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習禮

14.習禮

阿追滯了一會兒才敢偷偷揭起一角車簾查看外面是何情況,定睛見有十數人,為首的一個是簡臨,她才鬆了口氣。

便將車簾完全揭了起來:「諸位有事?」

簡臨抱拳:「晌午時接上將軍急令,護送太史令回朝麓。」

雲琅一訝:「護送?」

阿追挑眉:「晌午?」

摸著此點她心下直揶揄——雁逸這是老早就嫌有她們在行得太慢了,否則他們豈會晌午時就接到調令?

眾人便又一道趕起路來。阿追初時並未覺得自己需要這樣讓人「護送」,傍晚時在一處小村落了腳,才恍悟間很感謝雁逸特意調人過來。

這村子頗是貧窮,更有些奇怪的,是他們這一路行過時,路過的男女老少都會駐足打量她們一陣。

那種目光看上去怪異得很,阿追想了又想也不明緣由。又或因為四處看起來都太粗陋,她心底便存了一股懼怕,到客棧后就連一步也不想出去,告訴簡臨說:「明日也早點啟程離開才是,這地方古怪!」

「諾。」簡臨應了一聲,聲音聽上去淡到透出嫌棄。阿追想想,也猜得到可能是自己那日聽他求助后卻「叛變」去幫文官說服雁逸和談的事讓這小子不痛快了,便又有意同他閑聊緩和。

她問簡臨:「我看沿途路過的其他地方都算富裕,怎麼獨這一村這樣?」

「一兩句說不清楚。」簡臨側倚門框,打著哈欠一副不想跟她多話的樣子,「這地方叫烏村,糾葛頗多。太史令若想知道,待回朝麓之後去稷下學宮尋書看便是,免得被在下誤導。」

簡臨說罷甩了她一臉「別再搭茬了」的神情,作揖:「告退。」

這半大孩子脾氣真夠差的!

阿追無奈,只又問了句:「哪個烏?」

「烏鴉的烏。」簡臨隨口答了,想想又補說,「舊書上許是巫術的巫。」

這晚阿追卻意外地睡不著,雲琅早已睡熟,同樣顛簸了一日、早就期盼著躺上榻的她偏偏越躺越清醒。

她在榻上翻來覆去,心裡靜不下來,身上也莫名燥熱。掀了被子晾著又會覺得冷,讓她不知道該怎樣好。

再翻個身,她懨懨地欣賞起透過窗欞斜灑在地的月光來。那白色的光芒向曾薄紗,細細地看,有些許灰塵在光束里漂浮著,慢而緩。

這樣安靜的一景,看久了倒是萌生了點睡意。阿追深吸了口氣闔上眼睛,專心地往夢鄉里走,半夢半醒間,耳畔回蕩起歌聲輕輕。

歌者的聲音很曼妙:「巫兮巫兮,占知天下事——」

她皺皺眉頭睜開眼,窗外的歌聲猶在繼續:「巫兮巫兮,卜得命中劫——」

這歌並無甚難度,來回來去皆是這兩句的調子,只有詞不同。阿追心不在焉又聽了三兩句便已能跟著哼,又迷迷糊糊地闔眼來唱:「巫兮巫兮,算得悲與……」

驀地一噎,她抽著冷氣驚坐起身,滿頭冷汗!

這句詞,方才並沒有唱過。她窒息了一會兒,窗外的「歡」字才落音。

她望著那扇窗,壓制住心底的戰慄,一步步走向窗前。曼妙的歌聲還在繼續,現下在她聽來卻覺得有些說不出的空洞。遲疑了許久她才伸手推窗,木窗吱呀一響,歌聲戛然而止。

月光下,她清楚地看到一個女人抬頭看向她,卻只是視線一觸,那人便轉身跑了。

「你……站住!」阿追立刻喊道,但那人完全沒停,很快跑進了街對面的小巷裡,再看不到人影。

這事讓阿追一想就心悸,離開烏村后的幾日,她就一不小心就會回想起那黑暗中的場景。那首曲子更一度如魔咒般一直縈繞著,常是毫無徵兆地湧入腦海,而後一遍遍輪轉。

再下一句也闖進了她的腦海:巫兮巫兮,萬事不由己。

.

阿追在五日後到達朝麓城,城門開啟的一瞬,映入眼帘的陣仗讓她一驚!

正中的城門是唯戚王可行的,她這一行人走的是左側大門。但見有兵士分列兩行,黑底銀甲的裝束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見馬車進來,他們其一抱拳:「太史令!」

阿追一時懵住,揭著窗帘的手滯了滯,遂注意到立於道路中央的那人,是戚王身邊的宦侍胡滌。

「太史令。」胡滌穩步走到車邊,拱手間帶著笑,「恭喜太史令。闕轍答應歸降了,太史令大功一件!今晚王宮宴飲,重臣同賀,奴下特在此恭迎太史令先行入宮準備。」

「哦……」阿追遲疑著一應,這是闕轍歸降的事已如板上釘釘了,幾日工夫里進展如此之快,令她有些恍惚。

眼下,宴飲同賀不足為奇,戚王要她「先行入宮準備」她便不知道是要做什麼了。好在這倒也無所謂,戚王既差了胡滌在此迎她,想來是會為她安排妥當的。

她便噙笑點了點頭,頷首說:「便勞煩您。」而後帘子放下,不多時馬車就又行起,朝王宮駛去。

到王宮后,阿追並未直接見到戚王,而是被領去了她去彌關前住的藍鳧閣。閣中早有戚王遣來的婢女在等候,另備了數套禮服和首飾,交待說是為晚上的宴飲所備,讓她先試一試。

既有「大功一件」,這些東西阿追接受得心安理得。左試右試挑了套荼白底青白花緞鑲竹青衣緣的曲裾三重衣,更衣后坐到妝台前,等雲琅幫她梳妝。

雲琅頗精於此道,描繪的妝容既明艷又能搭這身素雅著裝。又重新梳頭,發梢向上兩寸的地方先用髮帶扎住,雲琅細細挑選了一番,尋了個潔白無瑕的羊脂玉發箍出來,在扎髮帶的地方比劃著,問阿追:「女郎看看這個好不好?」

「聽你的,這個你比我懂。」阿追銜著笑聽到發箍「咔」地一聲扣住,站起身來背對銅鏡看了看,也很滿意,「就這個吧,我也喜歡。」

嬴煥剛跨過門檻的腳一定。

眼前的姑娘身子面對著他,一襲三重衣穿得齊整,黃綠兩色的腰帶將她的腰束得纖細。他仔細打量著,她顯未注意到他在,正扭頭欣賞著扎在背後垂髮上的發箍。

目光微偏,他從銅鏡里依稀能看到她的笑臉,似乎很喜歡那枚發箍的樣子。

他負在背後持著小盒的手緊了緊,略作躊躇,終還是繼續進去了。

他一聲輕咳,阿追下意識地回過頭來,看清他時笑容陡滯,正正色拱手:「殿下。」

嬴煥神色微一顫。她彎腰施禮他便只能看到她的頭頂,方才她回頭時笑容明艷的模樣卻又在他腦海里劃了兩遍。

他定定神,提步走向她,一抬手:「免了,此行太史令辛苦。」

阿追直起身,笑吟吟地客氣說:「我還好,比不得上將軍忙碌。」

他「嗯」了一聲未作置評,背在身後的小盒拿了出來:「晚上戴這個赴宴。」

阿追伸手接過,烏木所制的盒子打開,裡面一枚瑪瑙的圓箍紅得似火。上面刻了一圈朱雀紋,總共四隻,神色各異。

戚王道:「臣工皆有冠服。唯你一個女子,本王便著人按太史令的紋飾材質制了這個,於你想是比戴冠合適。」

可她還是更喜歡雲琅挑的那個羊脂玉的,而且若換了這個,衣服的顏色也不合適了。

阿追想著,眉心微微一蹙。戚王垂眸作未見,更未提方才所見。

阿追兀自端詳這瑪瑙小箍一會兒,宴席重大且正式,心下喟嘆著將自己的喜好放在一邊:「諾,那我挑身能與之相搭的衣服。」

他抿唇點頭,轉身便朝外走了。屋中一片恭送的聲音,阿追正一邊長揖一邊琢磨方才試過的衣服里有沒有哪身既好看又能搭這發箍,他卻又折回來。

於是剛要直起身的她目光一抬又揖了回去。

戚王站在她面前看了看:「你這禮,也是跟書上學的?」

「是……」阿追應得怔怔,她眼下懂得的大部分事情,都是醒後跟書上現學現賣的。

「嘖。」他嘖嘴,伸手便握上她雙手的手腕。

阿追大驚,頓時周身僵硬得像是石雕,下意識地要掙,他卻仿若未覺,直至將她左手壓右手的姿勢調了個前後才鬆開。

阿追茫然不解,他抱臂端詳了她一會兒,解釋得口吻悠哉:「左手壓右手是男子的禮,你要反過來。」

「哦……」阿追恍悟的應語未落,他又探手在她豎得筆直的左手拇指上一按:「拇指不要立著,扣下去。」

阿追雙頰一紅,立即把右手拇指也扣了下去。戚王終於面露滿意,松出口氣,淡語氣溫和:「太史令其實不必只自己費力讀書。有甚不懂的地方,大可來問本王。」

阿追心頭懸著的心事劃過,細一想,即道:「啊……!我沿途路過個古怪地方,困擾了多日,正想尋書來了解一二……」

他一副輕鬆隨意的樣子:「什麼地方?」

「烏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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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禍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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