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許戈(15)
許戈也和那些孩子一樣堅信著,是聖殿士懲罰了殺害她同學阿曼達的兇犯。
面對她的提問聖殿士並沒有回答,而是手指撫過她的眼角,許戈眼巴巴等待著,她的眼淚被他沾到手指上。
「五金店老闆家的小女兒怎麼變成了哭包。」他說。
這個許戈知道,她也想回到以前的模樣,不待見她的同學們她也不願意待見他們。
高年級學生要是揍她她也咬著牙揍他們回去,雖然她力量小可在「你打我一下,我還你一下,你再打我一下,我肯定要再還你一下。」這樣的觀念驅使下,最後的那一下都是屬於許戈的。
但其結果大多數是對手手輕輕鬆鬆擱入衣兜里拍拍屁股走人,而她鼻青臉腫的留在原地。
許戈比誰都不喜歡自己變成哭包,瞧瞧,又來了!趕緊把眼淚擦拭得乾乾淨淨。
眼前重新回歸清明,聖殿士正微笑注視著她,用手觸了觸她額頭的劉海。
「以後就要這樣,一直都要這樣。」
不遠處是沙發床,梅姨就在沙發床上睡覺,對於聖殿士的到來絲毫不知,最近梅姨大多時間和她說話時都背會過身去。
前天許戈問梅姨「他」為什麼要在地下室囚禁那麼多孩子。
「那是因為他需要那些孩子來做實驗。」梅姨這麼回答她,梅姨在回答這個問題時眼睛望著窗外。
真是那樣嗎?真的是拿那些孩子來做實驗嗎?
狹窄的車廂,那隻遞給她瓶裝水的手衣袖是半挽著的,而去接瓶裝水的那支手還太小,最近,許戈總是在想著這一幕。
眼睛直直的,就那樣看著坐在床前的人:那個美國人……
「他……」眼淚又開始在眼眶打轉了:「他為什麼抓走那些孩子?」
他回望著她,給出和梅姨一模一樣的回答。
回答完后又加了一句「聖殿士是不能說謊的,一說謊肩膀就會長出黑色翅膀來。」
看了他肩膀一眼,她沒有看到從他肩膀上長出黑色的翅膀,這麼說來,他和梅姨都沒有撒謊了。
「可……」剛剛說話,含在眼眶的淚水就掉落下來,慌慌張張解釋著:「我沒有想去不相信你的話,是它們自己掉落下來的,我……」
她眼眶裡的淚光剎那間的光陰過度到他眼眶當中,近在耳畔的那聲「小戈」彷彿沾著水蒸氣。
頭擱在他肩膀上。
「小戈,你猜對了,是我們懲罰了那個殺害你朋友的壞蛋,我和我的朋友們。」
「是你用長矛刺向他的胸膛的嗎?」
「不是。」
「那是誰?」
「小戈,想知道你為什麼眼淚會忽然間變得這麼多嗎?」聖殿士並沒有回答許戈的問題。
許戈點頭,她很想知道自己這階段眼淚為什麼這麼的多。
「那是因為你生病了,生病的人情緒總是特別的脆弱。」
原來是這樣,許戈隱隱約約聽說過這樣的說法,應該是的吧,就像那次長凍瘡一樣一到晚上總是眼淚汪汪的。
「等你病好了,你就不會有那麼多奇怪的想法了,等你病好了你就會發現,一切並沒有發生任何改變。」
許戈點頭。
就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一樣,聖殿士在離開前和許戈透露了兩個秘密:第一個是她明天就可以離開醫院,第二個是明天耶路撒冷會下雪。
這一次,許戈有偷偷睜開眼睛,她想因為她現在在生病,偷偷看一下聖殿士的穿牆術應該沒有關係吧。
她心裡實在好奇得緊。
讓許戈比較鬱悶的是,聖殿士是打開房間門離開的,而且還不忘朝她得意洋洋丟出一個眼色:我就知道你會偷看我的穿牆術,我們做起來動作那麼瀟洒的穿牆術哪裡能讓你們這麼容易看到。
第二天,梅姨一臉興奮的告訴許戈,醫生說她可以出院了。
耶路撒冷最冷的一月份,許戈離開醫院,爸爸走在最前面,梅姨把她摟在懷裡,那個人拎著她的包,在下台階時會伸出手來拉她一把。
站在醫院門口,許戈抬頭仰望天空,天藍雲白的,怎麼看都不像是會下雪的天氣,昂望著,一直到天空彷彿浸透在水裡。
一定要下雪才好啊,下雪了她就有理由去相信聖殿士的話了,那些來得莫名其妙的眼淚都是因為她生病了。
麵包車在延伸的公路行駛著。
雖然許戈來到耶路撒冷已經有五年時間,可因為顧及到她的安全爸爸每天都在她耳邊警告「許戈,不要到處亂跑。」
所以這座城市很多的路,很多的地方許戈都不認識。
透過車窗,許戈見到耶路撒冷新城最時髦的廣場,見到頻頻出現在高年級學生口中的鵝蛋型電影院。
目光在電影院那裡逗留了幾眼,傳說電影院和快餐店之間有一條窄小的小巷,看完電影后的男女都躲在那條小巷接吻。
許戈並沒有找到傳說中的那條小巷,目光戀戀不捨的聚焦在那些色彩鮮艷的電影海報上,看著它們逐漸變小,變遠。
直到它們消失不見許戈這才回過頭來。
回過頭來,許戈觸到那雙落在她臉上的眼眸,那眼眸比剛剛電影海報上迎風而立的青年還要勾人。
趕緊低頭,卻在低頭間看到有兩隻手一動也不動擱在座椅墊上,也僅僅差那麼毫釐之間就它們就可以彼此觸碰到一起。
那偷偷被她放在貼身衣兜里,他送給她的戒指把她的一顆心烙得砰砰亂跳了起來,臉微微發燙著。
他開口和她說話,語氣比平常低一點,沉一點:「想看電影的話告訴我。」
第一秒許戈的心是在竊喜著的,但迅速的那天從他口袋裡搜出的兩張電影票讓許戈臉垮了下來。
已經和布朗家小小姐看過電影的人居然還有臉來邀請她看電影。
這個人知不知道那兩張電影票讓她那幾天飯量大減,害得那陣子梅姨老是調侃她「五金店老闆家的小女兒紅撲撲的蘋果臉都快要變成茄子臉了。」
惱怒的盯了他一眼。
誰知,被盯的人沒有絲毫不高興反而微微揚起嘴角。
好狡猾的人,知道他一笑她鐵定被迷住,所以使出了殺手鐧來。
我才不要看他,我可沒有被他迷住,轉過臉赫然在前車鏡上看到梅姨的臉,那張臉也是揚著嘴角的,好像她剛剛的行為是一件讓人十分欣慰的事情。
許戈猜,爸爸也一定是透過車鏡在觀察後座發生的事情。
一顆心不知道為什麼就這樣暗淡下來,目光落在車窗外,呆望著。
麵包車駛離新城區後街道景物逐漸熟悉起來。
約半個鐘頭后,車子在他們家門口停了下來,爸爸先打開車門,梅姨在整理從醫院帶回來的東西,許戈目光緊緊跟著自己的爸爸。
聖殿士說了「一切並沒有發生任何的改變。」
沒有!
爸爸並沒有和以前一樣一下車第一時間往那個人的方向走,而是停頓在那裡,爸爸停頓的那小會兒許戈心裡緊張極了,就怕他會朝著她這邊走來,然後給她開車門,雖然,許戈以前老是因為這個埋怨他。
不要爸爸,如果你往我這邊走的話會讓我覺得特別奇怪,許戈在心裡念叨著。
終於,停頓在車門前的人移動腳步。
心裡大大的鬆了一口氣,一切真的還和平常一樣,爸爸還是那麼重男輕女,剛剛之所以停頓是因為他外套被車把手勾住了。
晚餐十分豐富,餐桌上沒有許戈十分討厭的阿拉伯熟食。
夜幕降臨時,許戈還是沒有等來她所盼望的那場雪,回到自己房間,打開衣櫃,看著衣櫃里那件中長阿拉伯式棉襖。
許戈有兩件差不多類似的棉襖,一件顏色較深一件顏色較淺。
深色的那件……現在已經不在了,打了一個冷戰,許戈迅速把那件棉襖扯下來裝進袋子里,然後把袋子往窗外一扔,關上窗戶。
挑了一件短的中式棉襖穿上,桃紅顏色的中式棉襖看起來很喜慶,每次許戈穿這件時,梅姨總是說「小戈你怎麼看起來就像一個福壽桃。」
站在鏡子前,鏡子里的人現在看起來既不像蘋果,也不像福壽桃,摸摸自己的臉,那張臉現在真的有點像茄子臉了。
那個人的房間就在她房間對面,他學習的書房緊緊挨著他房間,從書房窗戶映襯出來的燈光誘惑著她。
打開書房房間門,和無數尋常的夜晚一樣,他坐在燈下,擺在他面前的是厚厚的外文書籍。
躡手躡腳來到他身邊,她在他身邊站了一會他才抬起頭來,他一抬起頭來她的臉就往著窗外。
看著窗外的夜色許戈喃喃說著:怎麼都不下雪。
從回到房間之後許戈就開始等待著天空飄下雪花來,在等待下雪過程中她心裡悶得慌,就害怕天空遲遲沒有落下雪花來。
然後她就來到他身邊,也許呆在他身邊不會悶得慌。
怕他趕她走,多加了一句:等到下雪我會回自己房間,我不會打擾到你的。
說話間許戈還捂住嘴,做出會小心呼吸的動作。
他看了一眼窗外:「你確定會今晚會下雪?」
點頭,其實許戈也不大確定今晚會不會下雪。
他的目光回到書本上,許戈眉開眼笑著搬來凳子。
一旦那個人不說話的時候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就是默許她的行為。
手托著下巴,專註的瞅著他,然後她好像把下雪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直到書房門被推開。
不需要回頭,許戈就知道進入書房的第三個人是誰了,她的爸爸又再一次要扮演清場工人。
手緊緊拽住那個人的手腕,眼巴巴的看著他,那個人好像沒有意會到她的請求,目光落在她拽住他的手腕上。
好吧,又一次沒戲了,不甘不願的鬆開手。
「她沒有打擾到我。」
許戈發誓,那時她沒有在心裡念動咒語,沒有念動咒語卻得到了她想要的結果。
得意洋洋的看了自己爸爸一眼,看著他在瞪了她一眼之後無可奈何的離開。
門再次關上,房間再次變成只屬於她和他兩個人的世界。
現在會不會下雪彷彿變得無關緊要了起來,貼身放著的戒指提醒著許戈一件事情:未過門妻子的身份可是貨真價實的。
你看,剛剛她就在這個身份撈到了好處。
不然,許戈想不清楚那個人為什麼一反常態讓他留在書房裡,還和她聯手打發了爸爸。
傻傻沖著他笑。
他斂眉,頓了頓,說:「不會有下次了。」
表面上乖乖點頭,心裡卻是說著,才怪!
書房重新回歸了安靜,窗外夜色更為深沉。
快樂的小泡泡在許戈心裡鬧騰著,爭先恐後來到她的舌尖,促使她開口,那說出來的話羞答答的。
「我知道你為什麼要幫我。」
她的話好像破壞了氣氛,這次他不再斂眉而是蓋上了書本,許戈慌忙假裝觀察窗外,嘴裡喃喃說著「我剛剛好像看到雪花了。」
窗外靜悄悄的。
幾分鐘之後,書本重新打開。
書房響起富有節奏的翻頁聲,下巴擱在書桌上,臉朝著窗外眼睛睜得大大的。
漸漸的,眼皮變得厚重了起來,夢裡雪花夾雜著書香,在雪白的世界中他由遠而近:下雪了。
那聲「下雪了」近在耳畔。
睜開眼睛,窗外一片白茫茫的。
真的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