的杭州各級官員,卻是大大便宜了幾個守衛客棧的東廠番子,門錢紅包拿到手軟,個個喜得合不攏嘴,張洛一律不見,只在房中和岳瓶兒調笑。
到了午時,官員們見欽差鐵了心不見客,也就紛紛散去,更有杭州知府,離去前秘密使心腹給張洛送來個木箱,事後張洛打開一看,裡面擱著滿滿的黃金,粗一估算,少說也有兩千兩左右。
到了次日,一應車架具已備齊,張洛也被當地不斷來訪的官員煩的不行,一行人便大早出發。這次卻是一帆風順到底,加上先前在大運河上節省了大半時間,這一路上不需急趕,卻當真走的是悠閑無比。
趁著這一路,張洛也是暗地裡參悟那門新得來的天照神目。這門武功當真詭異的緊,修鍊起來與真氣強弱並無多大關係,而是與神有關,這所謂的神並非漫天神佛,而是指精氣神之神,此神虛幻非常,練武之人,不一定神足,平常之人,不一定神虛。因此這門功夫,會武之人未必練的成,可不會武功之人,若是長久練習,卻也未必無成,當真是詭異無比。
不過這成與不成,不關張洛。張洛天賦異稟,精氣神之足遠勝同輩,練習這法門可謂是得心應手,一日千里,不過大半個月已有小成。能有成果,張洛自然歡喜,隨即便拿來試驗,可這一試之下,張洛立時傻眼。
如此功夫,不能見人,第一個用來試驗的自然是房裡的岳瓶兒,一番試驗之下,岳瓶兒當即中招,張洛歡喜無以,便在東廠番子里再找人試驗,結果大出乎他的預料。
一連三個番子,沒有一個成功,張洛開始還以為是自己這門功夫不夠深厚,番子們意志堅定的緣故,便又在宿地街道上找了個尋常乞丐來試驗,剛開始還是沒有成功,隨後這個乞丐吃飽喝足,酒足飯飽,迷迷糊糊間,才總算被張洛得了手。
直到這時,張洛才知道這門功夫到底有多大用處,也就是除非對方對自己毫無防備,才能成功,否則若有戒心防備,意志稍微堅定,幾乎就沒有成功的可能,這門功夫除了能騙騙自己身邊,早就傾心相從的女子外,幾無用處。只怕連閨房中的無知少女也未必能對付的了。
練了大半個月,卻是這種結果,張洛不禁大是喪氣,心中暗罵那些東瀛大名小題大做,他卻不知,這門「天照神目」所在的川上家,本來就是東瀛的一個神官世家,這門功夫用在神官手裡,卻是相得益彰,只因那些去告神之人,又豈會對神官存有戒備之心,張洛純粹把它當成一門偷香竊玉的法門,卻是使錯了方向了。
張洛吃了這麼一個悶鱉,餘下的日子自是再不肯練這門「無用」的功夫,反正離福州還遠,張洛乾脆將精神全部投在遊山玩水中去了,一路有山游山,有水觀水,一行人慢慢吞吞,足足又花了大半個月的功夫,這才到了福州。
到了福州地面,卻不能在如先前那般什麼官員都不見了。事情牽涉到琉球使臣,以及出海所用大船等等事宜,因此張洛一行人剛至福州,便使人前去通報,大隊人馬則在後面徐徐而行,等到了福州城外數里處,卻遠遠的便見兩排官員早守候在那,為首的一個,正是監察沿海軍務,工部尚書趙文華。
張洛遠遠的見是此人,不敢託大,便從馬車裡出來,走到前排。
還相隔數十步時,趙文華便已是笑臉迎上,高聲道:「張廠公,一別經月,如隔三秋啊。」不管朝廷中人是怎麼看這趙文華的,張洛對他卻是頗有好感,也笑著回應道:「趙大人風采依舊。」兩人走到近前,均是哈哈一笑。
張洛笑道:「這次咱家出使琉球,卻要勞煩趙大人了。」
趙文華笑道:「為皇上分憂,為公公出力,有什麼勞煩不勞煩的。來來來,張公公,下官為你引見。」說著他拉著張洛的手,指著身後一個濃眉大眼的中年文官道:「這位便是下官在江南發現的朝廷棟樑,浙直總督胡宗憲胡大人,胡大人智勇雙全,可是個能臣。」
那胡宗憲見趙文華引見,連忙便向張洛行了一禮道:「胡宗憲見過欽差大人。」
張洛笑眯眯的點點頭道:「胡大人多禮了,請起吧。」旋即又好奇問到:「胡大人行轅該是在浙江罷,如何跑到福建來了?」
趙文華搖頭嘆道:「倭寇四處流竄,江南百姓不得安寧,浙江有胡大人坐鎮倒還好些。福建這裡就有些亂了。下官也是和胡大人來此巡視,以防不測,這不,聽到張公公要來的消息,下官便帶著胡大人來拜見一番。」
張洛點點頭道:「兩位大人有心了。有勤懇若兩位大人,何愁倭寇不除,百姓不安。」
趙文華嘆道:「張公公過獎了,這不過是為人臣子的本份,只可惜以前幾個督撫,張涇李天寵之流妄自尊大,只顧自己的地盤戰功,全然不顧百姓死活。還好現在胡大人做了總督,想必過不幾年,沿海定有翻新氣象。」一番感嘆之後,又向張洛介紹了當地的知州等地方官員。張洛一一客氣的見禮。
招呼完畢,眾人一邊說話,一邊便向前走。兩旁早備了十數頂轎子,趙文華笑道:「張公公來的太快,琉球的使臣幾日里未必來的了,下官早就替張公公備好了住處,先歇上兩日看看福州的風景不遲。」
張洛笑著推辭道:「趙大人太客氣了,咱家此次出使,為的是保護貢品,皇上特許咱家在江南之地抽調一千會水的精銳士卒,這是正事,得在琉球使臣到達前辦好,咱家可不敢疏忽。」趙文華笑道:「原來如此。不過有胡大人在這,哪用張公公親自去挑。胡大人經年剿倭,手下都是精兵猛將,讓他去挑,那是斷然不會有錯的。」
後面的胡宗憲忙站出來道:「是是,欽差大人要多少人,只需說一聲就好。區區一千士卒,何須欽差大人親自挑選,一月之內,下官定為大人選妥。」
張洛沉吟下,他對江南各戶所都不熟悉,若要親自去選,原也沒什麼把握,難得眼前兩人肯代勞,一番拳拳心意,卻也不好推辭。當下便笑道:「那便有勞胡大人了。」
一番客氣,在前面衙役敲鑼打鼓的開道,眾人則隨後或轎或馬進城。待把張洛迎到驛站,各地方官員寒暄拜見一翻,便各自散去,只留下趙文華和胡宗憲兩人。
待送走最後一個當地官員,趙文華看了胡宗憲一眼,胡宗憲會意,抱拳道:「張公公,下官還是先告辭了,明日再來拜訪公公大駕。」張洛連忙笑著起身相送,胡宗憲堅決不讓,兩人推辭一番,卻是張洛送到堂門口便作罷。待胡宗憲去了,張洛心中微微得意,胡宗憲身為浙直總督,若是在大半年前,卻是自己想見也根本見不到的人物,但此時此地,這位總督大人卻是在他面前乖乖巧巧,便連大門都不敢讓他送出,這權勢的好處,可說盡在其中了。
迴轉身來,見趙文華正笑吟吟的看著自己,張洛心中微微一凜,這位工部尚書連自己的心腹都趕著走了。接下來說的,只怕不是什麼小事。
兩人分了賓主,在堂中椅子上坐下,趙文華沉吟半響,道:「張公公可能已經猜到了,下官讓胡大人離開,實在有要事想和張公公商量。」
張洛點了點頭,端起茶杯飲了一口,續而合上茶盅道:「趙大人也是好朋友,有事請直說,務要吞吞吐吐的,咱家是個乾脆人,雖然辦不成什麼事,但若是朋友相托,只要能辦到的,必定會儘力而為。」
趙文華雙手一拍,笑道:「張公公果然是爽快人。」說著便從懷裡取出個半尺正方的木盒子來,放在桌上,推了過來道:「還請張公公收下。」
張洛訝然,接過來一打開,只見裡面厚厚一疊京城大發錢莊銀票,最上面一張便是千兩,這麼乍一看,少說也有個三五萬兩!
張洛頓時變色,「啪」的一下把盒子蓋上,重新推回給趙文華,道:「趙大人,你這是何意?」張洛目下雖身為司禮監秉筆,東廠提督,收這份重禮也算合適,但他自持一直並未給趙文華幫上什麼忙,前次宅子之事還可解釋為趙文華為侄子賠罪,加上向與他這個內臣新貴攀上關係所至,加上他事後也已經透漏了宮裡的消息給他,也算能扯平了,可是這次卻是純粹的無功受祿,趙文華若不說明原因,卻讓張洛如何敢拿。
趙文華見張洛臉上不愉,急忙道:「張公公切莫誤會,這東西並非是下官之物,實在是小閣老聽說張公公要出使琉球,會經過福州,因此特意讓下官將此物轉贈。」
趙文華所說的小閣老,張洛在京城中亦有耳聞,便是當今朝廷首輔嚴嵩之子嚴世藩,據說此人才智非凡,據私底下的消息,首輔嚴嵩之所以能得聖寵十數年,其子嚴世藩功不可沒。嚴黨中事,也是大都由此人安排琢磨,可說是嚴黨核心,智囊似的人物,因其父為當朝閣老,嚴黨中人便稱他為小閣老。
不過此人向來與自己沒什麼瓜葛,卻是為何突然送此重禮,還不是在京城送,卻要托手趙文華,在這遠離京城的福州府來送?
張洛便把這個疑問說了,趙文華心裡苦笑,他當日花了大本錢,向張洛討了個消息,本想奉上百花藥酒,討得嘉靖帝歡心,以求將來自己能更進一步,等堂入閣,可誰能想到天有不測風雲,這百花藥酒皇上倒是喜歡的緊,可他用了之後卻去問責自己的義父嚴閣老,問他有此妙物為何不進獻君父而要自己獨享,要知道這百花藥酒不過是趙文華在江南督軍時無意得來的藥方,什麼家師嵩服之而壽,那是蒙人的,嘉靖帝這麼一責問嚴嵩,事情頓時穿幫。
趙文華倒也不是想拆嚴嵩的台,只是這位師父兼乾爹年紀實在太大了,已快要八十,有道是人生七十古來稀,八十歲,只怕這位乾爹也活不了幾年了,趙文華不得不預先做好打算,討好皇上。可誰想這事一穿幫,頓時嚴黨上下,紛紛斥責,便連乾爹嚴嵩也再不願見他。
當今朝廷,是嚴黨的天下,趙文華雖是工部尚書,當朝大員,但若真惱了嚴嵩,下場也是可想而知,趙文華自然拚命補救,花了偌大力氣,總算暫時平息了嚴閣老的怒氣,結果嚴閣老的氣暫時是平了,小閣老卻是找上門來,問他皇帝缺少丹藥,是誰透漏給他的。趙文華無法,自然只好把東廠張言的關係說了出來,嚴世藩聽了也很有興趣,便趁著趙文華下江南搜集木料的功夫,讓他轉贈財物,也是想要結好這位張公公,以求宮中多一耳目。
這些前因後果,無論是為了自己的臉面,還是其他,趙文華自然是不會說的,他心頭苦笑一聲,面上卻是嘆:「張公公有所不知,下官先前與張公公相交,卻不知為何為小閣老知曉,先前下官離京前拜望閣老時,小閣老便埋怨下官說如張公公這等值得交的好朋友,如何不給他引薦。只是當時下官馬上便要離開京城,也就作罷了。卻不想這次小閣老知道張公公要前往琉球出使之事後,竟託人快馬將這盒交子送來,托下官轉交給張公公,卻也是想和張公公交個朋友的意思。」
俗話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這盒重禮,張洛本不想收,但見趙文華這意思,分明是嚴黨要拉攏自己,若是不收,就算不翻臉成仇,只怕以後也斷不會相安無事了。張洛執掌東廠三個多月,也知如今嚴黨獨大,朝廷中幾無抗手,就算自己身為內臣,得罪了嚴黨怕也沒什麼好果子吃。
張洛卻不知道,他升遷之速固然引得宮中眾太監的嫉妒眼紅,卻也引起了宮外朝廷中有心人的注意。嘉靖一朝,因為有前朝劉瑾之禍在前,皇帝對內臣向來極為嚴厲,內臣中的大太監均是夾著尾巴,苦熬資歷一步步升遷上來。似張洛這般一步登天的,可謂絕無僅有。
待到當日萬壽宮上嘉靖帝和眾司禮監太監對答的些許內容經有心人透漏少許后,小閣老嚴世藩便已驚覺先前猜測不差,皇上對這位張言公公的卻與眾不同,這才有遣人送重禮於福州,托趙文華轉送之舉,暫時卻真並沒有別的意思,只為結好張洛,多留一條路。這禮一路追過來,在張洛出海前送到,才顯誠心嘛。
張洛尋思半響,終於拿定主意,心道:「怕個球,老子本就是個假太監,犯的事大了去了。這禮都送上門來了,不收白不收,將來若實在混不下去,最多一拍屁股走人便是。何必為了這區區小事,得罪權勢滔天的嚴黨。」
想到這裡,張洛隨手便把那盒子又挪了過來,笑道:「小閣老厚禮,咱家卻之不恭,便覥顏暫時先收下了。還請趙大人轉告小閣老,以後如有用得著我張言的地方,儘管開口便是。」
趙文華見了他受了禮,大喜笑道:「小閣老知道了這個消息,定然歡喜。」又見張洛打了個哈欠,滿臉倦容,當下知趣道:「張公公一路勞頓,定然疲憊,下官就不討饒了。明日再來拜訪。」張洛點了點頭,兩人起身,張洛將他送至門口,等見他上轎,這才回屋自去後院找小瓶兒嬉鬧不提。
接下來幾日,張洛便在趙文華的陪同下先去觀摩了那幾艘出海用的大海船,然後又遊覽了福州附近的風景,到了半月後,胡宗憲果然依約帶了一衛精銳士卒前來。等這衛士卒站在驛站前排成十列方陣,雖不知戰力如何,但一眼看去,個個雄壯挺拔,煞是威風。
張洛心道:「這些士卒不用動手,嚇嚇人也足夠了。」當下笑著謝胡宗憲,胡宗憲哪裡敢當,兩人客氣一陣,還是旁邊趙文華笑著讓張洛做東。三人當夜去了福州最有名氣的酒樓,喝到半夜,這才罷休。
又過了半月,琉球接引使臣的官員終於到了,三日後,張洛率領一眾人蹬上了五艘大海船,在趙文華等福建官員的相送下,起航出海,正式出使琉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