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
公主府內,夏俊輕和蔣素桓並肩而行,前面是余大人,再前面是府內的總管。
「你想先去見你父親,還是去見公主。」余大人問道。
「他們不在一起?」夏俊輕疑惑道,不是說任兼和公主在一起嗎?
「唉,他們日常並不見面。」哪怕是公主纏綿病榻,任兼跟公主的感情也好不起來,想到這裡余大人嘆氣道。
夏俊輕看了眼蔣素桓,徵求他的意見,蔣素桓說道:「先去見公主好不好,病者為大。」
「好。」夏俊輕點頭。
余大人看了看蔣素桓,倒是欣慰的。他看見夏俊輕的性子,被養得太過單純軟綿,像一頭羊羔似的。倒是蔣素桓不簡單,為人看似不聲不響,卻主意很正。
「公主病了好些年了,只是近來比較嚴重,恐怕時日不多。」
「可是,任兼不是紫牌藥師嗎?」夏俊輕又疑惑。
「此病藥石無醫,看過許多藥師也不見好轉,即便是任兼也毫無辦法。」余大人搖頭說道。
夏俊輕和蔣素桓不語,因為已經到了公主房內。
果然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顯然是這裡居住的主人常年吃藥,才會這樣。
「咳咳……舅舅,你來了?」長河公主躺在床上,面容枯槁,明明才四十左右的人,看起來卻像五旬老嫗。
「公主。」余大人細聲說:「我帶俊輕來看你了。」
「……」公主的眼睛亮起來,連忙讓人把她扶起來,靠在床頭上:「咳咳咳,俊輕來了?在哪?快過來讓我看看。」
余大人讓開身子,把夏俊輕和蔣素桓讓到前面。
公主一看夏俊輕的臉,眼淚刷刷地掉下來:「像,真像,他像極了我母妃!」公主伸出枯瘦的雙手,想觸碰夏俊輕,奈何距離太遠,遙不可及。
夏俊輕停在原地,死活不願意上前。他看著公主,嘴巴緊緊閉著,不知道該說什麼。
「俊輕,公主是你的親生母親。你不要怪她,送走你也是為了讓你活下去。」余大人忍不住替公主說話,即便其中很多事情,全是公主的錯,但事已至此,難道讓公主死不瞑目?
「俊輕,我不勸你,你自己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想說就不說。但是有話別憋在心裡,那樣悶壞的是你自己,我會心疼的。」蔣素桓握住夏俊輕垂著身邊冰涼的手。
「嗯。」夏俊輕深呼吸了一口氣,對公主開口了:「我只想問問公主,既然明知道我不應該出生,為何還要生下我?就算您十分想要一個孩子,為什麼選擇我父親?他明明家裡有妻子!您又為何還要讓他假死,只是為了隱瞞我的身份?如果是這樣的話,您在我身上傾注太多責任,我背負不起,因為我愧對我的養母,他們本該有一個完好的家庭。」
面對夏俊輕的句句詢問,公主流著淚,說不出話來。
「因為我的到來,讓我養母失去了丈夫,失去了一個家。就算我的養母生出的是個死胎,但她還有大好年華,還可以和父親生出更多的孩子,可她沒機會了,因為她守著一塊靈牌浪費了大半輩子。您貴為公主,可能不知道我們在夏家過得怎麼樣?您就當送出去了一團肉,只有將死的時候才惦記自己原來還有個親兒子,對嗎?」夏俊輕說著,連自己都紅了眼睛。
「不是這樣的,俊輕,不是這樣……」公主梗咽地說著,面露崩潰地神情,把按壓下去的咳嗽再次引起:「咳咳咳,咳咳咳咳……」她咳出了一團血塊,出現休克的先兆。
「有沒有銀針?去拿銀針來!」蔣素桓感覺上前,替公主急救。
「有的!」屋裡常年準備著各種救命工具,銀針很快就到蔣素桓的手上,蔣素桓快速紮下幾個要穴,把公主的一口氣緩過來。
「……」夏俊輕有點慌,他說那些不是為了讓公主難受,而是想弄明白而已,沒想到會這樣。
「俊輕,那些事情是對是錯都好,已經過去了。現在公主時日無多,你就原諒她吧,喊她一聲母親,讓她安心地去。都則公主怎麼能瞑目,她始終覺悟到自己錯了,可是上天沒有給她機會改正。」余大人低聲勸說:「難道,你就不能可憐可憐她?」
夏俊輕捂住發悶的胸口,為何余大人越說公主可憐,他就覺得愈發難受,難道可憐的不是他們這些活在謊言里的人?
「余大人,公主的病情是什麼時候開始的?」蔣素桓觀察了一下公主的病症,覺得有些蹊蹺。
「大約是五年前,有咳嗽之症,最近這一年,卻發現咳血之症,怎麼了?」余大人問道。
「平時公主吃的是什麼葯,可以給我看看嗎?」蔣素桓要求道。
「你有什麼辦法?」余大人露出希望的眼光。
「要看過才知。」蔣素桓並未多說。
余大人連忙去叫人把公主平時吃的藥物拿來,而蔣素桓解開一包,發現並無異常。這個藥方子是治療肺結核的,但是用藥很慎重,不夠力度,想來也是估計著公主底子太差,不敢下重要。
可是這樣拖著,始終會油盡燈枯。
「煎藥在哪裡煎,帶我去看看。」蔣素桓又說道。
「有什麼發現?」余大人疑惑問道,觀察蔣素桓的行為舉止,貌似有蹊蹺。
他們一起去廚房看,而公主的葯剛剛煎好,由侍女倒出來,送到公主房內給公主服用。
「且慢。」蔣素桓一進來,就攔住了她,自己親自打開蓋子,查看裡面的藥渣。
眾人不明所以,紛紛圍觀過來。
蔣素桓把藥渣倒在地上,仔細查看,最後還端起給公主吃的葯,自己喝了一小口。
「平時負責煎藥的是誰?」蔣素桓抬起頭問。
「是王三。」那侍女左右尋找,發現那煎藥的人已經不在了,說道:「他剛才還在的,可能是出去了。」
蔣素桓說道:「快去找找那個王三。」
余大人連忙讓人去找,可是一會子傳來消息:「大人,王三不見了。」
蔣素桓說道:「果然有問題。」
余大人大驚失色:「你是說,公主的葯有問題?」
「沒錯。」蔣素桓拍拍手說道:「要是我沒猜錯的話,這些葯都在煎藥的時候懂了手腳,根本就沒有效用。」
「竟然如此!」余大人說:「究竟是誰,想致死公主!」
蔣素桓說道:「公主平時和誰結過仇恨,公主死了,最大的得益人是誰?朝著這兩條去排除,答案自然就水落石出。」
余大人臉色難看地想了想,擠出兩個字:「任兼!」
這回輪到夏俊輕和蔣素桓大驚失色,怎麼會是任兼?
「走!去找他!」余大人帶領著人馬,氣沖沖地直擊任兼的院子。
「走,我們跟去看看。」蔣素桓拉著夏俊輕跟上去。
「桓兒,我不明白,為什麼……」夏俊輕搖搖頭,完全不懂了:「他們為什麼要這樣?」
「傻瓜,這些不需要你去想明白,我們做好分內事,不用管那麼多。」蔣素桓緊握住夏俊輕的手,給他鼓勵和支持。
「他們太可怕了。」夏俊輕喃喃自語,不由地更加黏緊蔣素桓,彷彿只有蔣素桓才是信得過的人。
來到任兼的院子里,余大人踢開房門,只看見任兼坐在棋盤面前,如老僧入定。
「任兼,是不是你做的?你想讓公主死?」余大人大聲質問!
「不,我雖然對她毫無感情,但是我從來沒有動過sha念。」任兼嘆著氣,眼神和初次見到一樣哀傷:「我雖然沒有動手,卻也沒有阻止,我不配做一個藥師。」
余大人驚訝地問:「你知道是誰?」
「這世間除了我和他,沒人會對公主不利。」任兼垂眸說著,讓余大人已經心裡有數。
「為何……為何還是不肯放過公主……」余大人頹然失語,整個人一下子蒼老了很多。
「我本不想牽扯到俊輕,是你們執意要強求。如果俊輕出了什麼事,你們又如何解救?」任兼嘲弄一笑,連自己都救不了的人,卻總是肖想那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強求的結果,最後就是如此。
「……畢竟是最後一面,你何必這麼殘忍?」余大人老淚縱橫,公主是活不了了,就算有救也活不了。
「殘忍的何嘗是我?」任兼說道,目光隨著遙遠的記憶渙散開來。
「難道你就沒有錯?如果當時不是你招惹公主,她又怎麼會!」余大人怒目對著任兼,這個男人也不是什麼好的。
「無心之舉,當成招惹,然後對我使用手段,這樣的公主,我消受不起!」任兼說罷最後一句,閉目不言。
「你!公主之死,與你也脫不開干係,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早已經是皇帝的走狗!」余大人破口大罵!
「清者自清。」看見門外的夏俊輕和蔣素桓,任兼忍不住多說了一句。
夏俊輕走進來,對他說道:「你是我父親?」
任兼緩緩點頭,看著夏俊輕,這是公主生的孩子,不是他和蘭氏的孩子,他心情複雜。
「是公主強留你,所以你恨公主。為了報復公主,你讓我跟她永不相見,你自己也假死,傷了母親的心。留下我們孤兒寡母再夏家,孤立無援。」
「俊輕……」任兼欲言又止,他固然對夏俊輕心情複雜,但始終是親生兒子。
夏俊輕說道:「你不是個好丈夫,我替兩位母親罵你一句。你不是個好父親,我替我自己罵你一句。從此以後,我就當我父親真的死了。也求你不要把這個殘忍的正想告訴廉州的母親,讓你在她心中永遠是好的,只是去得早而已。」
「俊輕,我不能,我愛她。」任兼直言道:「公主死後,我會回到廉州,去見她。」
夏俊輕說道:「你去吧,我們都會恨你的。」
任兼神情悲傷,弄成這個地步,難道他就是那個罪人?不過是一個無心之舉,何來的招惹,怎麼就成了今天這樣。
「桓兒,我們走吧。」夏俊輕拉著蔣素桓的手,木然說道。
「俊輕,你不能走,你母親還等著你……」余大人攔住他們。
「大人,她臨死都是這麼自私,我何必為她流淚,看著她離世?」夏俊輕搖搖頭,到底是拉著蔣素桓走了。
一個連親兒子都可以拿來做交易的母親,二十餘年沒有任何音訊的母親,夏俊輕不想相認。
「桓兒,你是否覺得我太狠心?」和蔣素桓坐在回去的馬車上,夏俊輕靠著蔣素桓的肩膀,渾身無力。
「不狠心,你忠於自己的感情和內心,敢於做出自己的決定,我很欣賞你。」蔣素桓親親他的發頂,說道。換位思考一下,蔣素桓也未必能跟夏俊輕一樣,轉身說走就走。那是親生父母親,夏俊輕從小的渴望的。
由此證明,夏俊輕雖然渴望親人,但是並不盲目追求。他對真正對自己好的人,有很敏感的雷達和感受。這大概是小動物特有的感官吧,只有那些人才能讓夏俊輕毫無負擔地黏上去。
而不是真心對他好的人,他根本就不湊近乎。
「謝謝你,桓兒。」夏俊輕抬頭,深深凝望著蔣素桓說:「因為有你一直在,我才這麼堅強。」才有底氣說走就走,才沒有感覺到自己被所有人拋棄了。
因為夏俊輕之後,就算最後所有人都拋棄了他,他也還有蔣素桓,還有蘭氏。
「我相信娘,就算她知道我不是她的親生兒子,她也不會嫌棄我的。」
「這是當然,你們是真正的母子,有著深厚的母子情分,你不要害怕。」蔣素桓心知,夏俊輕還是害怕的,所以才會說出這種話來給自己打氣。
「嗯。」夏俊輕安心地點頭。
二人回到租住的家裡,靜靜等待結果。接下來的這麼多天,余大人那邊未再有消息,也不知道公主的情況如何。而任兼那裡,也是沒有任何動靜。
蔣素桓說道:「這樣也好,他們過他們的,我們過我們的,等結果出來之後,咱們回廉州和母親團聚。」還有陰山居士,他算是一個邊緣人吧,知道一點點,卻不知道的更多。
「是啊,到時候我考上了進士,外派為官,就帶著你和母親,還有師傅,我們一起去上任。」夏俊輕靠著蔣素桓,靜靜地計劃著未來,還說:「等穩定下來,就和你生個寶寶。」
蔣素桓覺得責任重大,暫且不討論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