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許戈(14)
在許戈躺在醫院的第二天晚上,耶路撒冷出大事了。
根據傑布.納什得力助手的描述,當他和司機在久等不到納什先生出現之後,硬著頭皮敲響了他卧室房間門。
敲門無果后他們只能撬開卧室門,卧室里空空如也,窗戶緊鎖,房間里無任何打鬥痕迹,孩子們眼中的「湯姆先生」宛如人間蒸發。
接到報案的耶路撒冷警方不敢怠慢,幾經搜尋之後發現卧室書房的暗門。
推開沉重的暗門,眼前的景象讓他們驚呆了,沖在最前面較為年輕的警員當場就狂嘔了起來。
前幾天還在以色列某位高官的宴會上談笑風生的美國人赫然變成了生物標本。
傑布.納什分別被描著華美花紋的銀制匕首、青銅箭頭、桃木製作的長矛以一種十字架的姿態定在雪白的牆上。
從他身體里流出的血讓整片牆壁看起來猙獰得就像屠宰場。
更讓人觸目驚心的是,傑布.納什的眼皮被用釣魚鉤硬生生勾著往上,這樣一來導致於他眼睛到死的那一刻都是張開著的。
像是要衝出眼眶的眼睛瞳孔擴散、遍布周遭的紅色血絲已經呈現出黑紫色。
那位年輕警員事後回憶,當他第一時間觸及到被盯在牆上的傑布.納什時,第一感覺就是「他看起來就像是幼年時讓他惡夢連連魔鬼形象。」
為什麼用魚鉤勾住死者的眼皮這個環節讓警方最初百思不得其解。
經驗老道的幾名警員觀察現場之後,發現了牆上的幾個方位都掛在鏡子,再經過幾輪現場模擬后。幾位警員得出這樣的結論:
牆上的鏡子是想讓美國人目睹自己死亡的全部過程。
這個結論讓人不寒而慄,一個人透過鏡子在封閉的空間目睹自己死去的全過程,那是一件多麼絕望的事情。
死的人來自於納什家族,以色列當局不敢怠慢,很快的屍檢出來了:傑布.納什死於疼痛製造出來的心力衰竭。
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那把刺到他胸腔的長矛距離心臟所在就只差微毫之間,那也是能製造出人體疼痛的部位之一,而且致死過程緩慢。
屍檢報道出來的同時,英國一家收藏聖殿軍團的博物館宣稱:博物館一夜之間遺失若干匕首和箭,最讓館主痛心疾首的是象徵聖殿士榮譽的長矛也不翼而飛。
傑布.納什的死讓耶路撒冷人心惶惶。
夜幕降臨時,老城區最有誠信的老人說在「湯姆大叔」出事的那天晚上看到,有穿著深色長袍的瘦高男子乘坐銀灰色人頭牝馬從他家窗前進過。
似乎是為了印證老人的話,為傑布.納什之死成立的調查小組證實,出現在兇案現場的匕首、箭、長矛為倫敦聖殿軍團所遺失物品。
更有最為學問的聖者指出,從那些把傑布.納什盯在牆上的匕首、弓箭、長矛的排位上看,那是聖殿士們對於作惡多端兇徒最高的懲戒。
次日,這些傳聞在老城區迅速傳開,沿著約旦河西岸迅速擴散,人們開始相信,被盯在牆上的傑布.納什是一位惡貫滿盈的兇徒。
美派出的特使對這一說法怒然駁斥。
但很快的,當美特使面對著從傑布.納什家地下室搜出兩名瘦骨嶙峋的孩子,以及數十具被放進冰棺的兒童屍體時選擇閉上了嘴。
說到孩子時,之前還一直興緻勃勃討論著的那幾名病患同時沉默了下來,不約而同垂下眼帘。
也許是用同一個姿勢傾聽導致許戈頸部發酸,下意識間手想去揉頸部,赫然發現手指冷得像夏天的冰棒。
生生的讓她打了一個冷戰。
許戈不知道,那變得冰冷的手指是不是因為從那幾人口中聽到自己熟悉的人的名字時所產生的。
那數十名被放進冰棺的兒童就有許戈的同學,那位和許戈說曾經受到傑布.納什邀請到他家去做客、後來消失不見的同學。
至今,許戈還記得她的模樣,乾乾瘦瘦的,話很多,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
許戈的那位同學住在亞美尼亞區,很巧的她也叫阿曼達。
打了第二個冷戰,這個冷戰一下子讓許戈手腳無力,看著那幾張沉默黯然的臉,蠕動著嘴唇。
「你們能告訴我,納……」驟然間,許戈在念及那個名字時舌頭打結,選擇跳過:「他為什麼要把那些孩子……地下室……為什麼?為什麼要那樣做?」
忽然間,宛如那剛剛學會語言的孩子,怎麼也無法用利索的語言來表達心裡所想,最終,也就只能昂著頭。
多年後,再回想這一刻,在淡淡的白色光團下,那昂起頭的孩子看著就像那待宰的羔羊。
所幸的是,那幾位聽明白她的話,他們都在看著她,目光里分明寫滿著:小不點兒,你現在應該慶幸你沒有成為地下室的一員,要知道,那些孩子的年紀都和你差不多。
其中距離她最近的大娘蠕動嘴唇,許戈眼看就能從那位大娘嘴裡聽到她想知道的答案。
許戈——
順著那道聲音,許戈看到那個人,站在方柱旁邊,叫她的聲音不是很大也不是很兇,可許戈可以從他的聲音里嗅到滿滿的警告意味。
他的那聲「許戈」也把那幾位嚇跑了,離開時腳步匆忙。
坐在那裡,呆看著那幾位離開的背影,一直到他們消失,身體騰空時許戈才發現他把她整個身體從長椅上抱起。
在還沒有到一個禮拜的時間裡,許戈實現了她的三大夢想:被他背在背上、和他親嘴、被他抱在懷裡。
應該感激涕零的時刻,許戈所觸摸到卻是悲傷,一種彷彿會陪伴她終身的悲傷情緒。
他把她放在床上,問了一些護士經常會問她的問題。
不知道是不是他詢問的聲音過於柔和、還是他為她整理病服時的動作太溫柔,導致於許戈的眼淚從眼眶滴落,跌在他的手背上。
那一刻許戈心裡很慌張,就像是一直不被關注的孩子在忽然間得到無數人的關愛一樣,那些關愛讓那個孩子一下子嬌弱了起來,動不動就流眼淚。
她最近哭鼻子的時候特別多,多到她都討厭自己了,不知道那個人……
那個人就像沒有看到她跌落在他手背上的眼淚一樣,讓她半靠在病床上,把被單扯到她胸前。
坐在病床旁邊的椅子上邊,他安靜的瞅著她,瞅了一會又一聲不響的離開。
等他再次出現在她床前時,手裡多了一支黃色的沙漠花,那是這一帶最常見的花朵,在以前許戈生活的那個村子里,人們管這種很好養活的花也叫做仙人掌花。
一般仙人掌花從枝頭被摘下花瓣就會迅速枯萎,那個人說那是他給她準備的新年禮物,他花了很大的功能才在學校附近找到它。
一些耶路撒冷的少年都會在新年送給自己未過門妻子沙漠花,因為沙漠花是帶刺的,採摘它的時候一般手都會被刺刺到,為了表達自己的無所畏懼男孩子們會選擇去採摘沙漠花。
可那個人手上的沙漠花一看就是剛剛摘下的,醫院距離學校可是有一段路程。
在他把花遞到她面前時,許戈沒有第一時間去接。
他笨手笨腳的把花交到她手中,許戈在他手指上看到被仙人掌刺刺到的疤痕,什麼都會的人卻被仙人掌花刺刺到。
這個想法似乎驅走了那名叫阿曼達的同學所帶來的陰霾,心裡有小小的甜膩,為他的那句:
「他們說一些有婚約的人都會在新年送沙漠花給自己的未婚妻。」
二零二年的跨年夜許戈在醫院病房裡,陪她一起度過新年的有爸爸梅姨,當新年鐘聲響起時那個人姍姍來遲。
鐘聲過後,許戈坐上他的機車,機車開得很慢,慢慢繞過老城區,最終停在通往聖殿山的街道上,她和他肩並肩昂頭望著聖殿山上空盛開的煙花。
就這樣二零零一年過去了,在二零零一年歲末她就這樣稀里糊塗的,莫名其妙的變成他的未婚妻。
在漫天煙花下,她的聲音怯生生的。
「許醇,你以後真的會一直在我身邊嗎?」
回答她的是:
「以後,在沒有人的時候不要叫我許醇。」
那時許戈所不知道的是,那個人內心裡早就厭倦了關於「許醇」的這個身份,還有整天嘴裡叫著他「許醇」迷戀他的臉蛋,對他想入非非的五金店老闆的小女兒。
二零二年到來的第三天是許戈的生日,她從十二歲變成了十三歲。
許戈的十三歲生日依然在病房裡度過,梅姨帶來了特別大的蛋糕,爸爸給她買了很洋氣的外套,那個人也給她帶來了可愛的娃娃。
梅姨有一個習慣,她買東西都要記賬,許戈不小心看到那個人送給她的可愛娃娃和她的蛋糕材料一起記在梅姨的筆記本上。
學校的新年假期在許戈生日第二天就結束了,可她依然還住在醫院裡,她問梅姨什麼時候可以離開醫院。
「梅姨明天去問一下醫生。」梅姨總是這樣回答她。
然而,一天又一天過去了,許戈還是沒有離開醫院。
從手術處傳來的隱隱作痛總是讓許戈忽然間淚流滿面了起來。
淚水一到了的時候,要是她一個人在時就任憑它們四處流竄,要是有人在時她會低下頭往洗手間跑,在沖水聲中把臉深深埋在水龍頭下。
一切好像和從前不一樣了,即使天空還是藍色的,雲還是白色的,即使透過醫院窗戶看到的那座聖殿山英俊依然如往昔。
那些不一樣就表現在許戈在面對這窗戶發獃時,爸爸來到她身邊,手還沒有觸到她的頭腳就開始顫抖了起來。
在顫抖中腳飛快走著走到床前,用和她臉上一樣蒼白床單蒙在頭部,整個身體在床單下瑟瑟發抖著。
那些不一樣表現在忽然間就討厭起梅姨對她的好來,討厭梅姨不再像以前那樣喜歡專揭她的傷疤。
甚至於梅姨開始小心翼翼和她說話,盡挑一些她以前喜歡聽的話「小戈越長越漂亮,都把梅姨的眼睛迷住了。」
那些不一樣還表現在,忽然間就戒掉去主動招惹那個人的臭毛病:
他穿白色襯衫時故意用沾滿顏料的手去碰他一下,惹來他的皺眉心滿意足低頭偷笑。故意踩他一腳后一臉無辜的說,真小氣,我又不是故意的。
曾經,這些那些的臭毛病是沁入她味蕾的蜜糖啊。
不僅戒掉那些臭毛病,她還在每次面對他時選擇長時間去看著他的腳。
關於美利堅合眾國的那位「湯姆大叔」的事情即使以政府封鎖了大量消息,嚴禁各家媒體人在報紙,門戶網站刊登任何訊息,但不妨礙人們對這件事情的熱情討論。
洗手間、食堂、電梯、長廊的一角充斥著各種各樣的竊竊私語。
即使有五、六個武裝組織宣稱他們為傑夫.納什的死負責,可無論是以色列人還是巴勒斯坦人更願意相信那是聖殿士所為。
孩子們在談論起件事時更是眉飛色舞,就好像他們親眼所見到的一樣,他們相信著,那一晚,披著紅色披肩,佩戴黃金盔甲,手持著長矛銀盾,坐著黑色蒼鷹的聖殿士從他們頭頂上呼嘯而過。
夜風刮動窗外樹枝,樹枝打在窗戶玻璃上,手一抖,許戈醒了。
睜開眼睛。
有一人坐在她床前,就像孩子們所形容的那樣,黃金盔甲半掩於紅色披肩里,藉助窗外漫天星光,就那樣瞅著她。
眼睛一眨,眼淚就這樣出來了。
「是你吧?是你用長矛刺穿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