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忙了幾天，錢包里的現金差不多用完了，談穎這才想起來去查查自己的□□，結果發現裡面的餘額並不多。爸媽走的那年她剛上大一，二老又都是替人打工的，光是供她上學就花了不少錢，哪有什麼多餘的儲蓄。
談穎站在atm機前嘆了口氣，難怪沈良臣篤定她會回去找他，原來這幾年她被人包-養著卻不自知。
回家開口問葉子借錢，葉子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借多少？」
談穎在腦子裡盤算了一下，「一萬？」
「……」
剛才還滿口爽快的人忽然不吭聲了，談穎奇怪地看著她，「怎麼了？」
「大小姐，你怎麼不去搶啊？」葉子往她腦門上拍了一下，「我雖然上班好幾年了，可是一直是月光族你不知道嗎？還以為你問我借個幾百塊呢。」
「幾百，哪裡夠付房租。」談穎也泄氣了，她的確是把這個表姐想象的太寬裕了，看看她平時那些開銷，確實存不下什麼錢來。
葉子一聽她的話馬上扭過頭，「幹嘛要租房子，這裡不是住的挺好的。」
是挺好的，可老這麼賴著也不是個事兒啊，離上班的地點還特別遠。葉子知道她的意思，摟了摟她肩膀說：「別瞎想啊，那時候我畢業來青州找工作，不也是你接濟我嘛，你就安心在這住著，以後我也節約點，攢下錢了再給你找個好房子？」
看著面前微笑的表姐，談穎也跟著笑了起來，順勢往她臉頰上親了一口，「那我就厚著臉皮住下了！」
「我又不嫌你皮厚，這天氣擠著還暖和呢。」葉子向來大大咧咧的，但也知道談穎不想給自己添麻煩，可她如今在這世上除了自己也再不剩什麼親人了，孤身一人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
住的地方不用發愁，但錢的確得省著用了，每一分錢都得算計好。談穎開始正式進入一個普通上班族的生活，早上很早起床去擠地鐵，偏偏薇莎的位置在商業區，最早那般地鐵擠得跟下餃子似的。
第一天她差點沒擠上去，幸好有個女孩伸手拉了她一把。她擠過一天第二天就有經驗了，先穿了雙便於行走的平底鞋，到了公司前面再換成高跟鞋，這樣即使被人群擠來擠去也不用擔心會狼狽地跌倒。
這招還是葉子傳授給她的，每個剛畢業的女孩都要經歷的一切，她到現在才一樣樣學起來。但苦中有樂，談穎覺得生活忙起來很充實，或者該說是踏實。
沈良臣沒有再騷擾她，而她也極少會想起對方，或許真的太忙了，讓她連胡思亂想的時間都沒有。
這天她照樣很早去擠地鐵，可是因為比平時晚出門了五分鐘，眼看著可能要遲到了，走路便心急火燎的。有輛車很快從她面前超過去，結果忽然又退了回來。
大清早的這不是有病嗎？談穎表情不耐地看了眼那車，準備大步繞過去，結果車窗降下，坐在主座上的人忽然開口喊她的名字，「談穎？」
談穎愣了下，俯身微微一看，居然是程季青！
在這遇到對方也實在太詭異了，雖然一同工作了幾天，可兩人倒是一直沒什麼交集，連話也統共沒說過幾句。她站在原地僵了幾秒，這才點頭打招呼，「主編好。」
程季青笑起來很有成熟男人的魅力，難怪公司那群小姑娘都被他迷得神魂顛倒。他唇角微彎，扶著方向盤對她抬了抬手，「上車，我順路載你。」
這可真是個艱難的選擇，談穎在心裡鬥爭了幾分鐘，直到程季青又開口對她說：「再不上車，恐怕連我也要遲到了。」
他遲到和自己遲到待遇肯定不同，但她現在是真的遲到不起，遲到還得扣錢。談穎如今一想到「錢」字都覺得肝顫，於是也不再猶豫，開門上車之後還說了聲「謝謝」。
程季青含笑看了她一眼，這才將車駛出去。一路上兩人誰也沒有說話，談穎總覺得這人給她的感覺很奇怪，大清早在家門口遇到他就更奇怪了……
「我就住在這附近。」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似的，適時出口解釋。
談穎聞言眉頭皺的更深，住在這附近？可以前從沒見過他。程季青穩穩地開著車，連聲調都鎮定自若，「公司提供的房子就在這附近，改天可以邀請同事們一起過去聚餐。」
「哦。」談穎心事重重地應著，難道真是她想多了？
程季青瞥了她一眼，唇角不自覺翹了翹，「你對我好像有股莫名的敵意。」
這人是沈寶意的男朋友，自然也不簡單，談穎還沒傻到在他跟前耍自己那點小聰明，於是決定實話實說，「嗯，我有點怕您。」
大概完全沒料到她會用「怕」這個詞兒，程季青怔了怔，這才失笑道，「為什麼？我好像從沒做過什麼可怕的事情讓你有心理陰影吧？外表應該也算風流倜儻——」
他說著還誇張地自己瞧了眼鏡子，談穎被他那樣給逗笑了，抿著唇卻不肯發出聲音，故意綳著臉不說話。
程季青一路將車開進了停車場，熄火前又說：「我知道原因，因為寶意。」
這人明明什麼都知道還假裝問她，談穎索性不多說了，等他把車挺穩就馬上解了安全帶準備離開。程季青也沒攔她，等她下了車之後對著她背影慢慢地說：「我也不喜歡沈良臣，但可沒因為他就對你另眼相看，小姑娘，你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
不知道為什麼，他喊自己「小姑娘」的時候，談穎覺得……那感覺非常奇妙，像是有種熟悉的味道。
她驀地回頭看著那個人，他一手扶著車頂，笑得十分意味深長，更是說了句越發意味深長的話，「不急，來日方長，你以後會清楚很多事。」
「……」
***
「才周四，我已經累得要暈倒了。」郝佳的凳子悄悄滑過來，靠著談穎的脊背發牢騷。
談穎正在忙自己的，聽了這話只提醒她，「小心被人看到，又該說你工作時間偷懶。」
郝佳直起身來，一眼果然看到林東在盯著這邊，她吐了吐舌頭急忙坐好，又看了眼談穎，欲言又止地說：「我下班有個重要約會，親愛的談穎妹妹，你能幫我把稿子整理完嗎？我已經弄得差不多了，不會耽擱你太久的。」
要是以前談穎一定不會管自己分外的事兒，但這段時間郝佳和秦言對自己都不錯，她在公司里也只有這麼兩個合得來的朋友。反正她也沒事，於是故意逗郝佳，「行啊，不過有什麼好處？」
郝佳沖她擠了擠眼睛，「改天請你看電影。」
「好。」談穎一口答應了。
結果郝佳說的「弄得差不多」，未免也差得太遠了。談穎忙完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肚子都餓得咕咕叫，但他們這種工作加班的同事很多，臨走的時候居然遇上了秦言。
秦言也很意外的樣子，按著電梯鍵等她走過來，「你又被林東暗算了？」
「沒有。」談穎餓得前胸貼後背，哪還有力氣再說話。
秦言一看她那樣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兒，拍了拍她肩膀，特別豪邁地大手一揮，「走，哥們帶你吃好吃的去。」
「哥們，能輕點拍嗎？」談穎那小身板，被他這一下差點給拍岔氣了。
秦言笑著摸了摸頭，做錯事時難得一次會臉紅，「不好意思，我平時和同組的那些男生鬧習慣了，沒事吧？」
「沒事。」
電梯門快合上的時候又被人給攔了一下，談穎和秦言本來正在說話，抬頭就見程季青走了進來，和他一起的還有一臉玩味的沈寶意。
***
「看起來你適應環境的能力很強嘛。」只有四個人的電梯氣氛詭異，而沈寶意更是意外地主動和談穎說起話來，只是這話怎麼聽都讓人很不舒服。
談穎站在離她有點遠的位置，目不斜視地說：「和同事關係良好，這不是最基本的？」
沈寶意點了點頭，像是十分贊同，「也對，不過剛才看你們那麼好，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談穎終於忍不住，臉色難看的轉過身去。
沈寶意笑了下卻不再說了，「沒什麼。」
談穎總覺得她那笑古里古怪的，但她不說自己也沒辦法，她只好又背過身去，只希望電梯快點到一樓。
「說起來，良臣他最近——」
「寶意。」程季青只輕聲喊了下她的名字，沈寶意馬上就乖乖地不說話了，看起來真是十分在意這個男朋友，她抿了抿唇不說話了，只是那種古怪的笑容一直持續了很久。
「那個沈寶意，我以前還真被她塑造出來的女強人形象給欺騙了，現在看來簡直和女巫婆沒什麼兩樣。」秦言一出電梯就開始大吐苦水，「難怪這麼老了都沒嫁出去，倒追主編大人人家都不要。」
「倒追？」談穎本來不想論人是非，可聽到這裡也驚了驚。
秦言奇怪地看著她，「對啊，你不知道？公司里那些小姑娘早就把關於老大的一切都摸清了。他雖然在美國長大，但家族在國內非常有名，據說啊，這次沈寶意追求他，目的也不單純，肯定是看上他家族對自己有利唄。」
這些話信息量太大，談穎腦子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就要蹦出來一樣，美國、聯姻……
***
結果談穎的思路全被美食給打斷了，秦言是個很會生活的人，居然帶她去了家私房菜館。這家她以前也來過幾次，非常考究，有些菜色每天都是限量供應的。那會兒沈良臣幾乎帶她嘗遍了青州的各色美食，這家當然也不例外。
其實沈良臣也是個很講究的人，明明年紀也不大，可非常注重養生，除了必不可少的應酬之外他幾乎很少在外用餐。偏偏她就不一樣了，用他的話說就是：「活的這麼粗糙，能長這麼大可真不容易。」
誰說不是呢，她跟著沈良臣生活了那麼多年，可還是沒能學會上流社會那一套，再後來沈良臣似乎就放棄了，從沒在公開場合帶她出去過。
偶爾她鬧得厲害，也只是他親自開車載她出門，然後領她去一些美食雜誌曾經介紹過的經典餐廳或私房菜，為此，他的辦公室里堆了不少的美食雜誌……
看看，他做的多麼完美，難怪葉子堅信不疑他是愛她的，連她自己也一直都這麼想。現在回想起來，從前那些自以為是的美好，如今全都變成了鋒利無比的匕首，在她胸口劃了又划。
「怎麼了？」秦言見她端著茶杯一直在走神，好笑地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只是請你吃個飯而已，你怎麼就感動成這樣？眼眶都紅了。」
談穎下意識抬手摸自己的眼睛，忽然又聽秦言說：「你可千萬別因為這樣就愛上我啊，我可不想做男小三。」
和沈良臣分手的事她還沒告訴別人，秦言自然也不知情，談穎不想再繼續這個話茬,恰好她包里的手機響了。看到那個號碼，她還以為是自己眼花看錯了，沈良臣的助理打電話給她做什麼？
***
「談小姐，沈先生讓我問問你，什麼時候可以過來取你放在這的東西。」
助理公事公辦的嗓音讓談穎恍惚了一下，愣了幾秒才回過味兒來，她咬了咬嘴唇，起身走出了包廂，這才回答對方，「那些東西我都不要了。」
電話那端忽然噤聲了幾秒，過了許久才傳來助理刻板的話語，「那麼有關你父母親的東西也不要了嗎？如果不要我就——」
「不，我要。」別的東西可以不要，但和父母有關的東西她每樣都收藏的很好，那是他們在這世界上最後留給她的東西了。
她一時語塞到結巴，半晌才理清思緒，「我、我周末就過來取。」
「不行。」助理居然出言拒絕了，「沈先生打算把這房子處理了，明天就會有新的買家過來看房子，這些東西放著不方便。」
這是在告訴她必須馬上過去取嗎？那之前為什麼不提前通知她？談穎心裡又氣又急，馬上就告訴對方，「好，我現在過去。」
「務必請儘快。」助理說完這句就掛了電話，只剩機械的嘟嘟聲來回充斥著她的耳膜。
談穎靠著門口的柱子，低頭嗤嗤的笑了一聲，到了這一步，沈良臣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嗎？那房子她住了三年，那裡有他們一起度過的很多回憶，他還曾經在那裡對她說過：「這就是你的家，小囡。」
如今他要賣的，到底是曾經要給她的那個家，還是他們一起的從前。他想把所有事都抹乾凈，不讓黎安妮介意嗎？
那些山盟海誓，忽然全都變成了過眼煙雲，感情里從來都是這樣，只聞新人笑，誰聞舊人哭。可笑她這箇舊人，前一秒居然還沉浸在關於他的回憶里。
真沒出息。
***
談穎去的很快，那條路她走過無數遍了，即將要抬手輸密碼的時候還是遲疑了下，密碼他早就改了吧？怎麼可能還用她的生日做密碼？她乾脆抬手按門鈴，開門的是慧姐，一臉驚訝的樣子，「小姐，你——」
「慧姐，我來拿東西。」談穎說完就徑直走了進去，熟悉的每一個擺設和地方都能勾起她太多的回憶，但現在那些和他有關的，她一樣都不要！
談穎直接大步走上樓，慧姐不敢再跟過去，站在樓梯口唉聲嘆氣，「這都是造的什麼孽啊。」
她的卧室在二樓最靠里的地方，旁邊就是沈良臣的書房，可此時此刻她並沒有心思關心他在不在。打開卧室門，迎面就有冷風灌進來，窗紗還在空氣中輕輕搖曳著，就連床上的被褥都疊放整齊。
一切都彷彿定格在她離開的那一天，又彷彿她並沒有離開過。
談穎垂放在身側的拳頭用力緊了緊，快步走上前去打開了床頭櫃，相冊、護照還有爸媽留給她的東西全都擺放在這裡，她一樣樣收好，其他的什麼都沒拿。
只需要一個簡單的小包就裝滿了，她轉身要走，卻見門口站了一個人。
他竟然在家。
沈良臣站在門口，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薄的開司米線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談穎竟然覺得他比前幾日要清瘦了一些。他站在那裡看了她很久，忽然諷刺地笑了一聲：「從前纏著我要的那些東西，現在全都不要了？」
他當真以為她是愛慕虛榮？從前總是追著他要這要那，無非想要從他那裡多享受寵溺的滋味，他給她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否願意給，可現在，那些東西再貴重對她來說也不過一堆身外物。
她不想同他說那麼多，拎著包就要走，與他擦肩而過的時候卻被他一把攫住了手腕。
「放手。」談穎斜睨了他一眼，語氣格外平靜。
沈良臣微微偏過頭看著她，眼神明明滅滅的，「這麼急？準備去和那個男同事一起吃飯？」
談穎驚訝他居然知道自己之前在做什麼，回過神來就驀地瞪大眼，「你找人跟蹤我？」
他不承認也不否認，談穎被他這樣子氣到，怒極反笑，「沈良臣，你還有什麼樣是我沒見過的？卑鄙、齷齪，還真是時時刷新下限啊。」
以為他會像上次那樣反唇相譏，孰料這人居然詭異地沉默了。他安靜地回視著她，用像是在和她談論今天的天氣怎麼樣的語氣反問道：「和我分手，這麼快就找到下家了？」
談穎被他莫名其妙的話給弄得無語至極，再一聯想就明白了，想到沈寶意電梯里的那個古怪笑容，或許是她在他面前故意說了什麼讓他誤會？可別說她和秦言沒什麼了，就算真有什麼也輪不到他管吧？
「沈先生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狗拿耗子？」她笑眯眯地看著他，下巴抬得高高的。
他居然還是沒有生氣，只是抬手撐住門框，將她完完全全地禁錮在自己身前，繼而俯身在她耳邊，低低沉沉地呵了口氣，「怎麼也算好過一場，我不希望你遇人不淑。」
「沈先生還真是愛操心。」談穎輕輕拍了拍他胸口的位置，學他的樣子墊腳在他耳邊低語道，「你管好自己就行，別有事沒事就出現在我生活里，我噁心好嗎？」
他竟然歪起唇角笑了，熱騰騰的氣息噴洒在她光-裸的脖頸間，談穎急忙後退一步，心裡暗暗咒罵一句，還真是個變-態！
她沖他豎了豎中指，肩膀狠狠用力撞了他胸口一下，接著邊往樓梯走邊頭也不回地說：「前十幾年已經遇人不淑了，以後一定會擦亮眼睛，再見。」
她身後的男人抱著胳膊，懶散地依靠著門框，臉上隱約有些控制不住的笑意，唇間不急不緩地吐出一句，「很快會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