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極寒天氣最直觀的體現,是全國很多地區都下雪了。沈巡從柴河開出去沒多久,鵝毛一般的雪就下了起來。
被困銀川的沈巡接到了韓東的電話。
「別開車去了,天氣太冷了,好多地方都封了。」
沈巡看了一眼路況,「我準備去銀川,坐飛機去西安。」
「今早看新聞,好多班機都延誤或者取消了,你現在去,不一定能有飛機起飛。」
「沒關係,我可以在機場等。」沈巡想了想說:「我要是不快點,我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她。」
「你現在知道怕了?當初為什麼讓她走?」
「我第一次這麼後悔這個決定。」沈巡扯著嘴角動了動,良久才有些迷茫地問韓東:「如果她不肯回來了,我該怎麼辦?」
韓東也是第一次見沈巡這麼驚慌失措,這麼不自信,忍不住笑了笑說:「她會回來的。」
「為什麼?」
「她要是不回來,你就把她綁回來吧。」韓東說:「我看駱律師的性格,應該是吃這一套的。」
……
***
臨時身份證和普通的身份證有些不同。有點類似於一代身份證,一張紙然後被封了塑。看著沒什麼重量,可沒有這東西,她哪裡都去不了。
給自己買了機票,本來準備去銀川,想了想又後悔了,買了一張回深城的機票。沈巡已經放棄她了,她還去做什麼?
駱十佳承認,那張回深城的機票,是她難以掩飾的心灰意冷。
找隔壁的旅客借了充電寶給手機充了會兒電,手機終於能開機了。一開機,簡訊里提示了許多未接來電。這是她的職業習慣,怕漏電話,所以辦了關機提醒的業務。
簡訊里顯示的那十一位數字,她已經爛熟於心,可她終究還是沒有回過去。夾在簡訊提醒里的,除了廣告和垃圾簡訊,還有兩條,是這些未接的主人發來的。
第一條只有四個字。
【我後悔了。】
第二條也是四個字。
【西安等我。】
駱十佳握著手機,眼眶瞬間就紅了。
將充電寶還給了好心的旅客,道了謝,駱十佳拎著自己的行李去值機。
坐在登機口等待的時候,她給師傅許文打了個電話。交代他做了一份申明,然後才撥通了那個許久沒有聯繫的電話號碼。
分手至今,從最初的劍拔弩張,到如今相對和平。駱十佳覺得時間真是治癒的良藥。
她握著有些發熱的手機,看著所剩無幾的電量,深吸了一口氣,緩慢說著:「房子我不要了,你把另一半買下吧,我急用錢,你要是能立刻付款,我給你打折。」
電話那端的人聽著駱十佳的聲音,沉默了許久。
「別人給我截圖管瀟瀟的朋友圈了。」程池的聲音有些失落:「她曬了和你還有沈巡的合影。」
「嗯。」
「聽同學說了一些,你拿錢,是要去幫沈巡吧?」
不知道為什麼,駱十佳聽見他提起沈巡就覺得不舒服,不願和他討論沈巡,還不等他說什麼,就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他:「你到底買不買?也就一句話的事。」
駱十佳這求人的態度實在不佳,程池在那頭也置了氣。
「駱十佳,你可真夠髒的!」
駱十佳皺了皺眉頭,也不想再說什麼,正準備掛斷電話。聽筒里又傳來了那人服軟的聲音。他用低低的音量一字一句地說著:「離開沈巡吧,只要你回來,我可以原諒你們這一切。」
駱十佳頓了頓聲,許久她才鄭重其事地回答。
「永遠都別原諒我。」
……
飛機要起飛前,空姐挨個提醒著大家關手機。駱十佳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簡訊提示了一條□□轉賬信息。六十四萬元,一分都沒有少。
駱十佳看著□□里那一串數字,忍不住有點心酸。
顫抖著手,給那人回了一條簡訊:【回深城我會把過戶手續辦好。謝謝。】
很快,那人也回了一條簡訊。
【當時我並不知道,那一巴掌會把你打了這麼遠。對不起。祝好。】
兩個人能在一起,總歸是有幾分吸引,不論是因為愛還是習慣,亦或只是兩個疲憊的靈魂相互依偎取暖,分開的時候,惡形惡狀、相怨成仇總歸是在一起的時候不期望看到的。
由程池想到和沈巡的幾次分開,竟然沒有一次是愉快的。
駱十佳想,他們之間似乎總是少了一次告別。
是不是因為沒有告別,才一而再重遇,這始終沒有完結的緣分,如同藤蘿糾糾纏纏就是十二年。
明明恨他不是嗎?為什麼還是不願放手?
駱十佳有點痛恨自己了。關閉手機,航班起飛,駱十佳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麼,只想著,總不會比現在更糟了……
***
除了在生意場上,閆涵已經很久沒有醉酒。宿醉真是一種可怕的感覺,意識已經清醒了,腦仁卻疼得不行。那種疼痛會麻痹人的神經,許多被塵封在心底的記憶都被酒精強行喚醒。
十六歲出來闖社會,什麼三教九流的圈子都混過。坐擁的這數不盡的財富,多是在黑漆漆的染缸里一點點摸索出來的。如今他鮮衣怒馬,醉人心眼的奢靡讓他幾乎要忘記了當年衣衫襤褸、底層打拚的日子。
於素雲。
這三個字是他生命里的劫數,他身邊與他一起打拚的兄弟沒有一個人不知道,這個名字是不能提的。
不知道欒鳳是從哪裡知道於素雲的,也許是他夢中壓抑不住的囈語吧。
黎明的曙光從天地一線之處緩緩出現。不管時空怎麼變換,日出日暮的風景總是驚人相似,讓人覺得時間好像一直停滯著,什麼都沒有變化一樣。
撐著身子爬起來,明明頭已經很痛了,閆涵的第一反應仍是給自己倒酒。淺酌著那深色的酒液,已經記不清自己喝了多少,只覺得好像不會醉一樣。
青梅竹馬,年少相愛。當年在底層拚命掙扎,天天想著要發財,不過是想給那個面冷心熱的姑娘一個最好的未來。
她原本該有更好的未來,為了他,放棄了家人朋友,放棄了引以為傲的學業,只為與他相守。他拼了命掙扎,只想報答她的一片真心。
可貧賤的生活浸淫,真心也會蒙塵。他急功近利想要賺錢,跟了不對的人。那人強取豪奪,將於素雲帶走。
當年的他窮困低微,連把心愛的姑娘奪回來的能力都沒有,拼了一身蠻勁,換了一身毒打。苟延殘喘之際,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被帶走,從此天涯兩分。
積蓄多年,忍辱負重,他終於能把她奪回來的時候,她已經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他要帶她走,可她卻怎麼都不肯走。
最後的最後,在那冰冷而華貴的屋子裡,她選擇了與那人同歸於盡,直到生命的最後,她仍記得為他找回折損的驕傲。不論是她,還是那人,他們的存在,都在提醒著他不堪的曾經。所以,她最後親自終結了這一切。
她去后沒多久,閆涵在下三流場合遇見了欒鳳。那麼相似的眉眼,氣質卻相差甚遠。所有的人都不能理解,以閆涵正上升著的地位,多少乾乾淨淨的姑娘家上趕著都來不及?怎麼會去包/養一個帶著女兒的下等妓/女?大家的疑惑他從不回應,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論他表面如何風光,夜裡空屋空床的寂冷,仍是逃不過。
欒鳳帶來的女兒,當時還是稚童,眉眼間有幾分記憶中的樣子,最可怕的是氣質也像極了當年的她。看著她一天天長大,閆涵覺得自己的年歲彷彿在倒退。
他越來越分不清自己在哪裡,分不清眼前的女孩是誰,最後他也快忘記了,自己是誰。
只記得那人滿身是血,身上好多處都是傷口,可她是那樣狠,那樣恨,她手上仍然握著尖刀。
閆涵進屋的時候。血腥的氣息讓他幾乎要忍不住開始作嘔。而她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
她用那麼絕望的眼神看著他,她說:
「閆涵,我這一生唯一的願望,只是平安一世,兒孫滿堂……」
他講杯中的酒液一飲而盡,對著空氣喃喃自語地說著:「我給得起,可你為什麼不要呢?」
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句話究竟是在對誰說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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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八點多,周叔敲了敲房門,沒得到閆涵允許就直接進屋。滿屋狼藉讓周叔眉頭一皺。
「先生,還去公司嗎?」他問。
閆涵揉了揉太陽穴,半晌才問:「找到她了嗎?」
「還在西安。」周叔想了想說:「她去補身份證了,然後買了兩張票,一張……」
還沒等周叔說完,閆涵已經對他擺了擺手:「去柴河。」
周叔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她也許會回深城。」
閆涵沒有解釋,只是重複了一遍:「去柴河。」
沉默地撇開視線望向窗外。閆涵有一瞬間感到恍惚。
當年那麼痛恨那人用錢權壓人,如今地位發生變化,閆涵只希望錢權的力量更大一些,能助他得償所願。
原來人真的會變成自己最討厭的樣子。可怎麼辦呢?他除了錢,已經一無所有了啊?