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善後

馬車上系的馬兒「灰律律」的亂叫，街道兩旁有許多塌陷的房屋，四處都奔走哭叫的人。

人的力量在這天地之前，恍若螻蟻。

蘇無顏臉色有些慘白，最後回頭看了眼身後逐漸遠去的宅子，裡面埋著了她在這世上最後的兩個朋友，不，應該說是最後的兩個姐妹，雖無血緣，卻曾同歷劫難的姐妹。

馬車中，那個叫漱玉的小姑娘臉蛋雪似的白，顯然還沒有從剛剛發生過的事情回過神來，情不自禁的便靠了過來，雖然兩人才相識一天。

蘇無顏看了看這個小了自己近七八歲的少女，右手將她輕輕摟住，左手在她背上輕拍著。

這小姑娘服侍的那個狐媚中年美婦也被埋在了倒塌的屋子裡，聽說那美婦是張公子的外室，想不到那個張公子老少不忌，照單全收，連那麼大年紀的都喜歡，當真也可算是好色如命，這，這不正和那人十分相像！

想到腦海中那道肥胖無比的身影，蘇無顏驟然胸口一緊，好似喘不過氣來般狠狠的呼吸著，貝齒咬住唇角，雙手猛的抓緊漱玉的衣裳，握的死緊，全身顫抖。

馬車緩緩的朝前行去。

過了好一會，蘇無顏才漸漸的平息下來。看看懷裡，漱玉正怕的瑟瑟發抖，壓根沒留意她的異樣。輕輕用帕子把唇角的鮮血給抹了，蘇無顏又恢復了那副淡然的神情，掀開帘子，透著車帘子的縫隙朝外看去。

到處都有人在哭叫，幾乎所有的人都離開了房屋，跑到了大街上來，因為人多，因此馬車行進的也慢。走了這麼一會，剛剛出了街口。

大半個時辰后，馬車一頓，停了下來，外面那個家丁打扮的胡姓男子的聲音傳來道：「蘇姑娘，到地方了。」

掀開轎簾，見先有隨行的家丁入內，稍許，十幾個家丁和幾個丫鬟從張府大門迎了出來，在胡姓男子的招呼下，過來攙扶受傷的眾人。

兩個丫鬟攙住了不能行走的蘇無顏，那個叫漱玉的小姑娘並沒有受傷，只是見了蘇無顏要離開，不自禁的便跟上兩步，待發現不妥卻又停下，小臉惶然，很是手足無措的樣子。

蘇無顏看了她一眼，對那胡姓中年男子道：「胡大爺，可否讓這個小妹妹隨著小女子。」

胡姓男子嚇了一跳，連聲告罪道：「小人不敢受姑娘這般稱呼，姑娘是少爺的外室，也是小人的主母，姑娘既然喜歡這小丫頭，便讓她隨姑娘一起便是了。」

胡二雖知道外宅，卻只認識胡漱二女，不曾見過蘇無顏，他只見蘇無顏穿著一身綢衣，容顏纖美，氣質不凡，想當然便把她當成張洛新納的外室，如這位蘇姑娘這般少見的美貌，得寵那是一定的，豈能為個小丫頭得罪了她。

漱玉聽到了胡姓中年男子的話，怯乏乏的走了過來，蘇無顏握住她的一隻小手，問道：「可願跟著姐姐？」

漱玉眼中含淚，用力的點了點頭。

胡二向兩女道了聲，領著眾人向裡面行去，兩個丫鬟扶著蘇無顏上了一頂兩人抬的小軟轎，漱玉緊緊跟在軟轎旁，半步都不曾拉下。

一路上，蘇無顏並未發問，她只是留心的看著四周的房屋，有七八處塌陷，但大都保持著完好，從布局樣式看，這張家至少稱的上是大戶人家。

一眾人經過幾次轉折，進入了一處尚算完好的小院，裡面空地上躺著許多受傷的丫鬟家丁，還有幾具被白巾蓋住的屍首。

哭聲，哀叫聲響徹院中，十幾個丫鬟端著熱水毛巾在其中穿插，照顧著地上的傷者。為首的一道纖柔的青衣身影引起了蘇無顏的注意。

那丫鬟般打扮的青衣少女經過蘇無顏身邊時，雙方都為對方的容色驚嘆，但隨即那青衣少女暖暖一笑，眼含歉意似的略點了點頭，便端著裝有熱水的盆子向院子里唯一的一間小屋行去。

蘇無顏見那青衣少女隔得稍遠了，便問左右的丫鬟小聲問道：「這位姑娘是誰？」

其中一個回道：「晴兒姐姐是少爺的通房大丫頭。」

蘇無顏「哦」的一聲，悵然有失。

害怕餘震，所有的人都沒進屋子裡，一群人找個空地歇了，在他們邊上，十幾個帶著輕傷的丫鬟圍成了幾堆，其中有一個又落到蘇無顏眼中。

和剛才那少女同樣的青色衣裙在她身上顯得有些緊，長長拖曳於地的如瀑長發奪目之極。胸衣之間，漲鼓鼓的，撐衣欲裂，約二十一、二歲，長的極為修長，肌膚白滑如玉，柳腰纖細，容顏秀美。

蘇無顏眼神微微一停，心中甚是驚奇。她對自己容貌也甚是自信，但沒想今日竟在這裡一連見到兩個不弱自己的女子。而且氣質各異，若是先前那位晴兒如朵空谷幽蘭，幽香撲鼻的話，眼前這個女子便是如牡丹盛開，隱隱然竟有股壓倒自己的氣勢。

似是感受到蘇無顏的眼神，女子抬頭看了一眼，並不理會，只是獨自蹲在院角落，手裡執著一根不知從哪裡折下來的枯枝，在地上亂划著。

仔細看一下的話，就會發現她原來在畫畫。

蘇無顏問坐左手裡那個丫鬟道：「這院里凡是不受傷的丫鬟家丁都在忙碌，為何那位姑娘卻呆在那裡閑著？」

丫鬟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道：「那是少爺房裡的琉璃，也是少爺的通房丫頭，聽說她身有殘疾，不能說話，腦子也有些問題，平時在院子里，也從不做事的。」

蘇無顏點了點頭。

直到很久以後，保寧城的百姓才知道，此次地龍翻身，竟是三黃五帝以來未有的大劫難。地勢數千里，死者無數。便是保寧府，也是倒塌房屋數百間，死傷逾兩千多人。

胡金釵的死，讓張洛心痛一時，雖然談不上有多少真情，但她成熟豐滿的**對他還是很有吸引力的，可憐胡金釵也是命該如此，她若是隨著陳家人一起流放，倒說不定此時還活在世上。

不過很快，張洛已顧不得胡胡金釵的事了，張萬年雖然蘇醒了過來，卻因受傷過重，加上年紀也大了，一時恢復不過來，正在裡面在五夫人的精心照料下慢慢修養，此時的張家的事務全落到了張洛從未擔過重任的肩膀上。

他現在正忙的焦頭爛額，剛剛安置好府里的丫鬟小廝們的住宿，清理屍首，亂石碎瓦，騰出幾間完好的院子，讓他們暫時先住了進去，免受冬日寒風之苦。本來這些管家可以幫大忙，可惜這次地震，連管家也被埋了，雖然在張洛的示意下胡二走馬上任，但胡二以前也不過一介家丁，倉促當上管家，做起事來再是儘力，也免不了錯漏，這期間，張洛可一點不輕鬆。

好容易把家裡的事情大致忙完，才想要鬆口氣，孫安世出現了。

「這些是保寧城裡各個店鋪的帳冊。」孫安世手裡捧著一大疊的東西書本樣的帳冊，一下放在張洛面前的案上。

看見案上這麼多的帳冊，張洛的臉一下跨了下來，手舉過頭抱拳哀求道：「孫老，你是咱們張府的外事大總管，這些帳冊有您盯著就行，不如我就把這書房讓給您，您留下慢慢看得了。」

「那不成。」孫安世聽了張洛的話連連擺手道，「這帳冊校對本來就是東家的事，怎麼能讓老夫一個外人經手。少東家，這些事遲早你要接手，趁著這次就先練起手來罷，不過這賬冊要趕緊著，此次地龍翻身咱們下面的店鋪連帶新得的糧鋪有不少都倒塌了，也死了幾個掌柜的，因此這其中的帳目千萬要清點清楚，不然等過些日子，那帳就會越來越難弄清，到後面就成了一筆爛帳了。」

「這我知道。」張洛苦著臉道，「要不您先放這兒，容我慢慢看？」

孫安世應了聲，拍拍袖子便要告辭，張洛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角，苦著臉問道：「這帳，能不能讓我房裡人幫著看？」

孫安世是看著張洛長大的，知道這貨有多少能耐，聞言既沒贊成也沒反對，只是道：「這是少東家你的房裡事，無須多問於我老頭子。」說著便告辭了出去。

等他的身影一消失，張洛立即揮手讓身邊侍立的小廝抱起所有的帳本，直接便往晴兒一干內眷臨時安置的院子方向奔去。

進了院子，自己房裡的十幾個丫鬟都在，只不見晴兒。問那些丫鬟，都道晴兒被五夫人喚去伺候了。

被她們一說，張洛想起來了，因晴兒的真氣對張萬年的身體極有好處，因此這些日子白天都在那邊伺候著，自己這些天忙這忙那的，每天晚上才回來，卻把這岔給忘了。

有些鬱悶的，張洛掃了下院子里的一眾丫鬟，道：「你們中哪個認識字的？」

十幾個丫鬟一起搖頭，只有一個未動，張洛心中一喜，指著這丫鬟道：「你識字？識得帳本么？」那丫鬟搖頭，紅著臉低聲道：「婢子讀過三字經，不認識什麼帳本。」

張洛聞言，面無表情的道：「以後別說自己識字。」正不知該是否把晴兒從五夫人處要回來，房間里忽然傳出聲輕笑聲。

張洛頓時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